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學政取名單的手一頓,將另一疊宣紙取來,上麵是各位生員的親供。


    他找出白孟的那一張,祖上三代背景清白。


    “他若有案底,為何有參加院試的資格?”劉學政心中疑惑,此事若是當真,那麽作保的廩生也得牽涉其中。


    喬縣令歎息道:“他毆打舉人,出入賭坊欠下一筆巨款,賭坊的人都打上門去了,性質太惡劣。您若寬限他,他參加鄉試、會試、殿試,這期間,總有一環會捅出來,你也難辭其咎。”


    劉學政皺緊眉心,名單出來之後,他特地看過白孟做的文章,文采斐然,引人入勝,卻又中規中矩,大雅天成。策問通常行文刻板僵化,可見白孟的功底,用詞遣句的高超。


    若是因為這兩樁事情,將他從科舉除名,著實可惜。


    劉學政動了私心,他想要遮掩下來。


    畢竟白孟是隸屬於喬縣令管轄之地,這兩樁事情說大不大,抹去案底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如喬縣令所言,若是深究起來,說小又不小。


    “證據確鑿?”劉學政不死心的問。


    喬縣令心思翻轉,哪裏會不清楚劉學政要保白孟?


    “他們石屏村鄉鄰都清楚,隻要一查,便無所遁形。您……請三思。”喬縣令歎息道:“我管轄之地每屆中舉都無緣。白孟能一舉得案首,十分有望再拿下一個解元。可這種事情,咱們若是私下活動,被捅出來,必然得丟了烏紗帽。”


    劉學政盯著白孟的親供看了片刻,隨手放在桌案上,“我心中有數。”


    喬縣令心中稍安,眼角餘光瞟向劉學政,看著他眼中的惋惜,端著茶杯喝一口茶水,擋住上揚的嘴角。


    “可惜了。”喬縣令擱下茶杯,“我到時候去信問老師,他這種情況,要如何做方能銷毀案底,再恢複科考。”


    劉學政頷首,已經失去興致。


    喬縣令目的達成,辭別劉學政,乘坐馬車回縣城。


    劉學政站起身,看著白孟的名單,收入袖子裏,去找吳知府。


    ——


    吳知府已經收到段羅春的信,常隨通傳,劉學政拜訪。


    “快快請他進來。”吳知府將書信放入抽屜中,親自開門迎接,“大人裏麵請。”


    劉學政入內就坐。


    吳知府給他斟一杯茶,“您今日過來,是為科舉一事?”


    “正是。”劉學政將白孟的親供遞給吳知府,“這是本次科舉的案首,才思敏捷,文章寫得很精妙,我十分看重他。今日喬縣令上門拜訪,我與他提了一句,他說白孟有案底在縣衙,要將他除名。”


    他雖然是三品官,可皇上十分重科舉,管理極為嚴格。


    事情捅出來,沒法收場。


    吳知府麵色一肅,將段羅春的信拿出來,呈遞給他。


    劉學政接過來,一目十行,臉色沉鬱,“喬縣令當初與我是同窗,行事謹慎,不像能做這種事情的人。”實際上,為了省事,按照喬縣令所言,直接將白孟除名。可劉學政自己是進士出身,寒窗苦讀十年,知道其中艱辛,又因為白孟確實有真才實學,他起了惜才之心,便想徹查,“暗中派人去查,情況屬實,將他除名,名次往前移一名。”


    “是,我立即交代人下去辦。”吳知府與段羅春打過交代,他的品行信得過,因此並不懷疑白孟的人品,“若是誣賴,您打算將白孟留在縣學?”


    “府學。”劉學政已經將名單擬定。


    結果鬧出這種事兒!


    吳知府心中有底,當即吩咐下去,讓人暗中摸查。


    劉學政道:“去石屏村走訪鄉鄰。”


    “是。”


    ——


    白孟並不知他攤上事兒,乘坐馬車回家。


    一家人全在村口迎接。


    江氏瞧見白孟從馬車上下來,趕緊迎上去,“孟兒,累不累?瞧你都瘦了,咱們回家,娘給你煲了老母雞湯。”


    白孟失笑道:“不累。”


    “咋會不累?念書最費神兒。”江氏拉著白孟往家裏走。


    白孟無奈地看向白薇。


    白薇側身,藏在她身後的劉露暴露在白孟麵前。


    劉露臉色通紅,手指緊緊揪著衣角。


    白孟看見劉露在意料之中,他朝她微微點頭,唇邊露出淺淺的笑。


    劉露滿麵嬌羞,頭垂得更低。


    白薇挽著她的手臂,一起回白家。


    一進門,白薇鬆開劉露,拉著滿臉喜氣的江氏去廚房,留下劉露與白孟兩個人,培養培養感情。


    “娘,大哥考得咋樣?”白薇從江氏的表情,就知道白孟考得不差!


    “案首!你哥考了個案首!”江氏很激動,她沒敢想白孟能考那麽好,中了秀才她就很滿足!


    白薇覺得在意料之中,“大哥即便不念書了,我也瞧見他半夜裏一個人在看書。任何的成功,都沒有捷徑,付出多少,才會得到相應的回報!”


    江氏的手在哆嗦,她緊緊握著白薇的手,“真是大好的喜事!考中個秀才,我就不愁了。你哥的婚事也該提上日程!”然後又笑眯眯地說道:“劉露這丫頭是個有福的,她與孟兒一說親,你哥就考上了!”


    白薇笑而不語,江氏封建迷信也好,這樣就會更喜歡劉露!


    江氏從窗戶裏看白孟與劉露,心裏美得不行,來年春她估摸著能抱孫子!


    白孟站在劉露對麵,她一直低垂著腦袋,遠遠地像一條小尾巴墜在他的身後,放低了聲音,生怕嚇到她。“方大娘的身體好些了嗎?”


    “啊?”劉露呆呆地看著白孟俊秀的麵容,他的神情流露出關切,小聲說道:“好了,謝謝白大哥關心。”


    白孟除了白薇與劉娟之外,並未與其他姑娘打過交道,尤其劉露膽子小,又極其的害羞。


    “你煮的雞蛋很好吃。”


    “水煮蛋很簡單,奶誇我餃子包的好,我下次給你包餃子?”話一說口,劉露幾乎要把舌頭給咬斷,他們還沒有成親,這句話不合適。


    白孟見她臉蛋兒紅彤彤的,羞澀又懊惱的模樣,十分可愛。


    他應下來,“好。”


    兩個人靜默無話。


    劉露緊張的絞緊手指,“白大哥,你一路舟車勞頓,快進屋歇著。”


    “你進屋坐一坐?”白孟邀請劉露。


    “不……不用了,我還得回去給奶做飯。”劉露連連擺手,往後退一步,“我……我先回去了。”不等白孟說話,她扭頭跑出門外,兩條辮子在身後一甩一甩。


    像一隻小兔子。


    看不見劉露的身影,白孟方才將門合上,回到堂屋。


    白薇端一碗雞湯,擱在白孟的麵前,“大哥,您這一回考中秀才,打算啥時候將劉露娶進門?”


    白孟喝兩口湯,低聲道:“讓娘請冰人上門提親,與方大娘商量,她若多留劉露便年底成親。若另有安排,便交給娘挑選一個黃道吉日。”


    “四、五、六、七這幾個月份不適宜成親,得八月去。”白薇算一算,還有幾個月的時間。


    白孟點頭,“捷報還沒有送來,我考取的名次暫時不必聲張出去。”


    “好。”


    ——


    接下來幾天,江氏去鎮上買提親要用的禮單。


    東西買齊之後,她謀算著給白孟去劉露家提親。


    白薇攔下來,將白孟的想法告訴她,“大哥打算等捷報下來,再去提親。”


    “都張榜了,還能有變數?”江氏是巴不得早點將親事定下來。


    白薇揉搓著麵團,“大哥行事穩妥,沒有萬全的把握,他不會輕易去做,就怕事情生變,劉露一點退路都沒有。”


    江氏歎息一聲,滿麵惆悵。“這都好幾天了,捷報咋還沒有來?村裏都說閑話了!”


    心裏有喜事兒,麵上藏不住,白孟考上案首的事情,傳遍整個石屏村。


    有人誠心祝賀,也有人心裏酸的冒泡。瞧見縣裏一直沒有動靜,酸言酸語不斷。


    江氏聽著心裏來氣。


    “再等等,應該就快下來了。”


    白薇將手指上的麵粉搓下來,瞧見沈遇穿著黑色勁裝,從院外踏進來,挺拔修長的身姿剛毅健壯,一雙黑目深邃敏銳,覺察到她的視線,直直望過來,四目相對。


    白薇心口一跳,驀地收回視線。再次抬眼望去,沈遇已經不在原地。


    她垂著眼角,心底的那一抹失落,令她無法再忽視自己對沈遇有其他的心思。


    “娘,我和你說一件事。”白薇糾結許久,猶豫許久,不知如何向江氏開口。就方才的一個對視,讓她生出許多勇氣,一鼓作氣道:“我和沈大哥……”


    “娘,我有話和薇薇說。”沈遇站在廚房門口,這一聲娘喊得十分自然。


    江氏被喊得一愣,將白薇往門口一推,“你先去,有啥話待會再說。”


    白薇抿了抿唇角,待會她未必還能說得出口。


    她走出廚房,沈遇將門合上,指著屋子道:“進去說。”


    白薇瞧見沈遇神情嚴肅,心裏咯噔一下,定是有大事,“發生啥事了?”


    “這一次的生員,大多都收到捷報,白孟的還沒有動靜,我托人去縣衙打聽,他們說中了生員,便收到了捷報。若是沒有收到,便是沒有中。”沈遇沉聲道:“我已經托人去府城打聽。”


    白薇萬萬沒有想到,竟真的有了變數!


    “行,我明天去一趟縣城,拜托二師父給我打聽一下!”白薇滿麵憂愁,決定將這件事瞞下來,“沒有確切的消息,暫時別告訴我哥和我娘!”


    她擔心他們經受不住大起大落。


    “好!”


    白薇心裏上火,坐不住,“天兒還早,我現在就去一趟縣城!”


    沈遇讓白薇等著,他去租一輛牛車。


    ——


    吳知府派來的人,趕來石屏村,喬裝成殷實人家的小廝。


    他進村之後,找到一個婦人問,“白家老大白孟的品行咋樣?我家老爺看重他的學問,想請他去做西席。”


    問的也巧,婦人正是馬氏,她對白家恨之入骨,一聽是關於白孟的事情,她咬牙切齒道:“白家沒有一個好貨!你別被白孟讀書人的身份給騙了,他害死我的侄女,去你主子家做西席,保不齊害了你的小主子!”


    官差一愣,又問道:“他賭嗎?”


    “賭!咋不賭?賭坊裏的人都上門要債了,把人的手給剁了!”馬氏可不會說實話,讓白家去發達,尤其是聽見白孟考中案首,那一股子妒火直燒心窩子!


    “他還毆打了舉人?”


    “是啊,手都打折了。”馬氏拉著官差,添油加醋抹黑白家。


    官差一聽馬氏的話,完全與喬縣令說的對上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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