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氏以防萬一,去書房與喬縣令私談。


    對白孟特別關照。


    備一份案底。


    喬縣令並不想白氏翻身,因此並未多想,便聽從範氏的意見,交代師爺編撰一份案底。


    範氏鬆一口氣,撫摸著鬢角道:“或許是我們多想了,念書還得講究天分,白孟未必考得上。”


    喬縣令笑道:“學政大人與我是同縣同批進士出身,關係不錯。他此番來寶源府城就任,我們得去拜訪。”


    “那是應該的。”範氏心裏更穩了。


    ——


    白孟當天抵達府城,準備去尋一間客棧。


    一位小廝模樣裝扮的人,手中拿著畫像看幾眼,比對著白孟看兩眼,他上前來,恭敬地詢問道:“您是白家大公子白孟嗎?”


    白孟站定,看向小廝,“你是哪位?”


    “我是段府的小廝江小魚,老爺派小的在這裏迎接您,請您科考的這幾日住進段府。”江小魚身兼重任,勸說道:“老爺是白小姐的師傅,白小姐為參賽做準備,分出心神牽掛著您科考。老爺想她全力以赴,便將您安置妥當,白小姐也能安心。”又看著川流不息的人馬,“參加科考的有幾千人,客棧隻怕早就住滿了,人聲鼎沸,您也不能靜心溫書。”


    白孟歎息一聲,在家依靠小妹掙錢念書,出門在外,依舊讓她放不下心,處處給他安排周全。


    “有勞了。”白孟這次是全力以赴,想要取得一個好成績。江小魚說的句句在理,他也便沒有回絕這一番好意,隨著江小魚住進段府。


    段府給白孟安置在環境清幽的竹園,裏麵用具應有盡有,就連科考必備的四書五經都一應俱全。


    他抽出一本,裏麵還有獨到的見解,看得入迷,不知覺間,已經到了傍晚。


    江小魚送來飯菜。


    白孟用完飯,背著褡褳去貢院溜一圈。


    江小魚隨行跟在白孟身後,一路向他介紹,領著去往貢院。


    貢院朱紅大門緊閉,兩側八個金色大字在夜間光芒灼灼。


    “明經取士,為國求賢。”


    白孟心頭滾燙。


    他望著這八個大字,久久方才收回視線。


    “公子,可要去酒樓小坐片刻?這個時候,各地考生都會坐在酒樓切磋。”江小魚小心翼翼地詢問。


    “好。”


    江小魚領著白孟去酒樓。


    酒樓裏座無虛席,人聲鼎沸。


    各位考生三五成群坐在一起,切磋學問,意見相悖,爭吵的麵紅耳赤。


    起因是一個屠夫之子,他在賣豬肉,隻要是有學問的人,教他一卷書文,便給兩斤肉。如此生意做不成,學業也學的不精,可偏偏這位屠夫之子,也一同來參加院試,引起眾人非議。


    江小魚聽後,不禁說道:“一斤肉得三十文錢,教他一卷書文便是六十文錢。而且不一定各個都是有真才實學的人,他這樣何不去書院?”


    “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白孟笑道:“每個念書的人,都有自己學習的經驗,而他們教屠夫之子,必定是取自己的長處。將他們各個的經驗歸納總結,取適合自己的方案,甚至比夫子教的學得更好。”


    江小魚撓了撓頭,他沒有念過書,所以不懂這些,“背後議論他人,非君子所為。隻怕這屠夫之子考上生員,他們怕是會不太服氣。”


    白孟搖了搖頭,不多做評論,他腳步一轉,走出酒樓。


    江小魚追在身後問道:“公子,您不與他們切磋嗎?”


    白孟笑道:“不必了。”


    他們大多是炫耀自己的才學,討論別人的是非,若是如此,他不如回去多看那幾本書。


    想到白薇說考取個案首,他不由失笑,力求不落榜吧!


    白孟乘坐馬車離開。


    一位穿著綢緞錦袍的中年男人,望著段府的馬車,“段家何時有個這麽年輕的公子?”


    段雲嵐有腿疾,人盡皆知。


    常隨道:“可能是遠房親屬,來參加科舉的。”


    男人微微頷首,想到在酒樓聽聞到白孟的話,不由笑了一聲,倒是個明白的人。


    這兩日,白孟一直沒有出門,在家將幾本書看完。


    臨近科考這一日,他寅時在貢院門前等候。


    初春的天氣,依舊寒涼,細雨紛紛。


    每個考生手裏提著一盞燈籠,一手拎著考籃。


    白孟望著貢院門口,擺著一張長桌。監考官是寶源府城的知府,昂然坐在長桌後麵。他戴著紅纓帽,穿著深藍色的長袍,外罩黑馬褂,胸前垂著一串朝珠。他提起朱筆順著名單,開始點名,他每點一個名,站在他旁邊的人拖著長腔唱出考生的名字。


    考生聽到自己的名字以後,就高聲答應,作保的廩生隨即唱名證明。知府朝考生看一眼,並無拜錯,用朱筆在考生名字上加上紅點,考生上前被搜查,確認沒有藏私挾帶,便放他入考棚。


    白孟相對靠後,考棚的排號,按照天地玄黃排序,半個時辰後,方才輪到他。


    吳知府看到白孟的籍貫,不由多看他一眼。


    白孟領著號碼牌入內,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院試分為兩場,第一場為正式,考兩文一詩。第二場為複試,考一文一詩,並默寫部分《聖諭廣訓》。


    由於考生眾多,題目並未發放,而是白紙做的四方燈籠,將題目寫在上麵,點上蠟燭,考生遠遠能夠看清楚題目。來來回回走幾遍,不會讓考生錯漏題目。


    白孟的眼睛視物並不清楚,眯著眼睛辨認好幾回,方才勉強將題目記下來。


    四書五經,他早已記得滾瓜爛熟,因而看到題目,他略作思考,行雲流水的做題。


    最後一場,眼睛太過疲累,他捏一捏眼角,燈籠上的題目仿佛有幾重影子,越見清晰,隻看見頭幾個字,人已經走遠。


    等他考完,已經是最終場。


    大部分考生早已離開。


    江小魚遠遠地等著,看著其他考生精神萎靡,垂頭喪氣,考得並不理想,心下惴惴,最早離開的一批考生,俱是神清氣爽,雖然疲憊,卻可見是考得不錯,極為有信心。


    他瞧見白孟遠遠墜在後麵出來,連忙迎上去,遞一竹筒溫水給他,“公子,您考得如何?”


    白孟臉色蒼白,十分疲倦,接過竹筒喝半筒水潤喉,方才道:“還行。”


    許多題目是看頭猜尾,心裏略有些沒底。


    若是題目猜對了,便有七八成的把握。


    若是猜錯了……


    白孟捏一捏眼角,“回吧。”


    江小魚連忙趕車回段府,將白孟的情況說給管家,去信給段羅春。


    段羅春收到信的時候,白薇正好遇到瓶頸,正在與他討論雕刻手法。


    他看完之後,遞給白薇。


    “我哥的信?”白薇將信接過來,皺緊眉心,“順其自然罷。”


    段羅春道:“還有兩個月,你就要參加玉器大比,你還是完成一半,將心思放在作品上,不要讓其他的事情分走你的心神。你若是贏了,白孟即便考不上,替你打點鋪子也不錯。”


    “那是無奈之舉,我大哥誌不在此,如果可以倒是希望他能夠金榜題名。盡人事,聽天命罷!若是無緣得中,我就算多思慮,隻是多添煩惱。”白薇失笑道:“我之前擔心喬縣令會動手腳,如今看來是杞人憂天了。”


    “還未放榜,你在這兒瞎操心,說不定最後是一個驚喜呢?”段羅春看了白薇一眼,“你的性子太急躁了。”


    白薇訕訕,拿著圖稿與段羅春討論。


    等白薇一走,段羅春尋思白薇那句話,寫一封信,派人送給吳知府。


    ——


    白孟等待放榜的這些天,依舊住在竹園裏,哪兒也沒有去。


    他將四書五經,全都看一遍注解,又有更深一層的領悟。


    江小魚將早飯送來,看見白孟還捧著中庸在熟讀,在一旁用小冊子寫下心得體會,不禁說道:“這一套書冊是咱們家主寫的,他當年十四歲下場,便得了一個解元,他原來準備參加春闈,可身子骨不好。便繼承家業,大刀闊斧的的肅整一番,熬幹了精血,如今在府城養病。”


    白孟笑道:“你們家主學問做得好。”他看後,受益匪淺。


    “那是自然。”江小魚將一碗米粥與兩個配菜、小籠包端出來,低聲說道:“公子,今日放榜,您不打算不去看一看?奴才已經派人去看了。”


    白孟打從記事起,便一心想讀聖賢書,出人頭地。


    白老爹出事,他落榜之後,並沒有斷了這份心思,等著顧時安得中之後,他再攢銀子走科舉。


    然而之後家中生變,讓他如願重新進入書院,專心念書科考。


    用小妹掙來的銀子念書,他迫切想要得中。


    可再次經曆考試,他的眼睛視物模糊,考題讓他失去信心。


    期待放榜,又害怕放榜。


    真正到這一日,他沒有像第一次考試那般,迫不及待的去貢院看榜單。


    “有勞了。”白孟端著一碗清粥默默地用早飯。


    江小魚心中歎息,從白孟最後出考場來看,就知道考得不理想。


    若是考得好,早就去看榜了。


    他將餐具端出來,就看打發去看榜的小廝回來。


    小廝一臉的狂喜,“江哥,江哥,中啦!白公子中啦!”


    “中中中……了?”


    江小魚沒有抱希望,以為真的落榜了!


    結果來一個大逆轉,他又震驚,又興奮,撒丫子往竹園跑。


    小廝跟在後麵,“我還沒說第幾名呢!”


    “公子,公子,大喜事兒!”江小魚衝進竹園,激動地說道:“您中了!”


    呲啦一聲,凳子往後滑去發出刺耳的聲音。


    白孟手中的書都沒有捧住,手緊握成拳頭,幾乎是下意識的問,“中……中了?”


    “中啦!中了第……”江小魚卡住了,他忘了問第幾名,回頭看向小廝。


    小廝比劃著手,“第……第一!”


    案首?!


    江小魚嘴巴張大,呆若木雞!


    一種狂喜的情緒衝向白孟頭頂,他急切地往外狂奔,去往貢院。


    貢院門口兩塊木板上,張貼著錄取名單,擠滿了人。


    他往前擠一步,又被裏麵往外走的人拱出來。


    江小魚就站在後麵推白孟,頂住他,不讓人給擠丟出來。


    忽然,兩邊的人退散,‘嘭’一聲,江小魚將白孟擠撞在木板上。


    腦門一痛,白孟醒過神來,一抬頭,白孟兩個大字映入瞳孔。


    “公子……您沒事兒吧?”江小魚心虛,他沒有想到一使勁兒,就將人給頂飛了。


    白孟來來回回,仔仔細細看幾遍,他的名字就在最頂端,所有的驚喜全都化為安定。


    他考中了!


    給白薇掙了個案首!


    江小魚看見他眼眶濕潤,心中極有感觸。寒門仕子,期待著出人頭地,如今隻是第一步。接下來還有鄉試、會試、殿試,一重比一重艱難。


    “公子,您隻管回去等紅案。”江小魚跟在白孟身邊伺候沒有多久,可他卻真心實意替白孟感到高興!


    白孟笑一聲,“多謝你們這些天的關照。”


    “哪裏哪裏,您是老爺的貴客,奴才照顧您是應該的!”江小魚表忠心。


    白孟回到府中,將白薇準備好的荷包,拿出來給江小魚,散給府裏的人,讓他們沾沾喜氣,又表達一番謝意。


    第二日去貢院寫年齡、籍貫、三代履曆,注明身材、麵色、有無胡須等,準備回家報喜。


    ——


    喬縣令心中不安,他借著來府城辦公,去學政大人府中拜訪。


    劉學政見到喬縣令十分訝異,將他請去書房。


    下人奉茶,退下去。


    “你們縣今年考得好,前十名有兩名是來自你們縣城。”劉學政端著一杯茶抿一口,笑道:“案首出自你們縣城。”


    喬縣令很驚訝,“案首是誰?”


    劉學政拿著名單看一眼,“白孟。”


    喬縣令端著茶杯的手一抖,蕩出一些茶水,燙紅他的手背。


    劉學政瞧出端倪,“有問題?”


    “您可看了他寫的親供?此人德行極差,犯過案,在縣衙有案底,不得參加科舉考取功名!”


    ------題外話------


    親愛的們,晚上有二更,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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