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二,獨孤家的五爺,出現在了西蘭城。


    五爺曾經是少年離家,二十載方歸,一番打拚,成為了黑道上鼎鼎大名的閻王大盜。


    盜賊這行的人,無論是大盜、山賊、劫匪、小偷、有一個算一個,隻要是空手套白狼的這類人,誰敢不給他三分麵子?又那個不是對他聞名而喪膽的?


    可今兒個,他卻被個盜墓賊給戲耍了。


    這盜墓賊他可是好不容易從地底下挖出來的,可這個臭老鼠,一出來就竄天鼠似的跑掉了。


    他已經追了他快半個月了,還是沒有抓到這隻臭老鼠。


    今日追他進了西蘭城,定然要抓住這隻臭老鼠。


    夜無月今兒晌午帶溫晏來百味居吃飯,一進門就被人撞了一下,他以前也遇上這種吃飯搶座的人,也沒甚在意,牽著溫晏的手,便走向另一邊空桌坐下來。


    騰蛟撥算盤的手指一頓,抬眸看向靠角落而坐的瘦小男子。氣息不對,刻意選擇了光線較暗的靠牆座位,這是江湖人的謹慎習慣。


    而且,如果他沒有聞錯,對方身上似乎有屍臭氣。


    夜無月讓溫晏坐著,他去後廚看看都什麽好吃的。


    “阿月,你過來。”騰蛟認了顧相思做姐姐,夜無月便是他侄兒。


    夜無月聽到騰蛟叫他,他便走向了櫃台,雙手趴在櫃台上,看向他這位小叔叔笑說:“小叔叔,你找我有什麽事啊?該不會是……小叔叔身體不適?”


    “我沒病!”騰蛟眉頭一皺,冷著臉看他一眼,吧垂眸指尖沾了茶水,在鐵梨木的櫃台上,寫下了“去聞撞到你的人,有問題”十個字。


    夜無月看了一眼櫃台上的十個字,他一笑隨性道:“沒病就沒病吧!那你說說,你叫我有什麽事啊?”


    他說話間,也從騰蛟喝茶的青瓷茶杯裏沾點茶水,在櫃台上寫下“一身屍臭腐氣,我鼻子又不瞎”十個字,抬眸與騰蛟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騰蛟明白夜無月是什麽意思了,他麵無表情說了句:“姐姐今日上新菜了,你可以和槿娘嚐嚐。”


    “哦,多謝小叔叔疼我們,我先去後廚看看了。”夜無月一笑扶著櫃台走向了後廚方向,掀簾進了小門,眼底浮現一名冷笑。


    騰蛟繼續低頭打算盤,櫃台上的字已經被他揮袖抹去了。


    夜無月進了後廚茶水室,取了茶葉泡,親手泡了一壺茶,看到槐芬端個茶盤進來,他便把茶壺和茶杯放好,端過去遞給槐芬,溫和笑說:“把這壺茶送去一個靠牆在角落裏的瘦小男子,他長得有些獐頭鼠目的,一雙眼睛賊溜溜的亂轉,穿著一件褐色束腰窄袖長衫,留著兩撇小胡子,獨自一個人坐,很好認。喏,這個收好了,如果他讓你先喝茶,回頭你記得把這顆藥丸吃了。去吧,別多言多語。”


    “呃?好,我……我這就去。”槐芬把藥丸塞進了束腰羅帶裏,端著茶便小步走出去了。


    夜無月在槐芬離開後,手中便把玩著一個紅釉小瓶兒。


    天仙子提煉的精華,一滴下去,也足夠讓人好受了。


    ……


    槐芬這邊已經端著走到對方的桌邊,彎腰將茶壺和茶杯放好,又提壺極為鎮定的為對方斟茶七分滿,這才將茶壺放在茶盤裏,微笑對客人鞠躬一禮,便要轉身退下去了。


    “慢著!”對方疑心病果然很重,他拿起茶壺蓋看了看茶葉,是碧潭飄雪,這家酒樓的老板,還真是有錢。他蓋上壺蓋,伸手端起那杯茶,遞給了槐芬,小眼睛精美冰冷的眯起道:“喝一口,這錠銀子,就是你的了。”


    槐芬心跳都怦怦的很亂了,可她表麵上還是一臉的無辜,柔柔弱弱的伸手接過茶杯,端杯送到嘴邊,喝了一口,放下茶杯於桌上,收起桌上五兩大的銀錠子,依然是有禮微笑問道:“請問客官,您還有別的吩咐嗎?”


    對方見茶沒問題,便看向這位瞧著很溫柔的姑娘,淡冷說道:“去把你們店裏新出的菜式,給爺上一份來。”


    “好,您請用茶稍等。”槐芬心裏都快緊張死了,微笑施禮後,便轉身走了。


    等到了後廚,她便忙取了夜公子給她的要服下。呼!可嚇死她了,也不知道這人是什麽人,夜公子為何要對付他啊?


    夜無月一早就回到了他與溫晏的桌位處,親眼看著槐芬鎮定自若的騙對付喝了茶。嗯!師父就是教導有方,這群小丫頭,一個個的,都能做到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了呢!


    騰蛟接到夜無月遞給他的眼色,他打算盤的手指便多了一份力道,這是準備著隨時出手拿人呢!


    一名高大威武霸氣的中年男人闊步走進了百味居,眼睛在大堂裏掃視一遍,便看到了那個該死的盜墓賊。


    盜墓賊本來正喝茶聽人說書呢!今兒講的是《西遊記》中豬八戒背媳婦兒那一段,大家都聽得津津有味,哈哈大笑呢!他也覺得有趣,邊喝茶邊聽,一會兒就喝了兩杯多茶了。


    獨孤霸天一進來,他就頭皮一麻發覺了。


    丟了茶杯,像隻猴子一樣靈活,翻了一個跟頭上了桌,一蹬腿兒便竄上了樓梯口,幾個靈活的動作,便是上了二樓走廊。


    “臭老鼠,哪裏逃!”獨孤霸天都快氣死了,今兒不抓住這隻臭老鼠,他獨孤霸天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盜墓賊一上二樓就感覺不對勁兒了,他胸口發悶,呼吸不暢,渾身乏力,眼前一陣陣的發暈,這是中毒的跡象,剛才那個臭丫頭的確在茶裏下了毒,她自己一定是吃了解藥了。


    獨孤霸天走到一半,那盜墓賊便從二樓摔了下來。


    騰蛟自櫃台後飛身而起,一把抓住對方後背衣裳,把人給單臂高舉高頭頂,翩然落地,把人丟到了百味居大門口外的街道上去了。


    “好功夫!”獨孤霸天真心誇騰蛟一句,沒想到一個酒樓的掌櫃的,也有這麽俊的武功,這麽渾厚的內力。


    騰蛟是怕對方把說書先生砸壞了,回頭姐姐還得費盡心思找人。否則,他才懶得出手教訓一個廢物。


    夜無月起身舉步走了出去,走到已是虛弱半昏迷的盜墓賊麵前,負手好心告訴他道:“你這毒是我下的,它名字很好聽,叫冰淩花。不過,另一個名字,或許更聽著合適些。天仙子,中毒者會心律失常,發生驚厥、虛脫、昏迷等狀況。嚴重時,更是會心室停跳而死。”


    “為什麽……”盜墓賊不明白,他並沒有得罪過對方,他隻是想進去吃個飯而已,對方為何要給他下毒?


    “你問我為什麽給你下毒啊?”夜無月負手在他麵前來回踱步兩遍,這才停下腳步,勾唇笑說:“當時你撞我一下,我雖然聞到你身上的怪味兒了,卻也沒打算將你怎麽樣,因為我不懂武功,我就把你當做仵作,或者是拾骨人了。可我小叔叔他懂武功,一瞧就知道你是個盜墓賊。剛好,最近我師父就在請人幫忙找個盜墓賊,所以我就想瞧瞧,你是不是我們要找的人。”


    “公子如何稱呼?與鎮國王妃又何等關係?”獨孤霸天已經闊步走過來,聽了夜無月的話,他便是拱手客氣一問,若是鎮國王府的人,他也好把人交給對方後,就回家過年去了。


    夜無月轉過身去,拱手一禮:“想必這位就是五爺吧?在下聽家師提起過五爺幫忙之事。”


    “家師?”獨孤霸天眉頭一皺,點了點頭,了然道:“原來是夜神醫,久仰了。”


    夜無月也沒和獨孤霸天客氣什麽,隻是伸手笑說:“五爺辛苦了,請先進百味居,二樓用罷一頓酒菜,再回家還吧。”


    “嗯,多謝。”獨孤霸天也沒有和他客氣,舉步向百味居走了過去。


    騰蛟吩咐六兒催一下廚房,先給獨孤霸天上菜。


    溫晏也出來了,她看到夜無月讓人拿來麻繩把人捆綁住,他也隻是施針為對方壓抑毒性,並沒有立時便為對方解毒。


    人既然已經抓住了,為防夜長夢多,他還是把人遞給騰蛟看管,自己趕緊去趟鎮國王府,把這事告訴師爹一聲吧。


    騰蛟就把人丟在櫃台後他腳邊,反正夜無月配點毒,死不了人,也不是一個區區盜墓賊能用內力逼得出來的。


    六兒想大家笑著解釋道:“各位客官別驚慌,這人可是朝廷欽犯,也就是他倒黴,躲到咱們百味居來,這才被夜公子下點迷藥,把他給兵不見血刃點擒拿住了。”


    吃飯點客人了然的點了點頭,原來是朝廷欽犯啊?難怪夜神醫會和掌櫃的聯手擒人了。


    “諸位客官慢用,且聽咱們先生繼續往下說嘞!”六兒也是個機靈的,一番話,解釋清楚一件事,安了客人的心,也省的百味居被人扣上一個無緣無故欺負客人的罵名。


    說書先生之前也嚇得不輕,一個人從上頭掉下來,要不是掌櫃的武功高強把人托一邊兒去,他可就要被砸壞了。


    如今危險過去了,掌櫃的讓他繼續說,他也隻能繼續說了。


    這邊《豬八戒背媳婦兒》繼續接著講,樓上獨孤霸天,卻已經放飛一隻信鴿回家報喜了。


    如今人找到了,他可算能回家過年了。


    ……


    在夜無月剛走沒多久,便有人來百味居鬧事了。


    幾個人抬著一個死人來,說是百味居的食物不幹淨,毒死人了。


    之前夜無月剛給一個人下了毒,這後頭就有人抬個死人來了。


    這下子,吃飯的客人可就不淡定了。


    有人就說了,這夜無月不會是什麽時候把毒藥放飯菜裏,把人給誤毒死了吧?


    也有人說,夜無月可是救死扶傷的神醫,隻聽說他救人,可從沒聽說過他殺人的啊!


    再者說了,誰不知道鎮國王妃醫者仁心,頂多教訓下得罪她的人,卻從不曾傷過一人性命的。


    沒看到鎮國王府要招下人,有多少人想拉親戚去鎮國王府了嗎?


    這鎮國王妃要是不隨和仁善,能有那麽多人要進鎮國王府伺候她嗎?


    別提鎮國王爺,鎮國王爺那幾年孤家寡人,根本沒幾個敢不要命的去王府當差的。


    所以一些人就認為,大家之所以敢去鎮國王府了,就是衝著王妃去的。


    可有些人,卻在想,百味居的食物,不會是真存在安全隱患吧?


    騰蛟直接讓六兒去把後院的大夫找來,這段時間,回頭客較多,每一個客人報上名字,大概都知道他體質是如何的,該忌諱什麽食物,他們都會盡量避免,用相似口味的食材代替。


    也是因此,那幾名高薪聘請的大夫,近日來清閑了很多。


    六兒把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請來,想讓他們瞧一瞧,死者到底是因何而死的。


    “你們幹什麽?想毀屍滅跡啊?”一個五大三粗,凶神惡煞的橫跨前一步,擋住身後地上的屍體,就是不許他們過去。


    這下大夫也沒法子了,他們看不到死者,也沒辦法得知死者的死因是什麽啊!


    “說人家毒死了人,又不讓人查看死者的死因,這是何道理?”一個穿著幹練普通的女子,舉步走過去,亮出一塊令牌,冷若冰霜道:“我是京兆尹的仵作,從現在開始,誰都不許靠近這具屍體,否則,便以毀壞證據論斷。小二哥,麻煩跑趟京兆尹,讓大人派師爺和衙役來一趟。”


    “好,好的,我……我這就去。”六兒是認識這位姑娘的,她的確是京兆尹的仵作,出身可不低,聽說還是某位公主的郡主呢!


    這則傳言,已經傳了很久了,卻一直沒人查出她到底是何來曆。


    總之,京兆尹上下,對她很尊重就是了。


    騰蛟依然在櫃台後撥算盤珠子,當有一個人妄動時,他彈指一顆算盤珠子飛出去,當場就讓那個人一動不動的跪下了。


    柳月白扭頭看向這位冷冰冰的掌管的,來百味居許多次了,每次都看到他冷若冰霜生人勿近的在櫃台後打算盤,不像個掌管的,倒像個冷血殺手。


    反正,百味居每次有人鬧事,都是他出手暴力解決的。


    “誰再敢亂動,我便要他的命。”騰蛟做事說話,一向是直截了當,威脅人,也是直接說出來給大家聽清楚的。


    柳月白走到一旁空桌位旁落座,悠閑的招來紫薰點菜道:“給我來一盤鹵豬舌、麻婆豆腐、粉絲雞,竹筍排骨湯。哦,再來碗香米飯。”


    “好的,客官請稍等。”紫薰記清楚後,便忙去後台下菜單了。


    騰蛟念著之前柳月白挺身而出幫了點忙,便對路過的紫櫻吩咐一聲:“去給這位仵作大人上一壺碧潭飄雪。”


    “呃?是。”紫櫻驚愕的應一聲,便端著茶盤去後廚茶室備茶了。


    “多謝。”柳月白拱手向騰蛟道謝一聲,也沒和他客氣,一會兒還要幫他們驗屍呢!喝他們百味居一壺好茶,算是她的酬勞了。


    騰蛟低頭繼續撥算盤,他腳邊依舊有個半死不活的盜墓賊。他之所以一直不離開櫃台,就是怕有人趁亂會救走這個盜墓賊。


    百味居生意興隆後,的確是曾有不少同行找百味居的麻煩,或者用栽贓陷害不光明的手段損害百味居名譽。


    可自打姐姐當上鎮國王妃後,這些人,便再也不敢來百味居放肆了。


    今日這些人來的奇怪,來的時間也太過於巧合,讓他不得不多個心防備著,謹防出現意外,讓人救走了這盜墓賊。


    ……


    京兆尹的人,倒是來的挺快。


    師爺到來看到柳月白在一具屍體旁坐著吃飯,他嘴角抽出一下,立馬吩咐衙役驅趕開所有人,拉起簡易屏風,遮擋起死者遺體。


    然後,請這位祖宗進去驗屍吧!


    柳月白往嘴裏塞了幾片切成薄片的鹵豬舌,這才起身咀嚼著走過去,進了簡易屏風裏,解下腰側佩戴的小包,攤開後,那就是一套齊全點驗屍工具。


    她一邊驗屍,一邊說著死者的死亡時間,以及造成死亡的死因幾點,還有死者的年紀,以及根據死者一些身體特征,以判斷出死者是做什麽工作的。


    師爺在外執筆趴桌子上記錄著,說實話,他也餓了,這鹵豬舌聞著可太香了。


    “驗屍結果的大概就是這樣子,這人死了不過一刻鍾多點,死因是吞食大量的忽地笑。而這時候已經沒有忽地笑開花了,他吞食的應該是忽地笑的球根,嘴裏有點殘留物,他也真有流涎、嘔吐、腹瀉、舌硬直的狀況。而他最終的死亡原因,是因為呼吸麻痹,窒息而死。”柳月白檢查完畢,用帕子擦幹淨驗屍工具,重新綁回腰側,出來洗了洗手,繼續走過去坐下來吃飯,邊吃邊對師爺說道:“這人是被人匆忙謀殺的,他們的目的應是要栽贓百味居,還有點急切。可惜手法太粗糙了,尋常人一眼就看得出來。”


    “你胡說!他明明是吃了百味居的蒜泥白肉,才會中毒死的,什麽石蒜,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一個人,可是有點色厲內荏的咋呼起來了。


    “軟泥白肉用的是石蒜?誰腦子有病,才會用它做菜。百味居的大廚是多瞎,才會分不清石蒜和大蒜?”柳月白都懶得逼視這群蠢貨了,被人顧來當替死鬼,還傻乎乎的不自知要錢不要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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