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淼一看到陳氏那雙冒著怒火的眼睛,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他現在冷靜下來,也覺得自己剛才硬是被怒氣衝昏了頭,這一巴掌真的打下去,那可就當真無可挽回了。他定了定神,賠笑道:“夫人說什麽話,剛才是我太急躁了。”


    陳氏幽幽道:“妾隻是覺得,老爺想要娶水氏,這本來無可厚非,隻不過也要再等幾年。水氏原本是我兄長的妾,現在我兄長才剛剛過世不久,老爺就要娶一個剛剛孀居的寡婦,難道不要自己的清名了嗎?現在竟還想著操辦酒宴,讓大家來觀禮,誰家納妾是要大操大辦的?這不是惹人笑話嗎?”


    林思淼沉默了,他其實對納妾這件事也是一直有所猶豫,就如陳氏所言,納妾並不算什麽大事,找個良辰吉日把人從側門抬了進來便是了,何必非要大張旗鼓去操辦,更何況,水晚柔還是個寡婦,這要是當真大辦了,可不是引得別人在背後恥笑他嗎?現在,他就像被滾油煎炸一般,整個心神都分裂成兩半,一半告訴他,若是當真這樣做了,那定然是極為不妥的,可是另一半心神又不斷地告訴他,他對水晚柔是刻骨銘心的癡戀,若是不能給她最好的,把納妾之禮辦得轟轟烈烈,她萬一不開心了又該怎麽辦?


    陳氏見他神色閃爍不定,又道:“老爺回頭再好好想想吧,若是當真要大辦,也不是不行。”


    “娘!”林碧玉著急地抓著陳氏的手,搖了又搖,她覺得他們這一家子人都瘋了,爹爹瘋了,現在就連一貫冷靜理智的娘也快要瘋了,這個時候,不立刻勸阻父親打消了之前的念頭,卻還要考慮後再定奪,這不是瘋了是什麽?!


    陳氏望著林思淼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碧玉,娘一直教導你,做事不要光看眼前,而是要把眼光放得更加長遠,你還記得嗎?”


    林碧玉自然記得,在她看來,眼前的事情就已經火燒眉毛了,還要怎麽把眼光放得長遠?難道要等到這把火燒到自己身上了,才開始滅火嗎?


    陳氏露出了一絲古怪的笑容:“你那水姨是有些稀奇古怪本事的。”她現在已經是第二次見證了她的“這種本事”,第一次,就是她失手殺了林思淼那個外室,水晚柔二話不說,主動提出要幫她脫罪,還找出了一個替罪羊來。當時,她還在擔憂水晚柔是不是另有企圖,想在將來用這種事來要挾她,結果沒有,她當真幫她把一切給收拾幹淨。現在官府已經羈押了趙衡,待上報朝廷後,就會將他處斬。第二次,則是她不知道用什麽手段迷住了林思淼。


    她和林思淼夫妻多年,哪裏還不知道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他最好麵子,若是他當真頭腦清醒,是絕對不可能納個剛剛孀居的寡婦進門,所謂讀書人的德行,這些表麵功夫他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還要重要。可是她剛才試探他,林思淼的確是有點猶豫,可僅僅是猶豫而已,若是放在從前,這種事情他連提都不會去提。君不見那外室還被嚴嚴實實地藏在小鎮上,繞了好幾道,教她找得格外辛苦。


    林碧玉想起表姐陳夷光之前對她說過的話,水晚柔不是個普通女人,她是白詔人,是個蠱女。


    她憤憤道:“她才不配我喊她一聲水姨呢,不過是個下三濫的蠱女!”


    陳氏頗為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又微微笑了:“我的碧玉果真長大了,有些事再也瞞不住你的眼睛。”她輕輕地摸著手上的茶杯,沿著陶瓷燒窯的細細紋路一路摩挲過去:“你當真是想要嫁給林縝嗎?”


    “那當然了,”林碧玉道,“整個平遠城,除了他以外,還有誰配得上我?”


    她過去對林縝根本是懶得多瞧一眼的,就算爹爹時常誇獎他,在她眼裏,林縝不過是一個出身微寒的書生,要讓她下嫁過去,她怕是一日都過不下去。可是今日的林縝絕非昔日可比,再加上他娶了她素來看不起的同父異母的姐姐。她從前就想著,雖然褚秦沒什麽好的,但是她也不想看林容娘圓滿,所以想盡辦法要去拆散他們破壞他們,然後看到他們兩人各自痛苦,她就能從中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現在也是一樣,林容娘這樣的人又如何能配得上林縝?要是她再拆散他們一回,甚至取而代之,林容娘會不會完全絕望?徹底匍匐在她的腳下?


    更妙的是,她可以跟著林縝一道去長安。


    對於長安那繁花十裏、遍地錦緞的生活,她一直隻聞其說,並未親眼所見。平遠城她已經玩得膩了,去別的地方見見新的人,看看新的景,也是極好。


    陳氏見她這樣說,自然微微一笑:“也好。”她頃刻間就下定了決心,與其再去指望頭腦不清的林思淼,還不如另謀別路。林縝這孩子,她也看了許多年,當年林容娘的名聲簡直都臭大街了,他還信守承諾,娶她為妻。到現在也沒聽說什麽通房丫頭、花天酒地之類的傳聞。


    如果林縝身邊正妻的位置換上林碧玉,想必他也會疼愛她,照顧她,就連她這個母親,將來也能借助他這東風,過上比現在更好的日子。


    水晚柔若是想要林思淼,就隨她去吧,反正她的眼界也就隻有這麽一點,當年看到自己的兄長,便死死地扒著,硬生生跟了回來,現在看到林思淼,又動了同樣的心思,不就是眼皮子淺嗎?


    陳氏打定主意,喚來身邊的大丫鬟:“你去客院把水氏請來吧。”


    大丫鬟應了聲,正要出去,才剛踩過門檻就碰上了水晚柔。她穿著一身新作的衣裳,就跟林思淼那件絳紫色袍子是相同的綢緞剪裁的,腳腕上還掛著那顆銀鈴鐺,行走之間,鈴鐺細細碎碎地作響。她嬌笑道:“姐姐是要找我?那可趕巧了,我也正想來找姐姐的。”


    從前水晚柔可是不敢直接叫陳氏“姐姐”的,這稱呼不倫不類,也不甚尊重,現在她得了勢,卻連一聲姐姐都敢叫了,簡直是令人作嘔。


    林碧玉正要開口,又被陳氏壓下,她甚至直接趕人:“你前段時間學得刺繡都繡好了麽?要是沒好,還不趕緊回去繡去?”


    林碧玉還是願意聽母親的話,聞言憤懣地哼了一聲,故意撞了水晚柔一下,直接跑了。


    水晚柔倒沒生氣,反而掩唇笑道:“碧玉脾氣似乎不太好,這點倒是跟夷光相反,夷光啊,就是脾氣好。”


    陳氏笑了笑,不予置評。陳夷光是她兄長和原配夫人的女兒。在她看來,陳夷光脾氣未必好,但是絕對算得上是性情古怪。她抬起眼皮,淡淡道:“碧玉將來總是要嫁出去的,脾氣好不好,都是夫家人該看重的,我也不在意。”


    水晚柔立刻會意地接上了話茬:“姐姐是看中了哪戶人家?”


    陳氏看著她那副婊裏婊氣惺惺作態的模樣就想吐,可她是正室,端莊得體才是最要緊的,沒必要跟她爭鋒:“林家。”


    水晚柔又笑了起來:“呦,是那個林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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