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湄兒和鄭氏一行入住驛館最靠後山的一個院落,遠離官道,相對其他院落會清靜許多。


    在王湄兒為她和白青海懇求時,晨起的鄭氏隻問一句王湄兒的去向,便讓仆婦擺出觀音像做早課。


    王湄兒領陸之晏到來,鄭氏的早課還未結束。


    “夫人還在念經,縣主看看……”


    陳嬤嬤臉上很是無奈,但鄭氏性子完全不同王湄兒的軟和,最忌諱早晚課時被人打攪,即便是王湄兒,往後估計好幾天也看不到鄭氏的好臉色。


    王湄兒有些猶豫,母強女弱,她這種軟綿綿的性子在幼時便已定下,即便重生一世,能帶著鄭氏提前歸京求醫已是極限,要改變鄭氏的性子,她是做不到的。


    陸之晏看出陳嬤嬤的畏懼以及王湄兒的無奈,也沒要她們為難,他主動開口道,“那便等一會兒。”


    王湄兒又是感激又是愧疚地看一眼陸之晏,再將陸之晏引往院落花園唯一的亭子裏。


    不等他們開口說話,顧飛帶著四個侍衛抬了兩個大箱子進來。


    一個箱子是西北特產的毛皮,上好的狐皮貂皮這些,另一個箱子是一路上陸之晏讓顧飛到途徑城鎮,買下帶有當地民風的各色玩意兒,以及一個裝有各式珠花的銀木妝匣。


    這兩個箱子雖不說貴重,但陸之晏是用了心的。


    耗時不短的生辰禮送出,陸之晏給出的話語卻少得可憐,“生辰禮。”


    王湄兒繞著箱子轉悠兩圈,努力抿住的嘴角終是抑不住兩邊微微翹起,暴露主人極是欣喜又還想要矜持矜持的內心。


    而原本還在擔心過於冒失的陸之晏,也將擔心收起,他家太子妃十分的聰明,到他跟前兩分都不剩下,一如過去。


    “真好看……”王湄兒輕輕摸了摸妝匣,便收回手,她再瞅一眼這些於她極是寶貴的禮物,視線移開落到了陸之晏身上。


    王湄兒走近兩步,忍耐著顧飛和陳毅對她的審視和警戒,低語問道,“您身體好嗎?”


    兩個月前一場傷寒痊愈後,她就不再是純粹的王湄兒了,而是多了一世記憶的王湄兒。


    王湄兒還未能從前世陸之晏病逝的悲痛中回神,便得到消息,這一世的陸之晏生死不明,至今沒有回到玉京。


    她難得強硬一回,帶上鄭氏回京,並試圖去尋前世神醫徐子衣的師傅白青海。為了生母鄭氏,也為了一世病痛纏身、英年早逝的太子陸之晏。


    陸之晏聞言眸中少許異色閃過,如此王湄兒和他此番“初見”之後的所有反應都得到了解釋。她回來了,他前世的太子妃、皇後王湄兒也重生回來了。


    在來尋王湄兒的路上,陸之晏煩惱過他的重生會否導致他們曾經從未宣之於口的那些情感的變化,他不擔心王湄兒,他擔心他自己。


    但這一刻,那些憂慮全然不見。


    至此,陸之晏才第一次感受到命運諸多不公後給予他的厚待。


    有王湄兒在,他便不再孤獨。


    “已經好了,湄兒不用擔心,”陸之晏說著,抬手落在王湄兒的額發處,輕輕一撫便收回,他表情和之前沒什麽變化,可眸中卻有少許笑意溢出,淺淺卻如此真實。


    王湄兒什麽都信陸之晏的,唯獨關於陸之晏身體的那些話,一字難信。


    曾經陸之晏告訴她,他很好,可事實是他時時刻刻都需忍受噬骨之疼,病蠱入骨髓,他活著的每時每刻都生不如死。


    想起那些,王湄兒的眼眶又紅了,但陸之晏一如過去在她麵前逞強,她也不好戳破,隻能順著道,“那就好,那就好……”


    所以,在進東宮前,她必須在白青海那兒把他的看家本事都學到。


    重生後的這兩個月,王湄兒從未想過進東宮外的第二條路走。


    前世一生於她於絕大多數女人而言,都算不得是順遂喜樂,她跟著陸之晏跌宕起落,富貴沒享多久,人情冷暖倒是見了個遍。


    可偏偏她認定的丈夫是陸之晏,而陸之晏是太子,她前世無悔,今生亦然。


    陸之晏和王湄兒繼續說話,王湄兒說她在邑地庵裏的那些事情,陸之晏偶爾應和上一句。


    從顧飛和陳毅的視角,便是他們的太子殿下和平時反常極了,話多了,臉上的笑也真切了。至於管家王伯的視角,陸之晏就是那要叼走他家小主子的虎狼,不能不警惕萬分。


    終於,在王湄兒將自己的衣食起居,一月見聞一點不落地告訴完陸之晏後,陳嬤嬤來引陸之晏去見早課結束的忠勇侯夫人鄭氏。


    管家王伯一樣伴在身側引路,隻是他的忍耐到此已到極限,他極不認同地和王湄兒低語道,“小姐怎能如此具體地說明?”


    大虞初建,風氣比舊朝要開放些,但一個閨中兒女這麽將自己的起居,這麽具體暴露給一個將要長成的男兒,總歸不那麽妥當。


    鄭氏一心向佛,他們這些下人能管束王湄兒的地方不多。今兒可不就出現紕漏了?不過就是一俊秀好看的少年,他們縣主就沒心沒肺地把什麽都說出去了。


    王湄兒肩膀往下落了一個弧度,她是習慣使然,見到陸之晏就忍不住嘮叨這些了,她隻擔心陸之晏有沒有聽煩,倒沒覺得不該說。


    她不是那種真正聰慧的女子,在後宮中更是如此。


    她能長伴陸之晏身側,便是因為她對陸之晏從不保留,也是憑借陸之晏及時給予的提點,才讓她在後宮中不犯錯,不被人抓到什麽短板。


    可以說他們的感情就是在這樣絮絮叨叨的談話中,一點點建立並深刻起來的。


    陸之晏掃一眼管家王伯,他落在身側的手輕輕一拂就將王湄兒的手捉住,一握又再放開。


    這個過程很短暫,什麽人都沒瞧見,但作為當事人的王湄兒不可能沒有感知,她也從陸之晏給予的這個牽手裏,捕捉到陸之晏透露出的意思。


    陸之晏沒有厭煩,他很樂意聽她說這些。


    才懨下沒十步路的王湄兒,再次笑眼彎彎,恢複了見到了陸之晏之後的好心情。


    院落正堂的門打開,陸之晏和王湄兒一行隨陳嬤嬤走入,四個侍衛留在門前,顧飛和陳毅跟入,他們是不可能讓陸之晏離開他們三步之外的。


    堂屋上座,一個手持佛珠,神態略顯羸弱的婦人坐著,她年時在二十出頭,周身卻是那種掩不去的沉沉暮氣。


    鄭氏的目光先是落在王湄兒身上,再是陸之晏身上,她帶著王湄兒離京已有兩年,時日不算長也不算短,對於玉京貴胄子嗣不算完全陌生。


    但這般年歲,出落得如陸之晏這般出眾的少年,她卻未能第一時間將陸之晏想起。


    “和昭見過忠勇侯夫人,”陸之晏這麽說著,並不低頭見禮,卻依舊不會給鄭氏任何被怠慢的感覺。


    顧飛上前一步將一份帖子遞上,陳嬤嬤接過,再轉遞給鄭氏。


    “原來是鄧公府的公子……”鄭氏低語著,以她的眼力可以鑒別這份帖子的真假,再便是從陸之晏以及顧飛等人的氣韻也足以判斷他們的出身。


    隻是鄧家和王家並無交情,忠勇侯隻是對一過世之人的追封,在京中一抓一大把,陸之晏要見她的理由並不十分充分。


    “家父與侯爺同在望京長大,少年熟識,夫人不必疑。”


    陸之晏並未說假,皇帝陸辰與王湄兒的父親王錦相確實是少年舊交,王湄兒能成為太子妃,王太傅的身份是一方麵,再就是王錦相與陸辰的匪淺的舊時情誼。


    說到望京,鄭氏神色裏的疑慮便淡去,她聽王錦相說過望京,也說過那段赤膽熱血的歲月。


    “你是個好孩子……”鄭氏臉上浮起少許笑意,他鄉偶見,陸之晏能記著長輩的情誼來見她這個寡居的婦人,品性確實不錯。


    但陸之晏的下一句話,就讓鄭氏將那讚揚的話一點不落地收回了。


    “和昭此番拜見,還有一要事要告知夫人,忠勇侯除縣主外,尚有一子嗣養在金都。”


    北望京,中玉京,南金都。那金都便是舊楚南國的都城,也是王錦相三年前戰死的地方。


    陸之晏的措辭相當刻意,他不用“流落”二字,而是用了“養”,這說明王錦相是知道“他”的存在,並為“他”留了他日認祖歸宗的準備。


    “什麽!”鄭氏拍案站起,手中的佛珠串直接被擰斷,散落一地。


    “夫人若不信,隻需派人到金都查探一番便知。”


    鄭氏感懷著與王錦相的“深情”,拋下幼年的王湄兒病逝。如此,陸之晏便戳破這“深情”的假象,不破不立,這便是他為王湄兒給鄭氏一劑“心藥”。


    此後,她是愛屋及烏將那血脈尋回親自撫養,還是在“他”自己尋來前,直接暫草除跟,不留後患,一切都隨鄭氏處置。


    無論哪種處置,都能將他日對他和王湄兒落井下石的忠勇侯王嵐順道解決了。


    陸之晏低眸看去,王湄兒臉上並無什麽驚色,肉乎乎的小臉相當緊繃,和顧飛陳毅一般的神色,似乎準備隨時為他出生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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