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人與知府一同來薑家。


    隨行有一隊先生,特地來查薑家的賬目。


    薑老爺神色坦然,笑容滿麵,將人迎進大廳,“二位大人請坐。”


    郭大人落座。


    知府遞給薑老爺一個眼色,讓他好自為之。


    薑老爺麵色不變,反而主動提及,“賬本全都在庫房,大人可以在這兒小住,等賬目查完,再回去。”


    郭大人並未理會薑老爺,而是讓隨行的先生去庫房查賬。


    薑老爺並不氣惱,著人帶路。


    曹知府多少知道薑家不幹淨,這件事鬧出來,他多少受到波及,隻能幫忙遮掩。


    “郭大人,近五年的賬目,起碼得幾天時間,不如在薑府安置下來,免得來回奔波?”曹知府希望薑老爺能夠攏絡住郭大人,一些小問題,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是啊,住處已經備好。”薑老爺道。


    郭大人笑道:“不必了,本官不止查你這一家,這一次來做足準備,帶了三十個先生查賬。不出兩日,這些賬本大致能查清。”


    薑老爺笑容一僵,不再相勸。


    郭大人喝一杯茶,親自加入隊伍,一同查賬。


    賬目查兩日一夜,在第二日晚上的時候,終於將賬目給查清。


    他們來時,在東宮看過薑家往年隨銀子送去京城的賬目,數目相差有百萬兩。


    郭大人合上最後的總賬本,神色沉肅,對數十位賬房先生道:“各位辛苦了,你們回驛站好好休息兩日。”


    諸位先生起身告辭。


    郭大人將查好的賬目全都用封條貼好,讓士兵抬去驛站。


    薑家這兩日人心惶惶,薑夫人吃不好,睡不好。


    如今瞧見賬目查清,一口氣,不敢鬆懈。


    “大人,我們都是老實本份的玉商,每年都按照規定給朝廷送銀子,從不敢做假賬,中飽私囊!您可得明察啊!”薑夫人瞧見郭大人出來,連忙告苦,“這是一件肥差,薑家靠玉商興家,不少人眼紅,想要害薑家。我們看著風光,實則太多苦楚。”


    郭大人冷笑一聲,“你們庫房的賬目與送入京中的賬目有百萬兩差距,這筆銀子用在何處,你們好好到太子跟前去陳述!”


    薑夫人麵色驟變,“百……百萬兩?”她震驚地看向薑老爺,“老爺,這……這筆銀子,是在咱們手裏嗎?”


    薑老爺也很驚愕,矢口否認,“借我天大的膽子,我也不敢昧下這筆銀子!這中間必定又誤會!”


    “這這都是出自你們府邸的賬目,能有誤會?”郭大人鐵麵無私,叫人將薑老爺給綁了,“玉礦炸毀,東江水師的人,抓拿毀滅玉礦的賊子,審訊下,他們交代是水盜的身份,並且與你們多次勾結,盜取朝廷官銀幾十萬兩,糧草三千石,證據確鑿!你要狡辯,若是不認罪,便到公道去伸冤!”


    薑老爺不肯相信,“我若是昧下這筆巨大的銀子,何至於府中這般樸素?早已在太子要查賬時,我用這筆銀子,足以消災!”薑老爺不肯相信,“大人,一定有誤會!這些賬目,全都是我的女婿做的賬!”


    他攔下士兵抬的一口箱子,撕開封條,隨手拿出裏麵的賬目,“之前梅雨季節,庫房漏水,裝著賬本的箱子全都被雨水給浸透,賬本長黴,墨跡暈開,我的女婿十分勤勞肯幹,又有真才實學,我將抄寫賬目的事情交給他!誰知道賬目抄完沒幾日,女婿與我女兒回寶源府城去見他的父母,他與我女兒爭鬧,打斷我女兒的四肢。今日這賬目被查出有巨大紕漏,我懷疑這是他故意陷害報複!”


    郭大人蹙眉,“他為何要報複你?你是他的嶽家,若是他做假賬,勢必要牽連其中,這叫自掘墳墓。”


    薑老爺歎息一聲,“這件事說來話長,我的女婿是寶源府城清水鎮石屏村白啟複的幺兒,他的姐姐正是白薇。她參加比賽,在玉器界嶄露頭角,我模仿她幾件玉器,兩人因此結下恩怨。”


    “小女被白離所救,白離對小女有愛慕之情,他向我求娶。我本來因為這樁過節,並不答應這門親事。可小女為報答恩情,不顧我的反對,執意嫁給他。白離父母也不同意這樁親事,同樣放不下這件舊怨。白離為了小女,與白家斷絕往來。我到底疼惜自己的女兒,不忍她在外受苦,將他們夫妻倆接回薑家。白離為人圓融,很快得到我的信任,相信他對小女一往情深,便有心栽培他!”


    薑老爺十分憤懣,“直到現在我才明白過來,白離早就和白薇做局,故意讓白離救小女,成為薑家女婿,再與白家恩斷義絕,獲得我的信任,栽贓陷害我!”


    “郭大人啊,請您明察,切不可叫小人得逞啊!”薑老爺說到最後,激動地熱淚縱橫。


    “你所言,本官會親自去求證!”郭大人並不信薑老爺一片之詞。


    太子倚重白孟,薑家被擼了,便會給白薇接手。


    他不得不懷疑,薑老爺早已得知消息,故意反咬白薇一口。


    畢竟,薑老爺與水盜勾結一事,證據確鑿!


    不外乎郭大人懷疑他!


    薑老爺給薑夫人遞一個眼色。


    薑夫人默默垂淚,“大人若是不信,可以隨我去看看小女。”


    郭大人頷首,跟在薑夫人身後,去見薑姍。


    走進院子,就聽見婢女啜泣道:“小姐,您真是命苦,掏心掏肺對待姑爺,到頭來,他對您的感情,全都是一場騙局。不但狠心打斷您的四肢,還想讓薑家遭受滅頂之災!”


    薑姍嗚嗚哭泣。


    婢女斷斷續續咒罵白離是個負心漢,郭大人卻是聽不下去,轉身往外走。


    薑夫人心中一慌。


    郭大人意味深長道:“你們薑府對待下人宅心仁厚。”


    薑夫人心裏咯噔一下,覺出味兒來了。


    物極必反!


    尋常人遭遇這等人間慘劇,隻怕誰提都會觸動神經而發狂,避之不談才好。薑姍身邊的婢女倒好,每一個字眼都在戳薑姍的心窩子,薑姍的情緒並不十分激烈……


    薑老爺同樣暗暗心驚,這個郭大人不一般啊!


    甭想糊弄!


    ——


    郭大人並不手下留情,而是以薑家與水盜勾結,炸毀玉礦,並且劫掠官銀與糧草等罪行捕獲歸案。


    因為薑老爺扯出的這一件事,郭大人沒有立即回京複命,而是去一趟寶源府城,調查賬目真相。


    白薇得到消息的時候,並不多言,直接帶著郭大人去見白老爹,又領著他回一趟石屏村,從百姓口中了解當晚的事情真相。


    裏正對郭大人說,“薑家不厚道,為搶白薇的生意,搶占先機,模仿白薇的作品出售。好在白薇機靈,才沒有被薑家得逞。但是白家式微,哪裏能和薑家比?好在白薇是個命好的,正好得皇上看重,宮裏來的大人給撐腰,薑家才肯罷休,不然白家肯定會遭難。”


    “白離娶薑家大小姐,這件事咱們鄉鄰不清楚,白薇從京城回來,瞧見白離娶的薑家閨女,不肯答應,白離離開白家,二老可傷透心了。前不久他們小倆口回來,大半夜白離媳婦駕車離開,白啟複追出來,被他兒媳婦讓護衛給打了,白離也傷得不輕,白薇給皇上雕刻的玉器被白離媳婦給砸碎了。好在當時白家女婿趕來的及時,不然白啟複和白離小命都不保。”


    郭大人又陸續走訪幾個鄉鄰,大致相同。


    他隱約能猜出來,或許薑家一直因為模仿玉器一事,對白家懷恨在心。又因為太子要重查薑家,受惠的人又是白家,才會故意設一個局,將薑姍下嫁給白離。


    若是薑姍沒有砸毀白薇為西嶽帝雕刻的玉器,或許他不會這般篤定。


    白薇低聲對郭大人道:“您若不信,有一樁案子,您可以查一查!”


    郭大人看向白薇。


    “事發當天,我在府城的鋪子,被人告到知府,玉鐲有毒,致人昏迷不醒。我想調查了解真相,沈家人不肯露麵,揚言等沈夫人醒來,再開堂審案。當時我心中起疑,怕是有人故意將我引到府城,好在家下手。果然,我趕回來的第二天,我爹出事了。如果我在家中,白離與薑姍壓根進不了白家,即便進了白家,薑姍也不能將玉器給帶走。”白薇帶著郭大人回到鎮上。


    謝玉琢將調查來的事情告訴白薇,“我堵在沈家附近,收買了沈府的婢女,之前閉口不言,我換個法子套出消息,沈夫人並未昏迷不醒。”


    郭大人來了興致,“你如何套出消息?”


    在這敏感時期,沈家的人,應該會謹小慎微才是,怎麽會輕易被人套話?


    謝玉琢洋洋得意道:“我告訴她,我是屠夫,每日都是現宰的牲口肉,讓她行一個方便,我供貨給她,多給她一些好處費。嘿,她說沈老夫人信佛,府中都是吃素,不會吃葷腥。隻有沈夫人吃肉,但是照顧沈夫人遠房表哥的生意,讓我去別家問一問。”


    “我又讓人盯著沈家,看見有人往沈府送肉。這沈夫人昏迷不醒,咋個吃肉?我當時就讓人摸清沈夫人表哥的底子,收買他表哥的好友,請沈夫人表哥去吃酒,灌醉了套話,這沈夫人真個沒有昏迷!”


    白薇皺眉,“咱們估摸著打草驚蛇了。”


    沈家準會得到信兒,沈夫人該‘醒’來了。


    郭大人沉聲道:“若是刻意誣陷,你們放心,我會給你們一個公道。”


    “大人,這沈家是威遠侯的旁支。”白薇微揚的唇角,帶著一抹輕嘲。


    郭大人沒有想到事情這般棘手!


    “大人敢給我們一個公道嗎?”白薇這句話,帶著挑釁的意味。


    郭大人並不生氣,他搖頭,“這世間,最大的官,也越不過天家。”


    留下這句話,郭大人起身離開。


    謝玉琢撓了撓頭,“薇妹,這郭大人是啥意思?這是幫,還是不幫?”又自言自語,“若是我,肯定不會蹚渾水。”


    白薇揚手一個爆栗子,敲擊在謝玉琢的腦門,“郭大人給誰辦事?”


    謝玉琢恍悟,郭大人上頭是太子,威遠侯還能幹過太子?


    他不禁喜上眉梢,“這回薑家是完蛋了!”


    不!


    威遠侯也會惹火燒身了!


    白薇麵若冷霜,她要打擊的從來不是薑家,而是為薑家做主的威遠侯!


    威遠侯送來這麽大的把柄,她不好好利用一番,讓勢均力敵的郭大人去扒一層皮,難咽下這一口氣!


    “你準備回縣城?”謝玉琢將白薇送出門,看見不遠處有一道人影,不禁皺眉。


    白薇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看見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婦人,麵部用一塊寬大的布巾給遮掩住,隻露出一雙眼睛,盯著她看,似乎想上前,又在猶豫。


    “你別理會,這個人我在府城就遇見了。打我從府城回來,她就一直在鋪子門前轉悠,又不上前靠近,我就沒有理會,隻是讓人盯著,就怕她是沈家派來的人。”謝玉琢對這沈家十分厭惡。


    白薇倒覺得不是沈家的人,她在婦人眼中沒有看見惡意。


    “行了,我明天去府城,今日去縣城和我娘道別!”白薇讓謝玉琢別送,揮一揮手,上了馬車。


    馬車駛離一段距離,那個婦人追在身後,聲音嘶啞的喊白薇的名字。


    白薇讓車夫停下來。


    婦人小跑到馬車前,掀開簾子,拿出一個小布包給白薇。


    白薇遲疑片刻,將小布包拆開,裏麵包著一根金簪,還有一封信。


    她將信拆開,隻看一眼,眸光震顫,看著婦人的神情大變。


    ——


    郭大人回寶源府城第二日,果然如白薇所料,沈夫人醒過來。


    郭大人找劉知府,查看宗卷,又親自去玉器鋪子走訪,方才請沈家人開堂。


    白薇作為玉器鋪子的東家,自然也出席。


    郭大人親自開堂審理此案。


    沈家人瞧見生麵孔,愣了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郭大人拍手中的驚堂木,“堂下何人,有何冤情?”


    沈夫人跪下來,臉色帶著病態的蒼白,“回稟大人,民婦在白家玉器鋪子買一隻玉鐲子,戴了一日,便頭腦昏沉,心悸喘不上氣,第二日起身,便昏厥過去。”


    她拿出玉鐲子,呈遞給師爺,“這個玉鐲子,請郎中檢驗,上麵有毒,我帶著手腕上,毒氣順著肌膚入體,才導致我昏迷。若不是我身體弱,換做強壯的人,隻怕早就救不活。”


    白薇道:“白家鋪子玉器沒有上千件,也有幾百件。為何獨獨賣給你的玉鐲子,塗有毒藥?若是我們有恩怨過節,我趁機下毒報複,有這個動機,倒也說得過去!我還要指控你,在玉鐲子上下毒,誣告陷害白家玉器鋪子!”


    沈夫人捂著胸口,張開嘴費力的喘氣,似乎承受不住白薇的汙蔑!


    好不容易緩過勁來,她虛弱的說道:“白老板,你又何必如此激動?我並未說你在玉鐲子塗毒,而是這玉料不過關,它本身含毒。你們又不懂醫理,又沒有特地請一個郎中檢驗,如何知道這原料有沒有毒?”


    白薇緊抿著唇角,萬萬想不到沈家來這一手。


    她告的是原料有毒,並不是她特地下毒。勝出了,她隻需要賠付而已。


    即便沈家打輸這一場官司,也沒有其他損失,頂多推說是郎中檢驗錯了!


    他們鬧出的這一場鬧劇,本身就是為了將她留在府城!


    若是她沒有猜錯,這一隻玉鐲子,再請仵作檢驗,隻怕是無毒!


    白薇在請仵作時,看向郭大人,“原料含毒,一般出現在低劣的玉石原料上。沈夫人買的是上等羊脂玉,這種情況幾乎不可能出現。不知大人能否讓我過目,確認是不是出自白家玉器鋪子的。”


    沈夫人眼皮子一跳,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想要製止。


    郭大人已經準許,師爺將玉鐲子遞給白薇。


    白薇看見沈夫人眼底一閃而逝的不安,不禁問道:“沈夫人有疑問嗎?”


    沈夫人搖了搖頭,她料想白薇在公堂之上,不敢亂來。


    白薇煞有其事的檢驗一番,點了點頭,“的確是我們家的玉鐲。”


    她又重新遞給師爺。


    這時,仵作過來。


    檢驗一番玉鐲,對郭大人道:“這玉鐲有毒!”


    話音一落,眾人神色各異。


    沈夫人麵色大變,因為這個玉鐲,仵作壓根檢驗不出毒!


    這玉鐲有毒,本來就是刻意鬧事。等事情過去,他們為平息風波,自然會以‘誤會’收場!


    可如今,仵作卻說鐲子有毒!


    “不可能!”沈夫人立即反駁!


    可話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斷舌頭,因為她本來就說這玉鐲有毒。仵作檢驗的結果與她說的一致,她如今反駁,不就是說明這玉鐲子本來就是無毒的?


    沈老爺瞪沈夫人一眼,這蠢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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