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雲閑在地宮裏待了快半個月, 當然不知道外頭是個什麽情況了。自他消失之後, 外頭的妖魔就和打了雞血似的, 瘋狂反撲人類。


    “妖魔之主回去了, 這些野物有了首領, 自然是……”於是有人這樣說道。


    大戰全麵展開,與妖魔爭鬥的最前線, 兩個老者瞧著遠處一片紅色的晚霞,那顏色與地上的血跡交映, 都帶著有了幾分殺氣。


    其中一個老者,就是長生門門主。另一個老者是牧雲閑殼子的師父。


    “眼下的情況, 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羅門主歎道:“嘉聲,看起來,你我一個縱容了滅世之人的罪魁禍首,一個養大了他的師父,是注定要為世人所恨了。”


    “你悔麽?師兄。”牧雲閑的師父道:“我不悔。”


    “當年留下他,確實是最好的選擇。”羅門主道:“再來一次,我也會這麽做。就是不知道, 其中是哪一步走錯了。”


    “隻要無愧於心, 就是哪一步都沒錯。”牧雲閑的師父眼神堅毅:“我養大的孩子, 我知道, 他雖修的是無情道,實則心中有情。如果他是真心走出了滅世這一步, 定是世界負了他。”


    “話還是不要說太滿。”羅門主感歎:“無論如何, 命數不會錯。最後走出這一步的, 必定是他。”


    “那我們呢?”牧雲閑的師父反問:“若是真如你所說,他滅了世,再過上千百年,若是還有人活著,提起長生門,是非曲直,如何論斷?是否是該說我長生門與滅世者沆瀣一氣,也是滅世的罪魁獲勝?”


    “嘉聲,你啊……”羅門主道:“我當年把他交給你,還真是交對了,你與他真是一個脾性。”


    兩人聊著,忽然聽見不遠處的樹林間傳來一陣細細碎碎的聲音。他們尋聲看去,看見隻是火紅的鳥兒,這鳥他們都不陌生,牧雲閑從小養到大,他們偶爾見了也會招呼下,就是重明從不理他們。


    重明出了樹叢,站在距離他們最近的一棵樹的樹杈上,偏著腦袋瞧了他們兩眼,目光愈加不屑——這他們倒看不著,就是覺得這鳥兒越來越傲慢了。


    重明扔下一張紙,然後拍拍翅膀飛走了。


    羅門主走過去,把紙取過來一看,愕然道:“這……”


    。


    “這秘境是確有此地。”當各派魁首又一次聚在此地時,拿著那封信,有人奇道:“羅門主,你再說一次,這信是誰送來的?”


    “是他。”羅門主道:“你是怕他是故意的不成?”


    “倒不是這意思。”那人摸著胡子,沒計較羅門主語氣不好,思索道:“你可知這秘境地圖已經遺失了千百年了,據說踏足著若不是手上有心無,進去了就是死無葬身之地。你我雖然現在在人前有點麵子,比之千百年前的大能,簡直是和小雞似的,他既然已經得了地圖,就說明他是有緣人,羅門主,你可想想,他這是什麽意思?”


    “能是什麽意思?”牧雲閑師父沉不住氣道:“正是戰事吃緊之時,哪有人有閑心去占什麽秘境的便宜?”


    他沒說話,對羅門主笑而不語。


    “眼下,若想要打敗妖魔,便要增強實力。如何增強?自然是要放出靈氣給人修煉。”他見羅門主一直沒說話,道:“放出秘境中的妖魔,雖說暫時會加大人間的壓力,可是於長久看,實在是條不錯的路子。於我所想,他深為滅世者的名聲所害,給你這封信,不如說,他是想洗清自己。”


    他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沒話說了,連羅門主都沒想到,這封信竟然還可以這般解讀,沉吟片刻,道:“不如再考慮考慮。”


    眼看著前頭戰事吃緊,無論是百姓還是弟子,都是傷亡慘重,他們沒考慮太久,就做出了最終的決定。


    他們一開始無法判斷牧雲閑生死,正是因為他藏身於地宮之中。可牧雲閑不可能在那裏躲上一輩子,從地宮中出來,就被師門給聯係上了——牧雲閑身為他們門中子弟,他們要找他,自然也有辦法。


    牧雲閑收到消息時,瞧了兩眼,隻看見說要見麵,頗感好奇,自然是要見了。再與師父與門主見麵,牧雲閑已經變回了前世那個樣子,不再扮演雇主做個謙和的徒弟。見麵的地點定在了牧雲閑的圖書館裏。


    當他師父進入這座奇異的建築時,臉色就頗為詭異,直到見到牧雲閑時,語氣五味雜陳:“滅世之人,果然是……有幾分來曆。”


    “您是想多了。”牧雲閑對他淡淡笑道:“這東西,可不是因滅世之人的名頭來的,與我今日更沒什麽關係,不過是個放雜書的地方就是了。您來也不是聊這個的吧,不如您先與我說說,您要與我說什麽?”


    畢竟今時不同往日,羅門主對牧雲閑也不像是往常那樣隨便,臉色一肅,道:“看在這些年師徒情分上,想求你一件事。”


    “用求字嚴重了。”牧雲閑垂眼,給他們分別倒了茶水:“您說。”


    “不隻是為長生門,更是為了天下蒼生,我想請你……”羅門主深吸一口氣,道:“我想請你,去打開那秘境。”


    牧雲閑笑容微斂,詫異道:“天下蒼生?”


    “是,天下蒼生,需要那秘境中的靈氣。”羅門主道:“你是有緣人,隻有你能打開。”


    “可天下蒼生怨我。”牧雲閑道:“仿佛妖魔是我放出來的。”


    “你……難不成就不想改變他們的看法嗎?”羅門主說:“隻要你救了他們,便會……”


    牧雲閑語氣溫和著,道:“修了無情道的人,連這點定力都沒有,您不覺得可笑之至麽?”


    羅門主臉色有點尷尬。


    他也沒話說了。正沉默著,牧雲閑的師父突然說了一句:“你不在乎天下蒼生,也不在乎這命數二字麽?”


    “什麽?”牧雲閑問。


    “你做這事,實際是救世。”師父道:“天命說你滅世,實際上你是救世,你難道能不在乎,是否能反抗了天命麽?”


    看見牧雲閑臉色微沉,他師父冷冷哼了聲。


    許久後,牧雲閑笑了下,道:“那好吧。”


    那兩人走後,重明落在了牧雲閑肩上。牧雲閑苦笑著感歎:“沒想到,最後居然是因為這個。”


    剛才來的門主與他師父,嘴裏說的花哨,其實多半是在誆他。所謂人老成精,牧雲閑活的久,這幾人也不差,更是膽識過人,竟然想出了用牧雲閑滅世者的名號救世的主意——這一步行的險,但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再打下去,人類就要輸了。外頭都說,是我失蹤之後回歸了妖魔,帶領他們打敗了人類。”牧雲閑說:“我要什麽都不做,這殼子滅世的名頭就應在此處了,宛如笑話。其實事實也是,放任不理與故意害了它有什麽區別呢?”


    重明不明白牧雲閑在念叨著什麽,用一雙漂亮的眼睛盯著他。


    “我可以不在乎這個世界,但雇主不行。我是任務者啊,要是把雇主的家弄沒了,我這任務不久玩完了麽?”牧雲閑搖頭感歎:“陰差陽錯卻殊途同歸……果然是命數啊。雖然不情願,也罷,咱們去看看,最後一步到底會如何。”


    牧雲閑拿著那張地圖,最終還是進了那處秘境。


    知情者都有些緊張,也有人覺得做這決定太過於托大,隻得緊張的等著。又過了半個月時間,天空中突然裂開了一道口子,無數妖魔連帶著靈氣噴湧而出。


    那地方在海上,人跡罕至,並沒造成多大的傷亡。消息傳開,有些人悲,有些人喜,有人痛罵著牧雲閑——


    “他果真是那滅世的人!早在他出生時就該殺了他!”


    而牧雲閑卻再也沒出現在人前。


    韋澄衝出禁地,跑到他師父麵前,問:“他……此事真是他做的?”


    他本來以為師父會罵他,可他卻看見他的師父,表情很是複雜。


    “是他做的……但……”他師父苦笑:“他不該擔這罵名。”


    聽完師父解釋了前因後果,韋澄徹底愣住了。


    “收拾收拾東西,我們送你去秘境邊上靈氣最濃的地方,修習一段時間。滅世的名頭已經應了,也該應你這救世的名號了。”他師父說。


    韋澄離開時,還渾渾噩噩。


    幾日後,他被送到了秘境邊上,他鬼使神差的自己走了進去。秘境外側是一群妖魔居住的遺跡,最裏麵有一個陣法,正是它鎖住了秘境。陣法被人取下了一塊靈石,放在旁邊。


    “你來了?”韋澄聽見了身後有個聲音,他回過頭,看見那正是牧雲閑。


    “你……他們……”韋澄急道:“你和我出去,快!”


    “你要我去做什麽?”牧雲閑問道:“我並沒有害人麽?”


    “對!”韋澄道:“你不在乎?”


    “有什麽可在乎的。”牧雲閑說:“從始至終,這都是人口中說出來的幾個字而已。一個人說,幾個人說,還是千百個說,那又有什麽分別?”


    “當然有,可我……”韋澄心急的說不出話來了。


    “傻子,你還是不懂啊,這隻是一句話而已。”牧雲閑道:“他們說你會救世,難道你會哭著鬧著說我不要麽?要是你實在是煩他們,你直接把大陣關上就是了。”


    韋澄望著他,聽見牧雲閑縹緲的聲音傳來:“這是冤孽,何嚐不是機緣。若不是這命數,我能第一個進了這秘境麽?門主來找我時,我就已經猜到後麵會發生什麽了,可這與我有什麽關係?無論知與不知,這都是我命中注定要做的一件事而已——”


    韋澄看著他麵前的人影越來越淡:“進來不管是救世還是滅世,都是我實打實占了便宜,既然如此,有什麽好糾結的,我何不順勢而為呢?”


    秘境之外,瞧著天空中一道光閃過。羅門主望著天,奇怪道:“這才放開靈氣多久,就有人飛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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