攜著水汽的涼風刮過水麵,吹到艙中,樂輕悠伸了個懶腰坐起來,正穿著衣服時,外麵就響起敲門聲,夜與在門口道:“小姐,起床了。”


    樂輕悠答應一聲好,她快速地穿好衣服,下床打開門,夜與進來,將一盆清水給她放好便轉身走了出去。


    她這邊剛洗好臉,已經穿戴整齊的方宴、樂峻就走了過來,方宴從她的包袱中找出梳子,拉著她坐了,便給她梳起頭來。


    ……


    早飯後,青泠泠的河麵上泛起一個個細小的波紋,樂輕悠伸手仰天,涼潤潤的牛毛細雨打在手心裏。


    “下雨了”,她高興道。


    春雨之所以貴如油,正是因為在萬物最需要雨水的季節,它總是以這樣毛毛細雨的姿態出現。


    看著空中不太明顯的雨絲,船上眾人都很開心,不一會兒,前方甲板上就撐起了連片的十幾把油紙傘。


    站在二層的廚房門口望去,傘麵並不遮擋視線,可以很清楚地看見那下麵坐著一男一女,他們正在擺棋盤。


    “是昨天的那兩個人”,樂巍看著,聲音低低,“在船上還如此排場,看來家世不錯,那女子對輕輕有些不善,咱們還是回船艙看書吧。輕輕覺得無聊,也可以玩牌。”


    “聽大哥的”,樂輕悠搖搖頭,“我不覺得無聊,和你們一起看書。”


    雖然剛才吃飯時說外麵的微風不錯,想去甲板上看看風景吹吹風,不過在看到甲板已經被那個五皇子占據時,她拉著方宴回房待著還來不及呢,才不會湊上去。


    然而事與願違,剛下船,就有一個穿著灰藍衣衫的小廝過來道:“眾位,我家爺請你們過去坐坐。”


    他們看過去,就見那錦衣男子端著手裏的茶杯向他們舉了舉,臉帶笑意。


    小廝側身弓腰,再次提醒道:“三位公子,姑娘,請。”


    方宴轉頭笑看著樂輕悠,“過去看看?你不是想在甲板上吹風嗎?”


    樂輕悠還沒來得及跟大哥二哥說那些事呢,不過那邊可能認出方宴了,他們總躲著也不行,便點頭道好。


    過去前,她低聲提醒了樂巍和樂峻一聲:“那人是三哥以前認識的人,身份也有些不一般,大哥二哥待會聽到什麽都不要驚奇,回去我再和你們說。”


    樂巍、樂峻都是言語謹慎之人,在這方麵,樂輕悠倒並不擔心。


    他們剛到那片傘下,五皇子就站起身道:“請坐”,又命旁邊的那個丫鬟玉紅上茶,隨後才笑道:“突然請你們過來,實在有些唐突了,不過我看著這位公子,倒有幾分麵善。”


    說著看向正拉開椅子讓樂輕悠坐下的方宴,“跟我早年的一個朋友挺像的”,然後似回憶般道:“我那朋友在四五年前吧,據說在回他父親的祖籍祭祖時,被人販子拐走了。當時,我那朋友已經有十一二了,絕對是記事的年紀。對了,我朋友叫方睿,字睿宴,在學院裏,大家都稱他方睿宴。”


    五皇子神情間帶著幾分似笑非笑,十分肯定地對方宴道:“我們都以為你已經出了什麽意外,沒想到就這麽在外邊過了。怎麽,不介紹一下?”


    昨天見到方宴,他心裏就犯嘀咕了,晚飯回去後讓一個很擅長打聽事的小廝出去問了問,才知道方宴和另外兩個少年一個小姑娘是兄妹,據說還是帶著書箱外出遊學的。


    這就有意思了,寧可留在民間也不回侯府,不知道這民間有什麽有趣的。


    不過有趣的沒發現,倒是發現了一個容貌姝絕的美人兒,心思轉動間,五皇子的視線落在樂輕悠身上。


    出門在外,樂輕悠給自己搭配了很不合適的妝容,眉眼都化得粗糙些許,但她沒想到的是,眼前這個人從小見過無數女子,是不是美人,他一眼就能看出。


    樂輕悠不知道,方宴卻很清楚,畢竟當初他跟京裏那些長他二三歲的不羈子弟出入過所有排得上名號的青樓私館。


    皺了皺眉,側身擋住樂輕悠,方宴拱拳道聲:“周兄,多年不見”,隨後指著樂巍、樂峻一一介紹:“這是我兩位義兄,大哥樂巍,二哥樂峻。”


    肩後的輕輕,他沒有介紹的意思,然而當下便是不介紹,旁人也隻他身後的小姑娘是誰了,義妹唄。


    五皇子周秦聞言,哈哈一笑,拱拳向樂巍、樂峻見過禮,“既是睿宴的義兄義妹,咱們以後也是朋友了。”


    坐於他對麵的女子今日穿了身鵝黃衣衫,畫著淡雅的妝容,但此時臉上卻是一閃而過的憂慮和不喜。


    她從小伺候五爺,三年前被提妾室,又能在他外出辦事時跟在身邊照顧,憑的絕不可能是堪稱美貌的容顏,更多的是她對爺的小意奉承。


    既能小意奉承到,那麽對他的性情心思,便都非常了解,否則一個分寸拿捏不到,就不是奉承而是給自己招禍了。


    從昨天看到這個容貌清麗的小姑娘時,她時就知道,危險了,在她陪著的情況下,五爺的視線竟然還被外麵的小野花吸引,她心裏的酸澀懊惱可想而知。


    眼見著五爺和這一夥人越談越投機,鄭燕燕強扯一抹笑容,起身施了一禮道:“爺,您和朋友談得投契,倒是幹晾著奴和這位妹妹,這外麵又是風又是雨的,不如我帶妹妹回船艙去?”


    樂輕悠:以前孟紫嫣稱她妹妹時,怎麽沒覺得這個稱呼這麽刺耳啊。


    正要拒絕時,就聽方宴道:“不勞煩姑娘了”,然後轉身對樂輕悠道:“輕輕,你先回去看書,我們一會兒就回去。”


    樂輕悠點點頭,起身施了一禮,在那女子難看的臉色下離開。


    回到客艙裏,進了自己的房間,樂輕悠果然找出一本遊記,在背後倚一床棉被,舒舒服服地半靠在床上看起書來。


    大約半個時辰後,三個少年推門走了進來,見她正捧著茶靠著被子看書,樂峻上前一步拉著她坐直:“又是這樣懶惰,茶水灑到床上了。”


    樂輕悠乖乖坐好,抬頭問道:“那位五皇子有沒有說讓三哥回去啊?”


    “五皇子?”已經坐在桌旁給自己倒了杯茶的樂巍疑問地看向樂輕悠。


    樂輕悠才想起來方宴的具體身世她還沒有跟大哥二哥說,當下起身到桌邊坐下來,問了方宴一句你說還是我說,就在他的點頭肯定下把這事用一兩句話說明白了。


    不過這信息巨大的一兩句話,卻讓樂巍、樂峻有些反應不過來,好一會兒,樂巍才搖搖頭:“沒想到小宴有如此身世,怪不得”,剛才說他們是義兄義妹,他們這些平凡人家的孩子,果然是擔不得他一聲兄妹。


    樂巍並非小心眼,而是自己早就將方宴看做親兄弟,當時聽他跟以前的朋友介紹他們說是義兄,心裏便有些不得勁。


    但現在聽輕輕說了,暗想著也算情有可原吧,一個世子再怎麽同他們兄妹生活了五年,骨子裏的高傲還是在的。


    “大哥,什麽怪不得啊”,樂輕悠見大哥二哥的臉色都有些不好看,就知道他們心裏怎麽想的,這是介意方宴之前的介紹呢,“三哥和我們生活了這麽久,你們還不相信他嗎?他說咱們是義兄妹,肯定有理由的。而且三哥說了,他不會再回去那個侯府,家世地位,他都可以自己掙。我也相信你們啊,我的哥哥們這般聰明,一定能在仕途上有所建樹,別人眼中的家世什麽的,我們都不用放在眼裏。因為憑借哥哥們的才能,那些對我們來說都不是什麽。”


    在這個時代,想要進入顯貴行列,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但樂輕悠知道,對於自家的三個少年來說,並不難。


    在這裏,有讓平人一舉登高的途徑,科舉,十年寒窗苦,一朝高中天下知,科舉登榜的榮耀,就是她後世博士畢業,也無法比擬。


    再憑自家三個少年平時待人接物的能力,高中授官後,仕途也不會有多少坎坷,更何況還有已經在官場有了些名聲的小舅在後。


    綜合這許多,樂輕悠很清楚,自己這三個哥哥的將來,不可限量。


    然而這麽說,她也並不是追求顯貴什麽的,現在的生活她就很滿足了,隻是見樂巍、樂峻對方宴剛才的話心有芥蒂,才這麽一說。


    看到妹妹說話時誠懇的眼神,樂巍忍不住笑了笑,轉而對方宴道:“小宴,我也並沒有其他意思。畢竟你的家世在那裏,若是你想回去,咱們都不攔著,日後也照樣是兄妹。”


    方宴知道這是一個機會,然而他已經跟輕輕說過不會再走,沉默片刻,說道:“當初我寧可留下也不會去,便已說明了很多問題,那個侯府,我不會再回的。”


    想起當初和妹妹在蘆葦叢裏看到方宴時他那一身傷,而那些都是拜他的繼母所賜,樂峻抬手拍了拍方宴的肩膀:“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


    雨到中午有加大的趨勢,客船也在這個時候駛入湖州府闊大的碼頭,晚上船是不開的,一早水手們吃了早飯才會開船,所以此時才到湖州府。


    船剛拋好錨,五皇子那邊的小廝又來了,態度恭敬道:“我家爺請三位公子和姑娘下去遊賞湖州風景。”


    樂巍笑道:“多謝五爺邀請,不過我們兄妹想去城裏的書鋪看看,要辜負五爺一番美意了。”


    小廝領了話,施過禮離開了,下船時倒是又遇到五皇子,最後一行人一起去的書鋪。


    路上,樂巍就注意到了,這位對自家輕輕的關注有些過,此人又是皇子,萬一真要納輕輕,以他們現在的能力,是絕護不住輕輕的。


    因此一上船,樂巍便對樂峻和方宴道:“明天上午巳時左右船就能到瀘州府,到時我們下船。”


    不用大哥解釋,樂峻也知道是因為什麽,當下點點頭,看著不遠處在和鐵蛋說話的妹妹,他神情分外堅定。


    隻要有他們在,妹妹這一生一世,任何人都別想欺侮。


    樂輕悠把她給鐵蛋買的日常用品一股腦兒塞到他手裏,“收著吧,再推就見外了。”


    鐵蛋嘿嘿一笑,更覺得當初這些朋友交得值,雖然說當時這位小姑娘是女扮男裝,但出門在外的,他都能理解。


    看著小姑娘粗黑的眉毛和寬厚泛著淡淡紫色的嘴唇,鐵蛋有些遺憾地想樂姑娘本來可以有一副好容貌,卻生生毀在了眉毛和嘴唇上,眉毛還可以修,嘴唇就沒辦法了。


    見這少年看著自己發起呆來,樂輕悠摸了摸臉,暗想難不成是妝花了?


    再抬眼,就見鐵蛋的眼神裏有些厭惡,但卻並不是在看她了,樂輕悠轉頭,順著鐵蛋的目光,看到一個身著紅衣前凸後翹妝容濃豔的女人扭著細細腰肢上得船來。


    她左肩挎著個沒有多少分量的包袱,剛到船上,微微趔趄了一下,旁邊立即有個高壯的漢子伸手扶住:“姑娘小心,來,包袱我幫你提,對了,你要去哪兒?”


    “勞煩大哥了”,女子的聲音柔柔弱弱的,纖細微白的手指順勢搭在那漢子手臂上,“我要去瀘州瞧一個姐妹的。”


    姐妹?


    一聽這話,漢子臉上的笑更加明顯,差點流出口水來,這麽一個嬌豔欲滴風情萬種的美人,難不成是樓子裏的,那就更好上手了。


    想著,隻覺手臂上被一根手指輕輕地搔了搔,頓覺心癢難耐,漢子立即伸出另一隻手攬住女子的肩膀,“一個女子出門可要小心,我陪你去交船資。”


    “多謝大哥”,女子臉上浮現一抹紅暈,低頭道謝。


    兩人低聲說著走向付管事所在的船艙,旁邊的樂輕悠則看得目瞪口呆,她實在沒想到,在這個講禮法的時代,能看到這麽勁爆的一幕。


    鐵蛋咳了聲,對樂輕悠道:“沒嚇到你吧。”


    “啊?”樂輕悠擺手,“沒有沒有”。


    這時方宴走了過來,喊了樂輕悠一聲,“輕輕,回去了。”


    “噯”,樂輕悠答應著,正要邁步過去,鐵蛋低聲說了一句:“船上近來比較亂,讓你的哥哥們注意著,別與什麽陌生女人說話。”


    樂輕悠疑惑地回頭看鐵蛋,陌生女人?她指了指剛才過去的那個女人,鐵蛋點點頭,“騙子總喜歡肥羊的”,說了這麽一句話後再沒多說,轉身走了。


    “還說什麽呢”,方宴已經來到樂輕悠身邊,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跑了那麽遠的路,回去歇會兒。那個鐵蛋就那麽好?”


    “不是啊”,樂輕悠好笑搖頭,當下也沒說什麽,跟著方宴回到客艙中,叫來大哥二哥,才把剛才鐵蛋說的那幾句話一個字不拉地轉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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