大虞宮北門鼓樓“咚咚”響起,五更二點,官街鼓,京中百官起早上朝了。


    龍涎宮寢殿養心殿,陸辰剛剛起身,一口溫茶入喉,神色裏的睡意散盡,他眸光偏去看向明顯有話要稟告的鄭時,“何事?”


    “太子殿下在殿外,來給您請安了。”


    未開府還住在宮中的皇子,按照前朝舊製,如無病恙,需每日給皇帝和嬪級以上的生|母請安。


    但陸辰繼位來,九個皇子,四個皇女,最大的就是陸之晏,最小的才剛滿月,即便是二皇子也從未在這個時辰來給陸辰請安的習慣。大虞建朝時間短,很多規矩製度都沿用舊朝,但也有些沒來得及執行。


    不僅鄭時意外,陸辰也頗感意外。


    片刻沉吟,陸辰揚了揚手,“讓太子進來。”


    “諾,”鄭時低頭躬身向後,親自去把陸之晏請進來,陸辰則是起身,繼續讓宮女太監給他穿戴。


    “兒臣給父皇請安。”


    陸之晏一身黑底金絲繡麵的太子朝服,頭戴三爪金龍冠,愈發顯得他沉穩金貴,至於稚齡的青澀和躁動,在他身上一點都看不到。


    陸之晏行禮鄭重,陸辰也不能隨意對待,轉身過來,陸辰揚了揚手,“平身。”


    “謝父皇,”陸之晏起身,側身一步站到一側,不再開口。


    三|點鼓響起,陸辰已經穿戴完全,大虞以黑金為貴,陸辰一樣是黑金的皇袍,和穿了正服的陸之晏很有父子相。


    “太子一起來吧,”陸辰眸光掃過陸之晏的頭頂,臨時起意要帶陸之晏一起上朝,但再想也不覺得這個起意有何不妥。


    陸之晏是他的嫡長子,上朝聽政是早晚的事情,既然陸之晏有心,那不妨更早些進行。當然,能進行多久,也要看陸之晏呈現給他的毅力和資質,揠苗助長的事情,他不希望發生。


    “諾,”陸之晏應了,他腳步跟上,一起出了養心殿。


    “跟著,”不等陸之晏停住腳步,陸辰又再低語了一句。


    按照規矩,陸之晏應該轉道前往金鑾殿正門,和等候的百官一起上朝,而非和陸辰走直通龍椅的特殊通道。


    “謝父皇,”陸之晏道謝,陸辰是要為此生第一次上朝的他撐腰了。不必要,但這份心意在帝王身上顯露,卻是難得了。


    果然,百官上朝看到早早站在皇座下首的陸之晏時,無一例外都驚了驚。


    這才是陸之晏回宮的第二天,陸辰就把陸之晏帶上朝堂聽政,可見陸辰對於這個太子的青睞,朝野間諸多他們父子感情淡薄的傳言,不攻自破了。


    第一天上朝,陸之晏一字未言,卻依舊有幾份令陸辰和百官刮目相看。


    陸辰因為大虞南境南番禍亂大發雷霆,百官除個別皆是唯唯諾諾,戰戰兢兢時,陸之晏的神色始終沒變過。


    陸之晏不是聽不懂,他是真的毫無反應。這種穩重的品質落在太子身上,是很讓陸辰和百官欣賞的。


    卯時三刻,早朝結束,關於南番禍亂的事情依舊沒有定論,或者說,短期內都不會有定論。


    金鑾殿離開,陸辰和陸之晏步行前往皇後鄧芙所在的西宮鳳臨宮用膳。


    “太子對南番之事怎麽看?”陸辰問起,之前不問,是不想給陸之晏一種第一次上朝就為難他的感覺。


    “兒臣在望京曾聽韓先生說起過南境,草木繁盛,蟲蛇河網密布,番邦部落之間的關係更是錯綜複雜,兒臣以為父皇該讓人調查清楚這次禍亂的根源,僅僅是兵力鎮壓,治標不治本。”


    陸之晏對於大虞江山遠沒有陸辰和他那些兄弟們熱愛,他做太子當皇帝,一直都是在其位謀其政。


    但即便如此,陸之晏自問也做得不差,他不信佞言,隻論事實決議。


    上一世他被允許上朝聽政是十五歲大婚之後,那之前他纏|綿病榻,困守深宮,能獲知的都是那些傾動朝野的大事,而那些大事短期內對於提前五年上朝的他,並無幫助。


    陸辰輕輕頷首,“根源……晏兒說的有些道理。”但操作起來,卻沒那麽容易奏效。


    “晏兒以為朕讓誰出征比較合適?”


    陸辰的語氣更隨意了些,接著曬然一笑,陸之晏剛剛回京,對於京中官員的了解,僅限於一年前在望京知道的那些,怎麽可能給他合適的建議,他這是強人所難了。


    “必須是了解南番部落的人,必須是新舊四大軍神之外的人。”


    陸之晏並沒覺得被為難到,他幫陸辰做了排除法,如此剩下可選的人裏就不多了,但依舊不是沒有。


    而且他的回答完全契合陸辰心中真正的想法。新帝繼位,總是要提拔選用些他真正衷心於他的人,南番一事,就是機會。


    陸之晏的應答直接得近乎磊落,陸辰無言好一會兒,才低低感歎道,“晏兒早慧。”


    其實陸之晏被送完望京前就看出來了,三歲識文斷字,五歲的進學速度抵得上平常七八歲少兒,這些年在望京,有先帝特意為陸之晏找去的先生教學,陸之晏的進度隻會更加恐怖。


    陸之晏回來至今顯露的才華,無一不是在說明這點。


    更關鍵是陸之晏身上沒有任何驕矜模樣,除了讚歎,陸辰不知還能有什麽反應。


    “是老師們用心……”陸之晏說著眸光往下低了低,“兒臣無能,沒能守住北宮,護住眾位先生。”


    望京北宮那場大火和屠殺,將曾經所有親近陸之晏的人都殺幹淨了。那些舊人在陸之晏腦海裏的模樣已然模糊,但仇恨依舊刻骨銘記。


    陸辰嘴巴張了張,從沒有安慰人習慣的他,一時竟不知如何去安撫陸之晏了。能殺的人,已經殺得差不多,殺不了的,依舊殺不了。


    沉默行進,他們來到了鳳臨宮。


    鄧芙早就收到龍涎宮送來的旨意,派人告知後宮妃嬪推遲請安的信息後,她又讓巧雅去把側殿還沒搬到皇子所的七皇子陸之昱叫來。


    陸之昱,四周歲半,生得虎頭虎腦,圓胳膊圓腿,很是討喜。


    此刻他正一臉困倦地坐在鋪著柔軟皮褥子椅子上觀望,等他威嚴的父皇,以及他從未謀麵、死了又活了的太子大哥。


    鄧芙一樣頻頻往殿門口觀望,她聽聞陸之晏跟著陸辰上了朝,心裏又是驕傲,又是擔憂,驕傲陸之晏上朝,東宮地位穩定,又擔憂陸之晏沒能在朝堂上表現好,反倒讓陸辰和百官質疑起了東宮。


    “娘娘,陛下和太子殿下來了,”巧雅走到鄧芙身側,話才落下,鄭時就出現在殿前宣報。


    陸辰和陸之晏走入,鄧芙和陸之昱起身,好一番見禮後,兩大兩小才重新坐好。


    那邊鄭時和巧雅也領著宮人,將早膳擺到桌上。


    食不言寢不語,一頓早膳沉默地吃完,陸之晏和鄧芙還算適應,唯獨年幼的陸之昱幾番扭動身體,好動的天性屢屢按捺不住。


    早膳用完,上來茶點,陸辰眸光落在眼珠子亂瞟的陸之昱身上,臉色嚴肅不少,“昱兒。”


    “昱兒在。”陸之昱立刻應了,眼珠子瞪圓,萬分警戒的模樣。


    “文課學得如何了?”


    除了八皇子和九皇子,其他皇子每日辰時需在南書房進學,教學的大夫先生會經常和陸辰匯報他們的進學情況,這當中就數陸之昱的文課進度最慢,玩性大,忘性大,和小時候聰敏好學的陸之晏完全相反。


    “昱兒已經把《三字經》背完了。”


    陸之昱腦袋低著,三分驕傲,三分忐忑地回了話,他今日用膳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


    “進南書房一年,才學完一本《三字經》,你還驕傲上了?”


    陸辰以為陸之昱根本沒把心思用在學習上。


    鄧芙待陸之昱也不似對曾經的陸之晏那樣嚴格,相當放鬆,半點都舍不得委屈了陸之昱,可慈母多敗兒……這個黑臉父皇就得他經常來當了。


    “大哥,大哥……”陸之昱拽了拽陸之晏的袖擺,臉上的神色像是要哭了,他就知道他逃不過……


    “父皇母後安心,兒臣會看著七弟的課業。”


    陸之晏手往上抬了抬,袖擺從陸之昱手中滑出,他再偏頭和陸辰鄧芙承諾了一句。就是沒有今日這茬,他也有打算這樣做。


    陸辰臉上的怒意即刻消失,點了點頭,對陸之晏這個承諾莫名放心。


    看到陸之晏和陸之昱兄弟友愛的模樣,鄧芙也笑了,如釋重負,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心疼陸之晏,同樣也喜愛自己的小兒子。


    “謝大哥,”陸之昱臉上露出略為驚喜的笑容,他完全沒想到和陸之晏求助會這麽有用,也沒想到他太子大哥的話對他們父皇這麽有用。


    但他這種情緒隻持續到他們進到南書房前,這之後一直到他下課被帶到太子東宮,再送回西宮,都是“慘不可言”。


    他的太子大哥比南書房的所有先生加起來都要可怕,都要嚴厲,而他在陸之晏的目光下,連滾地耍賴的膽子都沒有,嚶嚶嚶……


    送走“生無可戀”的陸之昱回來,顧飛忍不住噙笑問道,“殿下是否對七殿下太嚴厲了些?”


    “嚴厲?孤不覺得。”


    陸之晏繼續翻書,一本關於南境的人文風土著述。


    他打算在陸之昱略微適應後,再有計劃地加大他文課和武課的強度。


    五歲了,不嚴厲點,陸之昱的性子很難扭回來。陸之昱可以不善文,卻不能連基本辨是非善惡的能力都沒有。


    上一世陸之昱被唬著花樣作死,他和王湄兒想拉都拉不住。


    陸之晏回宮後的日常,日趨規律,寅時跟著陸辰上朝,卯時末到西宮請安用膳,辰時到南書房學習,下午帶著七弟學武練體,晚間再練字、看書、翻閱往年的奏折,沒有一刻放鬆,沒有一刻懈怠。


    陸之昱沒有怨言是不可能的,可向來疼他寵他的母後,竟也什麽話都沒幫他說。和陸辰求助更無可能。


    陸之晏和鄧芙談了一場,隻一句話給鄧芙,“七弟像舅舅,有將才。”


    鄧芙和鄧至宇感情極好,聽到陸之晏這樣的話,自然不敢多幹涉陸之晏對未來將軍的培養,而她從小也是見過鄧至宇近乎苛刻的訓練,現在的陸之昱和他比起來,小巫見大巫,根本不算什麽。


    望子成龍,是所有為人父母的期許,鄧芙也不能例外。


    所以陸之昱還是慘兮兮地過他的“加課”日子,漸漸地,他發現還算可以接受。因為他發現陸之晏對自己比對他還要狠得多。


    因為練箭,陸之晏手上血痂密布,卻依舊不拖延任何習武和練字的進度,好像完全沒痛覺似的。


    “大哥,你不疼嗎?”又因為身體酸疼嚎了半夜的陸之昱,極是不解地問向陸之晏,他瞧著都要疼死了。


    “疼,”陸之晏說著接過李思文遞來的錦布,拭去額頭的汗珠,這些汗水有大半都是忍疼忍出來的。


    但陸之晏教育陸之昱的音色依舊清淡溫和,沒有半點痛苦之色顯露,“血痂剝落會生出細繭,以後就沒那麽容易破。疼,隻是過程。”


    陸之昱依舊是一臉懵懂,但這並不妨礙他不自覺開始崇拜自己這個回來還沒一個月的太子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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