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試快到中午時結束的,宮裏的太監給學子們端來了簡單的湯菜,有想方便的,直接跟太監說,自會有人領著去。


    但初次進宮,大部分學子心中都是敬畏,做什麽都小心翼翼的,接過湯時點頭致謝,想方便去就麵帶笑容地說“麻煩公公了”。


    方宴小時候經常到宮裏玩,這時候自然不會時時處處都帶著討好的笑,給他案頭放湯的小太監覺得沒受到足夠的尊重,手下就微微歪了歪,一些湯汁灑在案頭。


    方宴淡淡地看了小太監一眼,說道:“勞煩公公擦幹淨,下午還要答題。”


    四周的人無不把目光投到這處來,都在暗暗驚歎此人之大膽,他們哪裏敢瞪眼看著這些公公把湯放到桌子上啊,誰不是湯一送來就伸手接過的?


    樂巍和樂峻的座位都距離方宴比較遠,這時隻能幹著急。


    那小太監一聽這話,雖然說了“勞煩”二字,卻著著實實是囂張,再看此人氣度高貴,擔心是哪位大人家的子弟,也不敢再故意為難,老老實實地就掏出帕子把桌案上那一片湯汁擦了幹淨。


    如此一來,邊上的學子都開始時不時地打量方宴一眼,暗想此人到底有什麽後台?


    小太監剛出清泰殿殿,就被總管叫到了一邊,“剛才你是怎麽伺候的?放個湯碗都放不好了?”


    “幹爹”,小太監笑得滿臉諂媚,“小人不是一時手滑嗎?您見的人多,剛才那位進士老爺是誰啊,怎麽別人都戰戰兢兢恭恭敬敬,那人卻顯得很隨意?難不成是朝裏哪位老大人家的後輩?”


    不是仗著有後台,小太監也不敢故意灑了湯汁。


    總管還看不出這小子的心眼,當即就兜頭糊了一巴掌,壓低聲音道:“是不是誰家老大人的後輩也不是咱們這等人能叫板的?以前教你的都到狗肚子裏去了?這大殿裏麵的,以後每個都是朝堂棟梁,誰給你的膽子在他們跟前顯擺?”


    小太監也不敢躲,嘴上還強道:“別個進士老爺怎都那麽客氣。”


    總管眯了眯眼睛,一臉冷色,“你小子心氣兒高如果不想在前麵伺候,咱家可以走走路子,把你送去那不用看人臉色的地方。”


    在宮裏不用看人臉色的地方除了冷宮還是冷宮,小太監登時嚇出了一身的冷汗,忙求饒道:“幹爹,我再不敢了,您別不管兒子。”


    總管看了小太監好一會兒,直盯得小太監心裏七上八下,才擺手讓他下去。


    這時在蔣家做客的樂輕悠正在喝下午茶,蔣家的花會來了不少人,都是與蔣家有往來的各府主母和待嫁小姐。


    誰都知道蔣家獨子年輕有為,卻到現在還未定下一門合適的親事,好些人都瞄著蔣家未來主母之位呢,一收到蔣家的賞花貼,便都帶著待嫁的女兒過來了。


    因此有專門給小姐們設的席麵和娛樂場所,一上午樂輕悠認識了兩個比較談得來的姑娘,這時跟她們談天喝茶,倒也愜意。


    蔣夫人招待那些貴婦,小姑娘這邊隻有讓幾個得力的大丫鬟在旁照顧著,至於那個還未出嫁的庶女茜芝,隻讓她隨意地去宴上玩玩還行,做主人家招待那些貴女,要招人不喜的。


    蔣茜芝心裏知道,嫡庶之間就好比鴻溝,這些各個府裏過來的女子都是嫡女,就算沒有母親交代,她也不敢充主人招待她們。


    更何況,這段時間她在府裏過得頗有些不如意,原因是以前大哥從外麵回來,若是買了什麽東西,多多少少都會讓人給她送一份,但自從樂家回來,大哥連一句話都沒跟她多說過,更別提捎什麽東西。


    府裏的下人哪個不是人精,見大少爺明顯不待見這個庶小姐,一個個地也都怠慢起來,雖然不敢明麵上欺負她,但背後嚼個小話短個吃食的事情卻不少。


    蔣茜芝又是生氣又是害怕,也曾隱晦地跟父親告了大哥一狀,卻不想平日裏很疼她的父親竟然把她說了一頓。


    蔣茜芝才意識到,這個蔣府,她根本連半個主人都算不上,祖母、母親、父親、大哥,乃至大哥看重的人,她都得討好,如果不討好,現在的她就是下場。


    一時間又覺得悲涼,在屋裏跟姨娘哭訴了好久,今天看到來府上赴宴的樂輕悠,蔣茜芝的第一感覺是恨,隨後想起姨娘那些話,她現在的身份,誰都恨不起,能做的隻有認清現實,過去跟那個隻因大哥看重就能壓她一頭的農家女做朋友。


    蔣茜芝直到用下午茶了,才強壓著不甘願,過來跟樂輕悠搭話。


    “樂姑娘,你也來了啊。我之前隻顧著跟好朋友說話了,都沒看到你,你是跟誰一起來的?”


    一開口就帶著些讓人忽視不了的火藥味,來這裏赴宴的女孩也都沒見過樂輕悠,聽到這蔣家的姑娘問起來,難免都注意了一二。


    而跟樂輕悠聊得不錯的兩個姑娘這一上午聊的,也隻是胭脂水粉茶果點心之類的普通話題,見蔣茜芝似有挑釁之意,都感興趣地看向樂輕悠。


    樂輕悠笑了笑,暗暗感歎一句:這無處不在的塑料姐妹花感情啊。


    “我自己來的”,她說道,隻是話音剛落旁邊的乃至背對著她的好幾個姑娘都看了過來。


    她們的目光中帶著些不可思議,似乎在說一個女孩家怎好單獨出來走動?


    “太不講究了吧”,樂輕悠還聽到右手邊茶桌上的一個姑娘這麽低聲跟旁邊的同伴說道。


    蔣茜芝隻覺這些日子來壓在心頭的陰霾一下子被吹開了,緊跟著就懊惱道:“看我這記性,聽說你很小的時候父母就相繼去世了,肯定是我大哥帶你來的吧,大哥先也不跟我說一聲,我好陪你四下逛一逛我家的園子。”


    蔣茜芝太高興了,完全忘了她過來跟樂輕悠打招呼是想和她交好,這些話一說完,四周看過來的眼神就都不對了。


    樂輕悠上午結識的兩個好朋友站起身來,一句話都沒說,攜手到一邊坐著去了。


    右手邊茶桌上那個快言快語的姑娘又低聲跟同伴道:“這到底是什麽人啊?怎麽參加花會,還要蔣公子帶來?不會是那種地方的人吧?”


    一直矜持不語的同伴這才嬌嗬了一句,“你胡說什麽?蔣夫人還在上麵呢,能讓那種地方的人過來嗎?”


    “可是我聽說”,旁邊一個茶桌上的姑娘就側過頭,一手豎起擋著半邊臉,說道:“蔣公子跟那個名妓薛如如關係非同一般,若是借著那個名妓有什麽人厚著臉皮攀上蔣公子,也未可知啊。”


    這些茶桌都是兩三個人一桌的,五六個茶桌,隔得也不願,這姑娘看似壓低的話其他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這姑娘身後的嬤嬤聽她越說越不像,便咳了咳,姑娘俏皮地吐了吐舌頭,跟剛才說話的那兩個姑娘道:“咱們聽鼓詞去吧。”


    三人很快站起身離開了這個地方,其他茶桌上的姑娘雖沒離開,卻時不時低笑一兩聲,場麵看著是一片地和諧融融。


    靜靜聽完這些話的樂輕悠卻覺得心底有些發冷,短短幾句話,那三個她隻知道姓氏的姑娘就給她堆了一個好名聲,如果這個時代跟明清時一樣對女子嚴格,擔著個疑似“那種地方”女子的名頭,她這一輩子就別想嫁人了。


    便是在這個對女子比較寬鬆的時代,有這麽個名頭,她以後也少不了被人嘲笑的。


    能解釋嗎?站起來跟這周圍的人說一說自己姓甚名誰來自哪裏?


    恐怕隻會得到她們無可無不可地一笑。


    這些人的態度,就是那種不屑與你這種人多說,你是什麽人都與我們無關的高高在上。


    樂輕悠也沒有那麽無聊,反正,她以後和這些人都不會有什麽交集,隻是她隨後看向旁邊的蔣茜芝:“蔣小姐,你這待客之道真好。”


    蔣茜芝露出一個疑惑的表情,跟著她又天真地笑起來:“你不嫌我怠慢就好,咱們一起喝茶聊天。”


    話落,一旋身就在繡凳上坐下,伸出蔥白玉指提起茶壺,要給樂輕悠續茶。


    樂輕悠把茶杯往旁邊移了移,淡淡笑道:“不用勞煩蔣小姐了,我擔心你倒的茶我喝不下去。”


    蔣茜芝放下茶杯,臉上也露出一點怒色:“樂小姐,你這是什麽意思?我雖然是個庶女,卻不是沒有尊嚴的。”


    樂輕悠又笑了笑,“跟蔣小姐說話真是累人,每句話都能從多個方麵解讀呢,我都不知道你到底要說什麽。”


    這不就是說自己心機深沉嗎?蔣茜芝騰地站起來,“樂小姐,我隻是看沒人與你聊天才坐下與你說話,你有必要說這樣的話諷刺我嗎?”


    做客卻跟主人家的姑娘吵了起來,看看大家會站到誰那一邊。


    蔣茜芝心裏知道自己惹這個人就是在跟大哥作對,自己不能把事情鬧大,可是就是不甘心不情願,以往討好祖母、父母就罷了,她是哪個台麵上的人物,得讓自己一個三品大員家的女兒屈膝對待?


    話說出來,蔣茜芝也下定了決心,拚著日後大哥訓斥自己,今天也得讓這個農家女好看。


    樂輕悠卻沒有跟她唇槍舌劍爭高低的想法,那又有什麽意思呢?把茶杯裏的茶一口飲盡,她就拂了拂袖子站起身來。


    見她有動作,蔣茜芝一瞬間想了很多反駁的話,卻隻見那個農家女看都沒看自己一眼,徑直走向了不遠處站著的母親身邊的一個大丫鬟惜秋。


    蔣茜芝握緊拳頭,也向那邊走了幾步,如果這個農家女去跟母親告狀,她還有一場硬仗可打。


    樂輕悠看著這個柔柔笑著向自己施禮的大丫鬟,覺得有些意思,蔣夫人放她在這邊照看,也有防著小姑娘們鬥起嘴來的意思吧,怎麽這丫鬟剛才不去通知蔣夫人呢?


    還是說她們都覺得自己孤零零一個人過來赴宴,吃點虧就吃了吧,誰讓現場其他人的身份都比她高?


    惜秋被這位樂小姐看得不自在,忙問道:“樂小姐有什麽要吩咐的嗎?”


    “沒有”,樂輕悠搖搖頭,“隻是時間不早了,我回家還有事,就先走了,請帶我去跟蔣夫人辭行。”


    惜秋見她的神情半點沒有異樣,不由感歎起她心思深沉起來,剛才被那幾個姑娘那般擠兌,竟然沒有氣得反駁,現在還能神情如常地要去跟夫人辭行,以後若真做了自家少夫人,恐怕難有妾室在她手底下討生活啊。


    “樂小姐跟我來吧”,惜秋甜甜一笑,又福了福身,才走在樂輕悠前麵。


    蔣茜芝緊張地看著她們到母親跟前,開始說些什麽,便迅速地在心裏組織起自己可能用到的話語,然而她隻等著母親讓人來叫自己,然後跟那農家女好好爭辯一番,卻見那農家女說了會兒話就跟在一個引路小丫頭身後走了。


    走了?就這麽走了?


    心直口快的姑娘道:“做賊心虛了吧。”


    矜持的姑娘搖搖頭:“蔣公子如今……真是太……”


    太什麽,到底沒說。


    心直口快的姑娘就叫蔣茜芝,“茜芝,你來,我們說話?”


    蔣茜芝走了過去,坐下後苦笑道:“舒冰姐姐,沉玉妹妹,也不知道我剛才哪句話得罪樂小姐了。”


    “那個是哪個樓裏的啊”,方沉玉眨著眼睛問道


    洛舒冰嬌嗬一聲,“話不能隨便亂說的,這事關一個姑娘家的名譽。”


    蔣茜芝點了點頭,十分認同洛舒冰話的樣子,然後遲疑著道:“其實我也隻見過她一次,她是我大哥的朋友。”


    洛舒冰捧著茶杯的手指動了動,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道:“對了,你們最近可見過周姑娘?”


    蔣茜芝覺得洛舒冰是把話聽到了心裏,心情便又暢快幾分,說話時臉上卻帶了幾分同情道:“她現在輕易都不出門的,被幾個兵痞子送回來,到底是壞了名聲。”


    洛舒冰的父親是鴻臚寺少卿,鴻臚寺主管的就是各種儀禮,因此她很重規矩,歎道:“如今這樣,周姑娘還是出家為宜,否則周家就要一直被人當做飯後談資來嘲笑。”


    “那你這就小看人家周姑娘了”,方沉玉一直看不慣周依依,當下拍著手笑道:“聽說她馬上就要和一個寒門舉子定親了,到時候咱們要不要去恭賀她一下?”


    洛舒冰笑道:“早日成親,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不錯什麽樣呀”,方沉玉又心直口快地道:“如果不是衝她家,再是寒門的也不會娶她啊。”洛舒冰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你這張嘴啊,就是不饒人,可如果碰到心思狹窄之人,定然要得罪人的。所以你以後可不能這樣想什麽就說什麽了。”


    蔣茜芝點頭:“舒冰姐姐說得對,有些人小心眼,一句話能記人一輩子,我現在就特別擔心剛才那人”,她說著指了指剛才樂輕悠坐的地方,“跟我大哥告我的狀。”


    樂輕悠也的確如蔣茜芝所擔心的,跟蔣宜深告了她的狀,當時雖然不辯解什麽,她卻不打算吃這個啞巴虧,因此在出門後蔣宜深跟來送她時說以後讓她常到他家玩,她就隔著車簾子說了:“以後我還是不來了,蔣大哥的妹妹似乎不喜歡我。”


    說完,樂輕悠覺得自己這話特別像蔣茜芝愛說的那種可以讓人想很多的話,忍不住抿唇笑了笑,掀開車窗簾道:“蔣大哥,你回去吧,不用送我了。”


    “要去宮門口接你哥哥他們嗎?”蔣宜深讓成善牽馬過來,“京城裏車多,我還是送你過去比較好。”


    樂輕悠搖搖頭,“不用”,說著放下窗簾,對外道:“夜與,我們走吧。”


    成善牽著馬過來,看向那已經走遠的馬車,忙把馬韁遞給少爺。


    “不用了”,輕輕的話雖不多,蔣宜深卻清楚地感覺到她那種拒絕的態度,想起剛才她說的那句話,對成善道:“等客人都走了,你找小丫頭問問,姑娘們那邊都說了什麽。”


    成善答應著,要把馬牽回去,蔣宜深又伸出了手,“馬韁給我,我還是送她過去吧。”


    成善把韁繩給遞了過去,見少爺騎馬走遠了,才敢笑出來,少爺這麽在乎樂小姐,他可得把姑娘們說的話打聽清楚了。


    樂輕悠正捏著櫻桃吃,就聽到車外響起漸近的馬蹄聲,蔣宜深在外道:“輕輕,我送你到宮門口。”


    樂輕悠掀開車窗簾看了一眼,也不好再說什麽。


    ……


    殿試成績由十名考官共同批改,然後選出前十名的卷子呈交禦前,由皇帝欽點前三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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