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是正三品,方宴這是平穩地升了兩個官階,入仕六年,這個升遷速度是很令人羨慕的了。


    不過相比在京任官,他還是更願意任個一州知府,能帶著輕輕四處走走,了解各地風土民情的同時也能搜集各地美食,更重要的是在這些為官過程中,他們兩個都很愉快。


    “三哥”,一道清悅柔亮的聲音響起,方宴抬頭,看見身形隨著長大而抽條的越發纖細嫋娜的少女,提著一個裝滿了小桔子的精巧的潔白竹篾花籃子進來,忍不住笑道:“怎麽了?”


    樂輕悠來到書桌邊,說道:“善溪縣嫁接的砂糖桔大豐收,這是縣裏那書辦送來的,那高家村的土壤非常適合種植砂糖桔,比我種在花園裏那些要甜好多呢。”


    說著已經拿了一個深紅色的小桔子,剝開薄薄的桔皮,白色的桔絡一扯就隻剩下幹幹淨淨的桔子瓣,她直接把這小桔子喂到方宴口中,眼睛晶亮的看著他:“甜嗎?”


    方宴笑了笑,伸手拉著她的手臂往自己身前一扯,隔著寬大的書桌,把一顆桔子瓣抵到她口中,聲音醇雅道:“這樣更甜。”


    樂輕悠嚼著桔子瓣,暗想他的舌頭還很靈活呀,自己剛才可是一整個桔子塞到他嘴裏的,轉念又想到今年過年時他趁著醉意可是把自己按在圈椅裏親了一刻鍾,不是早就領會到他舌頭的靈活了嗎?


    見輕輕的臉色隱隱發紅,方宴忍著笑站起身,繞過書桌,來到她身後,將她牢牢圈在懷中,說道:“輕輕,我剛收到了吏部的調任文書。”


    樂輕悠一怔,才察覺她和三哥在蜀州待了已經三年了,便問道:“調任到哪兒?”


    方宴看她一眼,臉頰貼著她的臉頰蹭了蹭,低聲道:“大理寺,二月前就任大理寺卿。”


    “那這麽說,我們接下來要回京城了?”想到能回京城,樂輕悠還是挺欣喜的,畢竟打從和三哥出來,她已經有長達六年不能和大哥、二哥常聚了。


    修長的手指勾著她腰前的係帶把玩,方宴說道:“是的,回京後便請大哥、二哥幫我們準備成婚事宜好嗎?你想看大周各地風俗,等下一次考評之前,我再主動請旨外任。”


    樂輕悠很想回去的,轉身靠在方宴手臂間,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道:“那就回京城待一段時間吧。”


    方宴看她眉眼明媚,笑意盈然,不由地低頭在她額上、眉上、鼻上落下一個又一個碎吻。


    “我就知道,輕輕也在期盼著嫁給我。”


    樂輕悠伸手,在勁瘦有力的腰間擰了一下。


    方宴倒抽一口涼氣,往後一退,嚴肅地看著樂輕悠:“成親前,我身上的敏感地方不準碰。”


    樂輕悠忍笑點頭,卻是低聲吐槽道:“以前也不是沒掐過你。”


    方宴心想,那能一樣嗎?他都加冠兩年了,怎麽會不想和她行夫妻之禮?


    ……


    十一月初的一個霜降滿地的清晨,已經和新任廖知府交接過蜀州府事務的方宴帶著樂輕悠,如同三年前來就任時一樣,四匹馬兩輛馬車,四個護衛,趕馬車的光伯和春明,沒驚動任何人地離開了蜀州。


    方宴離任的事府城裏的其他官員,乃至下麵各個縣令的官員都是知道的,從在邸報上看到方明府即將就任大理寺卿時,這些同僚就三五天一個踐行宴地安排了起來,然而對於下層的百姓來說,知府大人是誰,是不是到了更替期,大部分都不關心的。


    這卻不包括那些個從兩年前大規模種植果樹的縣治,但等他們知道方大人離任的消息時,也已經是廖知府親自到這些依靠果子致富的縣中視察的半個月後了。


    知道方大人離任,好些百姓都不舍又惋惜,裏長村長等都知道上一任知府大人可是連任了九年,他們是真沒想到方大人會調任的這麽快。


    這日午後,天氣陰沉沉的,去縣裏賣砂糖桔的高家村村長一臉難過地回了村,等在村口的幾個男人見村長這般模樣回來,都趕緊上前,村長的兄弟最先不確定地問道:“村長,那些砂糖桔不好賣?”


    雖是這麽問,但大家都覺得不太可能,那些桔子多甜啊,一口咬下去跟喝了一口糖水似的,關鍵這糖水還有果子特有的清香和酸甜。


    便是桔子集中上市那會兒,他們村這砂糖桔也不能不好賣。


    高村長搖搖頭,“都賣光了,後來剩下的幾十斤二十文一斤也有人要。”


    “那您怎麽這個臉色?”高村長的弟弟又問。


    高村長歎口氣,朝牛背上甩了一鞭子,道:“回去說。”


    到了村長家,跟著過來的已經不止一開始等在村口的那些人了,因為去年冬末嫁接的砂糖桔少,村裏三個桔樹園子,也總共收了二十多筐,先收下來那會兒已經賣了一多半,剩下的這些是村裏人商量著特地留到深冬時賣的。


    他們想看看怎麽樣劃算,村長這一進村,好些人家上午做家務都心不在焉的婦人老人便也都往村長家聽結果去了。


    高村長一到家,就把褡褳裏的銀子倒在了院子裏的一個木墩桌子上,對院子裏擠得滿滿當當的村民道:“六筐六百三十斤,共賣了五兩五錢銀子。”


    聽到這個數字,眾人臉上都露出喜色,之前那十五筐也才買了八兩,看來還是放到深冬時賣劃算,就算中間會有壞果的損失,也比一摘下來就賣劃算多了。


    眾人七嘴八舌,都在說他們明年可是有了三個園子的砂糖桔,肯定能收許多桔子,都放是放不下的,還是得有一部分摘著賣著。


    說著才有人發現,村長卻沒多少高興的樣子,便問道:“村長啊,這是不是還有什麽事兒?”


    高村長這才道:“我說了,大家也別不高興。”


    眾人都道:“您說您說。”


    “方明府,調任回京了”,人群中的低聲交談聲、笑聲都靜止了一瞬,高村長又道:“都走了半個多月了。過兩天,新任的廖知府會來咱們村子裏看看桔園,到時候大家都高興些。”


    “這是怎麽話說的?”一個頭發花白的婦人問道,“那樂小姐也走了?”


    “樂小姐是大人的未婚妻,能不一起走?”高村長說道。


    另外幾個老頭老太太也都笑不出來了,前段時間樂小姐還跟著縣裏的吏員來給他們的桔園嫁接砂糖桔,小姑娘別提多招他們這些老人家的喜歡了。


    “我那時候不舒服,小姐第二天來時還給我帶了藥”,婦人說著聲音有些哽咽,“人家一個千金小姐,還記著咱們,給咱們這砂糖桔種,讓咱們有錢賺,這離開蜀州了,咱麽卻連送送都沒能。”


    “村長,您說個話”,又有人道,“要不咱們派兩個月追去送些罐頭。”


    “方大人他們能缺這個,再說這時候肯定已經出了蜀州,咱們怎麽追?”村長想了想,說道:“過幾天我去縣裏,問問太爺,方大人家住在哪兒,來年秋天桔子熟了,再點幾個大小夥子給送去。咱們村裏人,也能見識見識京城的風光。”


    聽了這話,眾人都說好。


    村長又道,“我還有個想法,這砂糖桔是小姐特地給咱們村裏培育的,咱們給這砂糖桔再起個名字,也算是一份謝意。”


    話音一落,立即就有人道:“叫富貴桔怎麽樣?”


    聞言,其他人都對這個名字不太同意的樣子,村長家認字的大孫子道:“木山叔,您這名字取得也太土了,人家叫這個名字,也不能知道是小姐給咱們村培育的啊。”


    “那星娃子,你說叫個什麽名字好?”聽他說得頭頭是道,大家都這麽問。


    十一二歲的小子背著手,看看天看看地,思考了好一會兒,說道:“千金桔。”


    眾人都問:“怎麽說?”


    村長也是臉上帶笑地看著自家大孫子,就聽孩子道:“因為小姐是千金小姐,而且小姐給咱們培育的這些桔子才那麽幾顆就賣了十一兩五錢銀子,以後等咱們的桔子園成了氣候,還能不值千金?”


    聽完了這說法,村長抱起大孫子顛了顛,笑道:“好孫子,你可要好好讀書,要不然咱們的桔子園成了氣候咱們也護不住。”


    好些有條件的村民,眼看著村子有了賺錢之道,也動了送自家孩子去讀書的想法。


    高家村正談論鎮上哪家私塾好時,樂輕悠一行人也已經出了蜀州,走上了相對平坦寬闊許多的官道。


    出蜀州地界不遠,就是一個八角亭,亭角還栽著幾顆垂柳,可知這亭子是專為送別親友時暫留地點而建的。


    方宴讓光海停下馬車,主仆十人先後進了亭中,不一會兒就升起了兩個爐子,三個炭盆。


    ……


    吃過午飯,坐車坐得渾身不舒服的樂輕悠還不想回去,又磨蹭著吃了兩塊花生酥才被方宴牽著手上了車。


    就這樣,又走走停停地大半個月,他們終於看到了三年前離開的那個寬大的京城西城門。


    天空中飄揚著鵝毛大雪,城門外並沒有多少人,正掀著窗簾瞧雪景的樂輕悠一眼就看見等在城門口的陳管家。


    陳管家是二哥成婚後特地從一眾下人中選拔出來的,剛剛三十歲,辦事應對上卻都很老道,他在這兒等著,肯定是得知他們要回京的二哥擔心自己又中途去別的地方,讓人來接他們的。


    陳管家抄著袖子,這時也看到了從漫天飄雪中走來的兩車四馬,欣喜地上前一步,看清那騎馬的駕車的都是熟人,便忙迎了上去。


    跟在陳管家一旁的兩個小廝也趕緊回到長長的城門洞中,將停在裏麵的馬車調過頭。


    京城的街道上因有臨路店鋪家小廝的打掃,也隻是積著一片薄薄的雪,馬車走過,比外麵那種一過去能雪能把輪子漫去一半的城外道路上輕鬆許多。


    樂輕悠這個坐車的都能感到這種輕鬆,又想掀開窗簾開街邊景色,腰卻被坐在一邊的方宴攬了過去。


    “已經看了好一會兒了”,他說著把一個暖爐子塞到她手裏,“暖暖手。”


    樂輕悠笑道:“我不是想畫一畫這兩天一路走來的雪景嗎?”這麽說,卻還是老老實實靠在方宴懷裏,捧著爐子和他一起看起書來。


    雪中的京城,熱鬧並不減以往,尤其是那茶樓、吃食鋪子,這時反而比以前更熱鬧幾分,鋪子裏的霧氣伴隨著人們談笑的聲音傳出來,別有一種歲月靜好感。


    但有人在溫暖的食鋪裏享受美食,就也有穿著單薄的衣衫在雪花飄揚的室外討生活。


    坐在馬車另一邊的陳管家,抄著大毛袖子,在車篷的遮擋下半點雪花都落不到身上,正跟趕車的光海說這兩年家裏的變化。


    什麽家裏新添的兩位小主子,小小姐和小少爺有多可愛,什麽又請了個淮揚的大廚,什麽大少爺家的兩位小少爺現在都在家裏的。


    正說著,陳管家不經意地往路邊一看,那個穿著秋衫的矮小影子就進入了視線中,陳管家頓時有些憐憫地搖了搖頭。


    光海也轉頭看了一眼,那小影子是個兩歲左右的小男孩,帶著個半舊的單布帽子,臉色凍得紅彤彤的,正不停地搓著小手跺著小腳站在一個繡莊門口。


    “小陳”,揮了下馬鞭子,光海問道:“那孩子你認識?”


    陳管家收回目光,唏噓道:“光伯,那孩子還算是咱們家的親戚呢。”


    車裏,樂輕悠也因這一句話,掀開車窗簾往外看了一眼,巧的是那孩子所站在一旁的繡莊正好在她掀窗簾的這一邊。


    樂輕悠便很清楚地看見那小孩子的年紀和穿著,至多兩歲的小男孩,本該是還帶著嬰兒肥的時候,這個小男孩卻是瘦得顴骨明顯,一雙眼睛也大得非常。


    他很小,站在寒冬的室外給自己取暖的搓手跺腳動作卻很熟練。


    樂輕悠這邊剛掀開窗簾,那繡莊裏就走出一個同樣披著披風拿著兔毛暖袖的丫鬟,她出來後摸了摸小男孩的頭,遠遠看著是說了聲走吧,小男孩就邁出有些僵硬的小短腿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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