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顧飛帶回的諸多玩意兒中,陸之晏挑出一個百年銀木製作成的妝匣,再用刻刀在妝匣底部刻上一個“卿”字。


    王湄兒,小字玉卿,祖父為當朝太傅,不算陸之晏,已是兩任天子之師,曾為大虞第一軍虞元軍冪下第一軍師,大虞建國後憑借超凡軍功被封一等公王文公。


    王湄兒之父王錦相,王文公府長子,虞元軍先鋒,初元三年虞元軍南征舊朝南楚時,戰死沙場,先帝陸安親自追封為王錦相為忠勇侯,其女王湄兒為安陽縣主,邑地百裏。


    王湄兒的邑地在安和郡,此次陸之晏回玉京必經之路,按照王湄兒前世告訴他的,王錦相去世後,她伴生母鄭氏長居邑地內的一個尼姑庵,七歲生母病逝,她才回玉京。


    明年之前,王湄兒應該還在她安和郡邑地的尼姑庵內。


    中秋節已過,鄧至宇不敢再多留陸之晏,一行百人護衛隊,以商隊的名義護送陸之晏歸京,除了這些人外,還有一行隱在暗中的護衛隊隨時聽候調遣。


    伴隨陸之晏出發,還有一道密詔隨西北軍情的奏本,送往玉京皇宮的禦案上。


    密詔由陸之晏親筆書寫,將望京當夜的情況一一說明,原本給鄧至宇的線索同樣呈現在陸辰麵前,鄧至宇能查出來的,陸辰不可能查不出來。


    但不管陸辰作何決策,他在得到消息後,都會從玉京秘密遣人來接陸之晏。


    半個月後,陸之晏所在的商隊抵達安和郡安陽縣,累日長途跋涉,陸之晏下令在此修整一日再出發。


    “稟公子,安陽縣主在十日前離開邑地,據庵中主持所述,安陽縣主是帶忠勇侯夫人回玉京看病去了。”


    顧飛在商隊毫不顯眼的一個黑布馬車外回稟,如此,陸之晏要他送去白玉庵中的物件,隻能原封不動地帶回來了。


    “十日……”陸之晏沉吟著,並不覺得顧飛所稟有什麽異常,王湄兒生母鄭氏前世就在王湄兒七歲時病逝,或許今年入秋後病情加重,王湄兒為此提前歸京不算意外。


    陸之晏重生不多時便清楚世事無法一如前世發展,一變生萬變,他必須因時因地因境況而決策,絕不能以先知自許,否則他不定會有上一世的結局,還可能牽連到身邊至親之人。


    “商隊”一日修整後再行上路,進程速度按陸之晏的要求再次加快。


    二十天後,安遠郡和安定郡交界處的曉陽鎮驛館前的官道,掀開馬車轎簾一角的陸之晏,看到他家剛過六周歲生日的太子妃王湄兒。


    他隻看到王湄兒一個肉乎乎的側臉便將她認出,普通的雙丫髻,素白披風裏穿著一襲楚式襦裙,身量較同齡女孩兒矮了些,像一團行走的雪玉團子。


    陸之晏讓顧飛置辦的那些玩意兒,想給王湄兒當六歲生辰禮的,九月初七,正好是二十天前在他抵達安陽縣的那一天。


    陸之晏的眉頭微微蹙起,他家湄兒對這邊路過的商隊馬車全不在意,她的注意隻在她攔住路不讓走的白發翁身上。


    “老夫說了,我不收女弟子,求求您放過老夫吧!”


    白發翁本來就皺巴巴的臉此刻更是皺成一團,眼珠子左右一轉悠,腳步才邁出,又給眼眶紅紅看著他,像被他欺負狠了的女娃攔住了。


    王湄兒倒不是真被欺負了,她就是盯人眼睛瞪太久,略有酸澀,再上昨兒熬夜照顧生母鄭氏,這才看著像哭過一般。


    但她好不容易把白青海找到,不管是為了生母鄭氏,還是為了太子陸之晏,她都必須把他帶到玉京去。


    “我資質不好,你不收我沒關係,但請先生隨我入京,忠勇侯府必有厚報。”


    王湄兒彎了彎腰,這看起來更像一個團子,還是一個受了莫大委屈的團子,她稚嫩的話語裏有少許哽咽透出,就差直接給白青海跪下了。


    然而白青海看著依舊是那副沒心沒肺的模樣,連連搖頭,比要收王湄兒為弟子還要抗拒,“你母親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治,華佗在世也醫不了,此生……我絕不入玉京。”


    他堅決不收王湄兒為弟子,並非因為王湄兒是女孩,真正原因就是因為王湄兒在京中的身份,他一旦收王湄兒為徒,牽扯多了,他日必然會違背自己的誓言。


    “縣主不要強人所難!”


    王湄兒眼眶更紅了些,若非關係到兩個至親之人的性命,她的性子是不會這般強人所難的。


    她直起身體,看向驛館門前一臉怒色苦苦忍耐的侯府管家,還不待給出指示,自己腳步一個踉蹌,直接跪坐下來,卻是早起飯沒吃,一時腳上沒了力氣。


    “縣主,”十歲小丫鬟紫娟陪著跪下,便嚶嚶哭了,他們縣主從出生到現在就沒受過這樣的委屈。


    那邊按照王湄兒吩咐一直沒過來的管家王伯,怒氣瞬間從脖子湧上頭頂,就要不管不顧地上前教訓這個不知好歹、欺辱他們縣主至此的山野村醫。


    可更先他們行動的,卻是不知何時從馬車下來的一位麵相過分俊美的黑袍少年。


    “起來,無須求他。”


    陸之晏走到跪坐的王湄兒身側一步,對王湄兒伸出手,他聲音不大,卻帶有一種讓人忍不住遵從信服的特質。


    才從自己腳軟跪下中回神的王湄兒,猛地仰起頭,一臉驚愣地看著從天而降、毫無預兆出現在她身邊的陸之晏,她黑黝黝如墨鏡的瞳子裏清晰地印出少年陸之晏的模樣。


    恍然間,她又從這個少年陸之晏身上,看到數年後那個身姿頎長,豐神如玉的清貴太子,那個對她不言一字歡喜,卻處處善待於她的至親丈夫。


    王湄兒眼眶漸漸被一層水汽彌漫,前世陸之晏逝世後的悲痛湧上心頭,難以自抑。


    陸之晏眸中的冷戾即刻消融,他反省是不是他過於嚴厲的語氣嚇到王湄兒了,微微彎下腰,他主動將王湄兒的手握住牽起,語氣也比之前更溫和上少許,“起來。”


    “嗯,”王湄兒點頭,她雙丫髻上兩朵粉色絹花隨她點頭,輕輕晃動,她視線低下落在陸之晏牽著她的手上,下一刻,她回握住陸之晏的手,微涼卻修長有力的手。


    這好像不是夢,她真的握住陸之晏的手了……王湄兒除了回握的動作很敏捷外,臉上依舊是懵懵的神色。


    陸之晏的視線落在王湄兒眼睛,隨即那裏兩顆淚珠滑落,又在他心頭持續牽起漣漪,像是心疼,又像是無奈。


    陸之晏從袖袋裏掏出錦帕,如曾經他們初遇那次一樣,為王湄兒拭去淚水。


    “以後不要哭了……”


    以後不要哭了,受了欺負,就要還回去。


    一樣的聲音,相似的話語,和她說這個話的人,比記憶裏的那個少年要更溫柔了。


    “好,”王湄兒再點頭,眼眶留著淚意,臉上卻笑得這般燦爛。


    愛哭也愛笑,至情至性之人,這是曾經陸之晏對王湄兒性情的評判。


    白青海臉上訕訕,把一個六七歲的女娃欺負哭,他也是沒臉之極,他向外左右看看,想乘機跑路,又羞於心底僅有的良知,略有些邁不開這個腳。


    早知道一壺酒會惹來這樣的女娃,他絕不貪杯了。


    安撫好了王湄兒,陸之晏終於把目光落在了白青海身上。


    白青海渾身汗毛炸起,有一種從裏到外都被陸之晏看透的錯覺,不,這或許不是錯覺。


    陸之晏的目光轉瞬恢複正常,心中也有了決定,既然王湄兒需要白青海,他就不可能有第二條路可以走,除非死。


    “一,作為安陽縣主府醫入玉京。二,死。”


    隨陸之晏話落,顧飛和陳毅一步邁出,顧飛周身銳氣驚人,陳毅卻是波瀾不驚,可他給白青海的感受更加可怖,幾乎到心驚肉跳的地步。


    這個不知身份的少年看著一點都不是在說笑,而原本看起來善良軟糯的縣主女娃,也沒有半點要為他求情的意思,似乎少年當著她的麵殺人,她也不會覺得任何不對一般。


    白青海臉上的表情各番變化了許久,才顫著嘴唇道,“我……我入京。”


    他大概就是典型的敬酒不吃吃罰酒,女娃好說好求他不要,非得要少年用生死脅迫,才肯答應……


    王湄兒眼中的淚意完全不見,黑瞳明亮清澈,她瞅一眼憋屈的白青海,轉頭仰起看向陸之晏,一臉的崇拜無從掩飾。


    “您真厲害,太謝謝您了……”


    她好說歹說,又鞠躬又下跪都沒能把白青海說服,他們太子殿下兩句話就搞定了。


    陸之晏臉上的冷肅無法繼續下去,他低眸看一眼到他胸口高度的王湄兒,再看一眼那邊虎視眈眈、對他身份驚疑不定的王管家。


    陸之晏揚了揚手,顧飛和陳毅各一步退回,百人衛隊就近駐紮。


    緩緩放開王湄兒的手,陸之晏低語道,“帶我去見你母親。”


    “好,”王湄兒點頭,低眸掃了眼自己的小胖手,果然和前世一樣,陸之晏大多隻牽一會兒就不肯多牽了。


    這一世她要好好保養手,爭取讓陸之晏多牽她些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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