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眼又是幾日過去,封後大典也終於到了。


    一大早,施清如便被桃子和采桑叫了起來,沐浴焚香後,便開始穿起了皇後的全幅禮服鳳冠。


    明黃織金繡鳳凰展翅的大禮服既繁複又華美,赤金的十二尾鳳冠亦是華美異常,待施清如終於穿戴完畢後,別說桃子采桑等人覺得她們的皇後娘娘變得有些陌生起來,便是施清如自己瞧得鏡中那個金玉堆砌起來,華貴得風姿氣度渾然天成的人,都覺著有些不敢認了。


    片刻,還是采桑最先回過神來,就地跪了下去:“奴婢恭喜皇後娘娘,賀喜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才讓桃子和其他宮人也回過了神來,忙亦拜了下去:“奴婢恭喜皇後娘娘,賀喜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彼時天已亮了,施清如笑著抬手叫了眾人起來:“都起來吧,這些日子辛苦你們了,等封後大典完滿結束後,本宮再好好賞你們。”


    采桑與桃子便領著眾人謝了恩,起了身,隨即服侍起施清如用膳來,都是些能充饑卻又好克化的東西,以保證她有足夠的體力度過整個封後大典。


    一時用完了膳,奉旨冊封皇後的正使安親王、副使陳閣老也持節抵達了體元堂,代韓征正式冊封施清如為皇後,並授予皇後的金冊金寶。


    冊封詔書是早已下了的,今日不過再重複一遍:


    “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化始人倫、萬國仰母儀之重……谘爾原配施氏,世德鍾祥,性秉溫莊,度嫻禮法,柔嘉表範,風昭令譽於宮廷……茲仰承列祖列宗慈命,以冊寶立爾為皇後……欽此!”


    施清如待安親王宣讀完立後詔書,三跪九叩謝了恩,起身接過了陳閣老奉上的皇後金冊金寶,親自送至體元堂正堂供奉起來後,方登上鳳輦,擺開全副的皇後儀仗,由安親王陳閣老等一眾人等,簇擁著去了乾元殿正殿。


    遠遠的,就聽見喜悅的禮樂聲已經奏響,鼓聲也已敲響,待禮官高聲唱完:“皇後娘娘駕到——”後,施清如讓女官們扶著下了鳳輦,在肅立在大紅氈毯兩旁的文武百官的注目禮之下,一步一步,緩慢卻莊重、堅定的走向了丹陛之上早已等著的明黃色身影。


    韓征一直站在原地,定定看著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身影,他的清如終於成為了這個王朝的女主人,他也終於帶著她,站到了皇宮之巔、天下之巔,給了她最至高無上的尊貴與榮耀!


    等施清如終於走到自己麵前時,韓征立時握住了她的手,讓她站到了與自己一樣的高度。


    安親王作為冊封正使,再次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兒,高聲宣讀起冊封皇後的詔書來:“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


    韓征趁機低聲問施清如,“累壞了吧?”


    他一個身強力壯的大男人,當日登基大典尚且累得不輕,她那般纖細,身上的禮服鳳冠卻那般的繁重,更是可以想見。


    施清如卻是低笑道:“還好,還承受得住,畢竟這份沉甸甸的尊貴與榮耀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我若說太累、實在沒有必要,豈非太過矯情?何況如此萬眾矚目,俾睨眾生的感覺,是真的挺不錯,就更不覺得累了。不過也虧得如今天兒不熱也不算太冷,不然就真是遭罪了。”


    韓征也笑起來,“承受得住就好,待會兒還要去祭拜天地太廟,還要去鳳儀殿接受內外命婦們的朝拜,你也要撐住了才是,大不了晚上我親自給你按摩,怎麽樣?”


    施清如笑道:“那就這麽說定了啊……”


    說話間,安親王已宣讀完了詔書,隨即禮官一聲高呼:“跪——”


    文武百官連同視線範圍所及的所以侍衛宮人,便都跪了下去,齊聲山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施清如再是自詡冷靜的,在這震撼人心又讓人心神眩暈的巨大山呼和由此帶來的巨大回聲下,也禁不住心潮澎湃起來。


    難怪人人都拚了命也要往上爬呢,這份舉世無雙的榮耀與尊貴,實在太讓人激動,太讓人沉醉了!


    但她很快便自省起來,既然她享受了這份舉世無雙的榮耀與尊貴,那便要時刻清醒的記得與之對應的責任與擔子,不辜負了這份榮耀與尊貴才是!


    念頭閃過,她察覺到韓征在看自己,忙看了過去,果然迎上了他清明幽深的目光,那裏麵雖然也有狂熱與激動,更多卻是沉著與篤定。


    施清如心裏便也跟著變得沉著篤定起來,隻要一直有彼此作伴,一直督促著彼此,他們一定能變成更好的他們,大周也一定能變成更好的大周,迎來真正的太平盛世!


    接受過文武百官的朝拜後,韓征攜施清如一起上了禦輦,被簇擁著浩浩蕩蕩去了太廟。


    文武百官不少人都對此頗有微詞,覺得韓征此舉太不合規矩,卻也沒誰傻到會在今日這樣的大日子、大場合公然說出來,掃韓征的興。


    於是夫妻兩個一道到了太廟,待一個在裏,一個在外,祭拜過天地和宇文家的列祖列宗後,帝後君臣一行人又回了宮裏。


    這回韓征便不得不與施清如分開了,一個去了乾元殿升座,接受百官上表行慶賀禮了;一個則被簇擁著去了鳳儀殿,在鳳儀殿升座,接受所有內外命婦的朝拜慶賀。


    如今宮裏沒有其他妃嬪,內命婦便以衛、安二親王妃為首,此後是眾王妃、公主、郡王妃、郡主們等一眾宗眷。


    外命婦則分文武兩批,以幾位閣老夫人和奉國公夫人等為首。


    所有人都是一臉的恭謹肅穆,三跪九叩之禮一絲不亂,有頭有臉的一眾內外命婦還得絞盡腦汁想不重樣的吉祥話兒來為皇後娘娘祝賀,以期能趁此機會在皇後娘娘跟前兒露個臉,排上號。


    自然,所有人心裏亦是免不得豔羨乃至妒忌這份至高無上的尊貴與榮耀。


    誰能想來,那樣一個出身近乎卑微的小女子,竟能這般年紀輕輕,就封了皇後,母儀天下呢?也不知是積了幾輩子的福,這輩子才能有此等滔天的福氣運道!


    說來說去,還是當初人家有眼光,早早便跟了皇上,與皇上一路患難與共的走到今日,皇上自然要念她的好,給她能給的一切;何況她如今還正當妙齡,恰是女子一生中最好的年華,當真是淡妝濃抹總相宜,又叫皇上怎能不喜歡?


    換了誰都得喜歡。


    可就算在心裏如此寬慰自己,眾人心下的酸妒還是不能減少分毫。


    皇上已經給了她無上的尊貴榮耀也就罷了,聽說還與尋常夫妻一樣的與她在宮裏過日子,不但就讓她住在乾元殿的體元堂裏,還日日與她吃住在一起,別說天家、也別說他們是全天下最尊貴的一對夫妻了,就算是尋常人家,就算是再恩愛的夫妻,丈夫待妻子似這般寵愛縱容的,隻怕也找不到幾個來。


    閣老王公們覺得此事於禮不合,據說曾諫言過皇上,哪怕皇後娘娘再尊貴,再與妃嬪不同,亦在“後宮不得幹政”之列,那便該早早搬出乾元殿,入主鳳儀殿,與皇上一個主外,一個主內,以正規矩禮體,亦為臣工百姓表率才是。


    亦直接被皇上給駁回了,隻說那是他的家事,於朝堂朝政都不會有任何影響,於他會成為一位明君、一位好皇帝,會帶領群臣開創一個太平盛世不會有任何影響,那便不是眾臣工應當過問的。


    雖之後皇上還是放緩了語氣,勉強給了眾臣工一個理由:“鳳儀殿自廢帝之廢後鄧庶人亡故其中後,便一直荒廢至今,不好生修繕布置一番,實在不宜住人,也實在太委屈皇後,此事且容後再議吧!”


    可這會兒大家就身處鳳儀殿,也都不是瞎子,哪裏瞧出鳳儀殿有半點需要修繕布置的樣子了?分明皇後娘娘隨時都能入住,皇上也分明就是為了她,在睜眼說瞎話,——她到底何德何能?


    且如今隻是讓皇後搬到鳳儀殿這樣一件本就理所當然的事,皇上都要替她出頭,駁回眾臣工了,那將來眾臣工還要如何勸諫皇上廣納後宮,開枝散葉?


    隻怕剛開了個頭,已被皇上冷冷駁了回去,不敢再說半個字了吧,——這位皇上可不是先頭那一位,當初做司禮監掌印、東廠提督時,便已讓人膽戰心驚了,如今更是做了皇上,君心難測,就更讓人望而生畏了。


    那自家的女兒們哪還有機會,別說承君恩懷龍嗣了,隻怕連進宮的機會都沒有;


    便是退一萬步說,僥幸進了宮,以皇後就近水樓台住在體元堂,還專房獨寵的架勢來看,自家的女兒們亦勢必隻是擺設,除了位份,旁的都是奢望!


    這樣擺在眼前的事實與認知著實令人沮喪,眾外命婦裏一些疼女兒的,少不得已在心裏打起了退堂鼓。


    皇上再尊貴無匹,年輕俊美,再滿大周都找不出能勝過他的乘龍快婿了又如何,做母親的也舍不得將自己女兒的青春與幸福白白葬送,將一生都白白葬送!


    但更多卻是已被天家滔天的權勢富貴徹底迷了眼,或是反被激起了好勝心,不到最後絕不肯認輸的。


    誰年輕時能沒幾年夫妻恩愛,蜜裏調油,彼此間再容不得第三人的好日子過的?


    尤其皇後當年能被其時還是東廠廠公的皇上選中,破例留下,自然有其過人之處,又與皇上一路共患難過來,在皇上心裏的分量定然就更勝於尋常妻子在丈夫心中的分量了。


    可“色衰而愛弛”是這世間所有女人都逃不過的宿命,連莊稼漢今年多打了二鬥米,再瞧家裏的黃臉婆都會不順眼,想要換一個,或是再娶個小的,好享齊人之福了,何況皇上還是一國之君,是站在大周之巔的至尊,本就該有三宮六院,三千佳麗?


    自然更不能例外了。


    所以眼下且忍忍吧,等過上兩三年後,就不信皇上還會隻守著皇後一個人過,勢必會選秀,廣納後宮,以綿延子嗣的,屆時便是她們女兒的出頭之日;若皇後專寵一年半載的後,仍不能懷上龍胎,那一日就更是近在眼前了。


    到了那時,便是皇上也會無話可說,文武百官都是一樣的意思,皇上總不能都駁回吧,況後繼無人真正最慌的,可不會是別人,而恰是皇上自己,順水推舟便是必然了。


    可見皇後出身卑微也不是全無好處,雖然免不得讓人心生妒忌不服,然若換一個家世顯赫的,大家可就真隻能死心了!


    在絲竹禮樂聲中,總算所有內外命婦都朝拜完了施清如,由宮人們分批引到了事先搭好的帷帳裏,稍事更衣修整後,再回鳳儀殿領宴。


    其時已是午正了,不止內外命婦們都饑腸轆轆,累得夠嗆,隻麵上絲毫不敢表露出來,以免一個不慎失了態,丟臉還是輕的,若再落個“殿前失儀”或是“對皇後大不敬”的罪名,可就糟糕透了。


    施清如更是身心俱疲,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住了。


    待被眾命婦目送著、被宮人們簇擁著腰背筆挺,儀態萬方的剛回了今日供她暫時歇息修整的後殿,便立時靠在了桃子身上,“快扶本宮一把,脖子快要斷了,腰也快要斷了!”


    桃子聞言,忙招呼另一個宮人一道上前,一左一右攙住了她,笑嗔道:“皇後娘娘嘴裏怎麽也沒個忌諱的?不過從四更一直到現在,您就沒一刻能稍稍喘息的,也不怪您累,奴婢先扶您去榻上坐下吧。”


    一麵說,一麵已小心扶了施清如到榻上坐下,隨即便指揮起宮人們沏茶的沏茶,拿點心的拿點心,給施清如捶腿揉肩的捶腿揉肩起來,雖忙卻不亂。


    看得施清如暗暗點頭,倒不想這麽短的時間內,桃子便曆練出來了,看來成為第二個采桑,指日可待也!


    她快速吃了兩塊點心,又喝了半杯茶後,覺得總算好受了一些,便讓早已候著的尚儀局的女官進來,給自己卸了鳳冠,褪了大禮服,開始換起第二套雖也同樣莊重,卻要輕上不少的禮服來。


    待會兒的宮宴至少也得一兩個時辰,不換身輕簡些的衣裝,她的脖子和腰可就真要斷了。


    一時施清如換好了衣妝,就有宮人進來稟報:“啟稟皇後娘娘,眾位王妃夫人都已入了席,在等候皇後娘娘了。”


    施清如點點頭,“本宮這便出去。”


    於是桃子與一眾女官宮人又簇擁著施清如,回了前殿,隨即在太監的高唱聲:“皇後娘娘駕到——”和眾內外命婦齊齊跪下的山呼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中,一直到丹陛之上的寶座前落了座,方叫了眾內外命婦起身,隨即吩咐開宴。


    眾內外命婦都早餓得狠了,如今好容易有吃的了,卻又哪敢真敢放開來吃?


    不過隻強忍著,象征性的動了動筷子與酒杯也就罷了。


    還是施清如也列席過宮宴,如何不知道就沒一個人能吃飽的,待先舉杯敬過眾人,令眾人都不必拘謹,又下令傳了歌舞來,才讓眾內外命婦漸漸放開了些。


    如此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後,安親王妃笑盈盈的拉著衛親王妃上前給施清如敬酒了:“臣妾們祝皇後娘娘福澤綿長,仙壽永享。”


    她二人都是長輩,施清如自要給她們麵子,笑盈盈的回了一句:“本宮也祝二位皇嬸多福多壽。”,滿飲了杯中的酒。


    因見衛親王妃氣色不大好,少不得要關心一番:“二皇嬸莫不是累著了?那還是快落座吧,都是自家人,二嬸嬸不必與本宮見外。”


    衛親王妃本就因當初廣陽郡主的所作所為,對她既愧疚又感激,隻一直找不到機會表達而已,如今好容易彼此能說上話兒了,忙笑道:“臣妾很好,多謝皇後娘娘關心,倒是皇後娘娘今日才真是累壞了吧?不過就算再累,也是幸福的累,亦隻有皇後娘娘才有福氣受得起這個累。”


    施清如笑道:“都是皇上厚愛,宗室的長輩們也厚愛,本宮才能有如此的福氣。廣陽妹妹這些日子可有信來?二皇嬸膝下就隻廣陽妹妹一個女兒,如今卻遠在千裏之外,母女連見一麵都難,等將來有了合適的機會,郡馬可一定要自請回京來,好與廣陽妹妹一道承歡二皇嬸膝下才是。”


    衛親王妃聽得她這話竟大有將來會助她們母女團聚的意思在,又驚又喜,連眼圈都紅了,隻能忙忙借再敬她酒之舉來掩飾,以免失態:“臣妾再敬皇後娘娘一杯,祝皇後娘娘與皇上永結同心。”


    安親王妃與宗室其他的宗眷們見狀,豈能讓衛親王妃專美,忙也都上前又敬起施清如的酒來:“臣妾也再敬皇後娘娘一杯……”


    “臣妾祝皇上、皇後娘娘白頭偕老……”


    相較於眾外命婦的心思各異,麵服心不服,一心謀算著將來自家女兒好上位,眾王妃宗眷卻多是由衷敬服認同施清如這個皇後的。


    原因無它,韓征自上位以來,對宗室比廢帝當初的隻知防備打壓可謂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幾乎各家出眾的子弟都得到了辦差出頭的機會,連帶施清如這個皇後也對眾宗眷各有賞賜,和氣得緊。


    叫王妃宗眷們怎能不喜歡,她們的女兒可與皇上是同宗,那與皇後便是友非敵,當然要越發處好關係了!


    待眾王妃宗眷敬酒告一段落後,以奉國公夫人和幾位閣老夫人為首的外命婦們也滿臉堆笑的上前敬施清如的酒了。


    施清如卻是紋絲不亂,與每位夫人雖都隻說了一兩句話,卻都說到了點子上,讓人人受寵若驚之餘,都如沐春風般的熨帖,盡顯一國皇後應有的從容和氣度。


    看得那些個隻敢在心裏醋妒腹誹她出身卑微,能當上皇後全憑貌美命好的,也不得不承認,她能當上皇後,看來也不僅僅是因為生得好、到皇上的身邊早,更是因為她有那個本事,她能有今日,亦絕非偶然了!


    整場大宴一直到酉時才散。


    施清如也終於可以回體元堂卸下一身沉重的衣妝,好生洗個澡,好生鬆散一番了。


    於是等韓征從前殿回來,看見的便是他的皇後非常沒有形象的癱在榻上的情形。


    他臉上不自覺已爬滿了笑,上前道:“若是讓內外命婦瞧見她們端莊優雅的皇後娘娘私下裏竟如此的不顧形象,不知道會怎麽想怎麽說?”


    一旁桃子與采桑忙知機的帶著幾個已能進殿服侍的宮人退了出去。


    施清如這才扁嘴道:“我管她們怎麽想怎麽說呢,今兒差點兒累癱的人是我又不是她們,她們純粹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若換了她們,沒準兒比我還累得厲害。再說了,你怎麽就知道她們這會兒沒有跟我一樣,胡亂癱在自己的內室,什麽都不想管不想做,隻想這樣癱著呢?我是四更天就起了,但她們隻怕也沒比我多睡多少時間,我一身的行頭加起來至少得十幾斤,她們隻怕也沒好到哪裏去……腰真的好痛……”


    說到最後,大眼睛巴巴的看著韓征,意思很明白了。


    看得韓征心裏癢癢的,伸手給她揉起腰來,一麵笑道:“幸好一輩子就這麽一次。”


    施清如深以為然,“可不是麽,要是再來一次,我就不止是腰痛,而是腰斷了。”


    韓征低笑道:“那可不行,你腰可不能斷,要是斷了,我可怎麽辦……”


    “你一天天都想什麽呢,這時候不是該心痛我麽,結果還隻想著自己,隻想著……哼,你們男人都這樣嗎?”


    “我想什麽了?我就是心痛你,才這樣說啊,分明就是你自己想歪了。”


    “竟然還狡辯!罰你不止給我揉腰,還要給我揉手,揉腿……”


    外麵桃子與采桑隱隱聽得二人的對話,對視一眼,都忍不住抿嘴笑起來。


    皇上與皇後娘娘還是跟以前一樣的蜜裏調油,屋裏一旦隻有彼此時,便立時變得幼稚起來,可真好,若能盡快添一位小皇子,就更好了!


    忙完了封後大典,施清如終於有時間專心上手宮務,進一步加深對六司一局眾人的了解,安排放宮女出宮的一應相關事宜了。


    除了給司藥局選了百餘名宮女做候補,此番宮裏一共要放兩千餘名宮女出去,自然不是一件小事。


    好在有采桑從旁協助,六司一局之首的範尚宮及其他女官也正是亟待使出渾身解數,讓皇後娘娘進一步看到她們的真本事,從而讓自己頭上烏紗帽能戴得穩一些之時,倒也沒出什麽岔子。


    如此忙了十來日,尹月華順利返回了京城。


    蕭琅隨即便親自登了奉國公府的門,請求奉國公能同意他在熱孝期內迎娶尹月華過門,然後夫妻一同返回涼州去。


    奉國公也果如韓征所預料的那樣,沒怎麽為難蕭琅,便同意了嫁女,並將婚期就定在了臘月初,打算讓二人過了年便立時出發去涼州。


    畢竟連皇上都既往不咎,一副要重用蕭琅的架勢了,他怎麽可能與皇上對著來,那不是好日子過膩味了嗎?


    先前韓征被廢帝下了獄,褚庶人一副大權獨攬的架勢,奉國公還曾暗暗在心裏慶幸過,當初蕭琅要退親時,女兒堅持了下來,還進宮去服侍了太後一段時間,之後又瞞著他偷偷尋去了涼州倒不想竟都是好事,指不定,他們家真要出一位皇後了……


    可隨即韓征的人便找上了他,他也再慶幸不起來,隻剩後悔與惶恐了。


    等到韓征登基後,他就更是在心裏把尹月華恨了個臭死,打算等她回京後,便立時送她去家廟青燈古佛一輩子,必要時,甚至可以讓她“病故”,那她便可以不與蕭琅成親,省得白白連累家族了。


    連帶奉國公夫人也吃了他不少的掛落。


    偏偏蕭琅還敢回來,皇上竟也一副寬容大度,不打算與他算賬、更不打算斬草除根的架勢,到底怎麽想的呢,莫不是覺得眼下自己新君上任,正是收買人心的時候,不好興師問罪,得等蕭琅有了更多的罪狀,皇上“忍無可忍”後,才好再無顧忌的辦他?


    那自家倒是正好可以將功折罪了……


    奉國公遂秘密找了人彈劾蕭琅,正好本來也有人想要彈劾他,為韓征“分憂”,兼探一探韓征的底線,於是才會有了一本接一本的彈劾蕭琅的折子送到禦前。


    可惜那些折子都被皇上留中不發了,蕭琅也開始操持起廢帝母子三人的喪事來,其間據說還去過一次乾元殿,與皇上單獨說了約莫一個時辰的話兒。


    奉國公本就是聰明人,這下還是什麽不明白的?


    原來皇上竟是真的既往不咎,要重用蕭琅,而不是為了沽名釣譽,那自家女兒與他的婚事,便非得繼續下去不可了,不然他還真等皇上與他把話說明了不成,那自家的聖眷也到頭了!


    當然,君心難測,韓征心裏真正到底怎麽想的,奉國公還是不能確定,可縱不能確定,也不影響他嫁女兒,大不了真到了情況最糟糕的那一日,他就當這輩子沒生過這個女兒也就是了,總不能為了她,連上千的家人族人都不顧了吧?


    所以兩家的婚事很容易便定了下來,先前三書六禮走到了納吉,如今便從納征繼續走起,倒也便宜。


    奉國公心裏怎麽想的,施清如自不知道,她在知道尹月華已經回了京,兩家的婚期也已初步定了下來後,便賜下了豐厚的添妝到奉國公府給尹月華。


    如此一來,奉國公便越發慶幸自己的判斷和決定都沒錯,給尹月華的嫁妝也添厚了兩分,整場婚事的規格也決定再提高些了。


    一麵又安排奉國公夫人帶了尹月華進宮去給施清如謝恩,畢竟自家女兒算來與皇後娘娘好歹有幾分舊交情,那若是能繼續維持下去,於她自己、於奉國公府都是有利無害的。


    施清如於是見到了已分別三個多月的尹月華。


    就見她人倒還是那個人,渾身的氣質卻與之前相比又不相同了,變得更沉穩內斂,也更從容了。


    她看尹月華覺得變化不小,尹月華看她就覺得變化更大了,畢竟她臨走之時,施清如還險象環生,不知道要怎麽才能徹底擺脫福寧長公主的魔掌,如今再見,她卻已搖身一變成了皇後,是真由內而外都與之前大不相同了!


    好在這變化是好的,如今彼此的結果也都是好的……


    念頭閃過,尹月華已隨著母親一道跪下,給施清如行起禮來:“臣妾/臣女參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千歲千千歲!”


    施清如笑著叫了她們母女起來,“都平身吧,賜座。”


    待奉國公夫人領著尹月華謝了恩,落了座,又瞧著桃子指揮宮人給她們上了茶來後,方笑著與奉國公夫人道:“夫人瞧著氣色倒好,想來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緣故。”


    奉國公夫人忙笑道:“都是托皇上和皇後娘娘的福,所以今兒臣妾特地帶了小女來謝恩,若不是皇上和皇後娘娘宅心仁厚,這門親事隻怕……臣妾心裏實不知要如何感激皇後娘娘才好了。”


    她這話倒不是虛的,若韓征此番直接斬草除根,尹月華當初進宮去服侍褚庶人的事京城上流圈子的人都知道,她還有什麽未來可言,便是遠遠的低嫁,隻怕都難了。


    若韓征不是真既往不咎,不是真要繼續重用蕭琅,就算他一兩年三五年內都沒有性命之憂,她家國公爺也定不會再把女兒嫁給他,以免累及家族,而隻會讓女兒青燈古佛一輩子,甚至直接讓女兒“病故”!


    奉國公夫人當娘的豈能忍心眼睜睜看著那樣的事情發生?


    她不但想女兒好好活著,還想女兒能幸福美滿一輩子!


    虧得皇上胸襟廣闊,寬和大度,皇後娘娘亦是夫唱婦隨,體貼待下,才能有如今這最好的結果,叫她怎能不感激皇上和皇後娘娘,她怎麽感激都不為過!


    施清如見奉國公夫人說著,眼睛都紅了,笑道:“夫人客氣了,皇上與本宮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最重要的還是蕭大人與月華姻緣天定,早就冥冥中注定好了,他們是彼此此生那個最正確的人,所以無論如何兜兜轉轉,艱難險阻,終究還是會走到一起。再就是,種什麽因得什麽果,蕭大人昔日種下的是善因,如今收獲的自然便是善果,月華亦是一樣,有什麽因,才能得什麽果。您就等著過些日子風風光光的送女兒出門子吧,就怕您到時候會舍不得了。”


    奉國公夫人忙笑道:“若沒有皇上與皇後娘娘寬容大度,再是姻緣天定,隻怕也是……”


    拿帕子掖了掖眼角,才繼續道:“臣妾自然是舍不得的,臣妾這輩子就月華一個親生女兒,如今她說嫁人就要嫁了,還要一出閣就隨姑爺去千裏之外,哪個當娘的能舍得呢?可臣妾一想到姑爺那樣的人品才貌,臣妾縱舍不得,心裏也是欣慰的。如今臣妾隻盼以後他們小兩口兒能和和美美的,姑爺才好心無旁騖,沒有後顧之憂的報效朝廷,報效皇上。”


    施清如笑道:“蕭大人人品才德俱佳,丹陽公主亦是為了大周才千裏迢迢出降異國的,他們兄妹是他們兄妹,旁人是旁人,皇上聖明燭照,心裏自然都有數的,夫人就擎等著女兒女婿和和美美,女婿前程似錦吧!”


    奉國公夫人不想還能聽到施清如這番話,這簡直就隻差是明示她,隻要她女婿沒有二心,這輩子便都是坦途了,臉上的驚喜幾乎要掩不住。


    好容易才自持住了,起身恭聲道:“那臣妾與小女就承皇後娘娘吉言了,臣妾回去後,也定會把娘娘的原話學給我們家國公爺聽,以勉勵我們家國公爺亦為大周和皇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


    當下施清如又與她你來我往的說了一會兒話,采桑便上前笑道:“皇後娘娘,今兒天氣倒好,要不奴婢領了國公夫人去禦花園逛逛吧?”


    奉國公夫人知機,忙起身笑道:“皇後娘娘,臣妾正想求娘娘,想去禦花園逛逛呢,還望娘娘能允準。”


    知道施清如這是有體己話兒要與自家女兒說,自然更要為女兒製造機會了,這樣的體麵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施清如已笑道:“既是如此,采桑,你便帶了國公夫人去禦花園逛逛吧,記得千萬小心服侍。”


    采桑忙笑著屈膝應了“是”,因奉國公夫人十分客氣:“如此就有勞姑姑了。”,少不得含笑謙遜了一回,“夫人言重了,奴婢萬萬不敢當,夫人請。”


    才引著奉國公夫人出去了。


    施清如這才看向了一旁一直紅著臉,沒開過口的尹月華,笑道:“怎麽樣,月華,這一趟涼州之行,不虛此行吧?”


    話音未落,尹月華已“噗通”一聲跪了下去,“若沒有皇上和皇後娘娘寬宏大量,不計前嫌,臣女縱不虛此行,亦是枉然,那等臣女日前抵京,得到的隻怕便是蕭大人他的……死訊;再不濟,臣女與他也沒有未來可言,家父哪怕讓臣女立時‘病故’,亦無論如何不能繼續這門婚事,那臣女也隻能真個赴死了。所以臣女心裏真的很感激皇上的胸襟廣闊,也很感激是因為皇後娘娘,皇上才肯這般寬宏大量的。隻可惜臣女如今實在無以為報,惟有給皇後娘娘磕三個頭,聊表感激之情了。”


    說完便重重磕下了頭去。


    當初離京前,她自是做夢都想不到,京中會發生如此巨變,不過短短兩個月的時間不到,大周便已連天都變了。


    可她當時既毅然決然的出了京,便再沒有回頭路了,隻能蕭琅死,她死,根本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她在去了涼州,見過了蕭琅後,亦沒想過自己會走第二條路了。


    然皇上與皇後娘娘卻硬是給了蕭琅第二條路走,還是一條光明大道,等於也是給了她一條光明大道走,亦讓她不必再愧對父母,不必再在親人家族和愛人之間為難掙紮,——她心裏到底有多感激,有多感動,實在無以言表。


    尤其,蕭琅還曾愛慕過皇後娘娘,甚至至今心裏隻怕都還有一個屬於皇後娘娘的位置,於皇上來說,便是情敵,於公於私都滿是容不下他的理由。


    皇上卻仍寬宏大量,什麽都沒對他做,甚至還肯重用他,讓他繼續戍守涼州,這樣的信任需要冒何等大的風險,又需要何等的胸襟!


    可惜她一個外臣之女,不方便麵聖,便隻能把該給皇上磕的那三個頭,一並對著皇後娘娘磕了。


    施清如不防尹月華說跪就跪,忙與一旁桃子道:“快把六小姐攙起來,——月華,你與本宮還客氣什麽?也忒見外了,快起來吧,難道非等我親自來攙你不成?”


    尹月華卻鄭重道:“皇後娘娘,您就讓臣女把頭磕完吧,不然臣女實在不知道怎樣才能聊表心裏的感激與感動了,您就成全了臣女吧。若今日不給皇上和您磕成頭,臣女也定會不安一輩子的。”


    她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施清如還能說什麽?隻得同意了她磕頭,“好吧,那本宮便受了你的禮,好讓你心安吧。”


    尹月華這才紅著眼睛笑了,鄭重的又給施清如磕了兩個頭,“這是皇後娘娘的。”,隨即再磕了三個頭,“這是皇上的,隻是臣女不方便麵聖,隻好請皇後娘娘代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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