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蒔蘭細細觀察著周圍。


    她先是往掩著大半的窗外看了看, 庭院中有執戟的禁衛,從窗戶逃走看來是難。門口那兒, 也隱隱有人說話的聲音,還不止一個。


    而殿中一座八幅屏風的另一邊, 似乎還別有洞天,她猜測, 應該是供貴人暫時休憩用的隔間。她想去那裏, 看看是否有脫身機會。


    可是現在過去,水痕會留在地上, 那就太明顯了。若突然有宮人進來, 看到地上的水, 始終會被人發現。


    陸蒔蘭想了想, 爬到池中一塊小小的假山石頭上, 用力擰著自己的衣擺。直到實在擰不動了,才環抱雙膝蹲著,等待自己身上的水跡稍幹, 至少不要滴水。


    陸蒔蘭沉默將目光盯著水麵,鼻尖有些酸, 覺得從小到大, 都沒有像今天這樣狼狽過。她隻能祈禱不會立即有人進來。還好並不冷,隻是身上濕浸浸的難受。


    幸運的是, 直到她踮著腳步跳到池子外麵, 也沒有人入內。她立即去到了那屏風後, 果然不出她所料, 這裏是供人休息用的,有床榻,鋪著細簟席,榻首擺放著瓷枕,還有一間淨室。


    那麽,剛才給她引路的人就一定有問題了,這樣的地方,根本不是正式宴客用,顯然是貴人休息的。


    屋內其實也有躲避之處,雕梁畫柱之間,懸掛著綃帳,綃帳雖薄,但被分開撥到幾處,疊在一起,藏下她還是沒有問題。但她想的卻不是躲,而是逃。


    誰敢確保一會兒不會有人來動這些綃帳,將它們都放下來。


    ***


    蕭衝鄴負手走在前,含笑聽著身邊的六王叔說話,但若是仔細審視他的眼睛,就能看出他的心不在焉與不耐。


    他的心完全不在這裏,而是已飛到了陸蒔蘭身上。他一想到她在等著自己,想象著她現在無助的模樣,蕭衝鄴全身的血液都似沸騰一般,又有些憐惜。


    很快有人給蕭衝鄴悄悄稟報什麽,他的臉色驟然一變,那人竟說派去的人把陸蒔蘭推進了水池裏。他明明隻讓將陸蒔蘭的頭發弄散,鞋襪摘走,誰讓那人自作主張!萬一傷到她怎辦?


    梁同海小小翼翼看看蕭衝鄴的反應,就知道皇帝是動怒了。那動手之人……勢必要受到重罰。


    不過,想到陸蒔蘭現在衣衫盡濕的模樣,還有她那赤著的雙足,蕭衝鄴喉結輕輕滑動,覺得的確是需要降降暑氣。


    他正巧在暗中看到過她的腳,曾無數次想象過,他若將那一雙纖巧軟玉握在掌中把玩親吻,對方那張小臉上,會是什麽神情。


    即使是以蕭衝鄴從皇子到皇帝,看過無數美人的眼光來評價,陸蒔蘭也堪稱真正的絕色。這樣一個女子,卻成日裹著男人衣裳,將自己的女性象徵掩蓋,實是暴殄天物。


    他還給陸蒔蘭準備了女裝,從外裙到貼身的小衣,都是命最好的繡娘照著她的尺寸精心縫製的,他想過很多次她穿那些衣裙的樣子。


    但蕭衝鄴不打算現在就“撞破”她身為女子的身份,一是因他得去宴客正廳中大宴群臣,二來,作為一個經曆起落的少年君主,他的心誌早已是經過百般錘煉。他懂得什麽叫忍耐,什麽按捺,知道要何時摘取這朵最美麗的花朵才最恰當。


    讓陸蒔蘭稍後獨自留在那間屋裏,經曆漫長的無助和淒惶,她心裏才會更加脆弱,對現在身為禦史的處境才會退縮。當他參加完晚宴再出現在陸蒔蘭身邊時,她就會對他產生更加親密和依賴的感情。


    反正他已派人將那間殿室看緊,相信她也跑不掉。


    皇帝便直接參加晚宴去了。今晚得到賜宴的,都是王室宗親、重臣勳爵及其女眷。


    夜幕低垂,天如墨洗,星鬥萬點,芙蓉園中樓宇華燈,如仙宇瓊閣,


    陸蒔蘭這屋裏,也有人點上了外間的燈,點得不多,玉台上燃著橘黃的燈光,裏間較暗。


    可坐在大殿主位的皇帝沒有想到,此刻卻有個“混世魔王”,代替他先去了關著陸蒔蘭的那間屋。


    陸蒔蘭一直沒有機會逃走,因為窗外不遠處站著侍衛,天未黑的時候,她翻窗出去也太明顯。但現在天黑下來,她隱約能聽到絲竹之聲,大宴已開始,她漸漸不複先前的慌亂,決定乘著夜色的掩護離開。


    陸蒔蘭正躲在窗扇後尋找機會,突然聽到外間的門被猛地推開,接著是門前內侍們阻攔的聲音:“王爺!煩王爺多走幾步,去前邊的淩雲閣休息。”


    接著竟是蕭慈的聲音響起:“這裏麵有別人嗎?又沒有別人?本王憑什麽不能在此休息?”


    蕭慈似乎是下午就在前頭喝醉了,直接就往屋裏鑽,要找地方躺一躺。


    這蕭慈是個渾透了心的,脾氣上來了連皇帝都要懟兩句,皇帝還不能說他什麽。他可是宗室中率先擁立蕭衝鄴的長輩,你蕭衝鄴就是這樣對待長輩對待宗親的?本朝宗室的力量不可小覷,蕭衝鄴該平衡時還是得平衡。


    蕭慈勾唇露出一抹輕蔑笑意:“本王還偏要在這裏了。”


    那內侍哪裏攔得住蕭慈,隻好放對方先進去,又趕緊給另一人使眼色,意思是讓他趕緊去稟報梁總管。


    裏間的陸蒔蘭卻是心頭猛震,蕭慈竟要進這內間來休息?


    她是先躲起來,還是立馬逃走呢?萬一躲起來,卻被蕭慈發現……對方是習武之人,耳聰目明的……


    想到蕭慈平時看她的眼神,她心頭忐忑難安,迅速作出決定。


    陸蒔蘭隻是纖細,而非體弱,小時候也是愛跑愛跳愛上樹的,倒是身體輕盈。她動作向來靈巧,從那打開的窗戶往外瞧了瞧,一翻身就出去了。


    她這樣久沒有異動,庭院中侍衛早就放鬆了警惕,偶爾在相互說話。陸蒔蘭的身形如黑影一閃,就不見了,她矮著身體隱在灌木叢中。


    她的頭發,先前就已被她撕下一條綃紗重新束起,現在就差一雙鞋了。這可真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就是這麽一雙鞋,卻不能不穿。


    陸蒔蘭慢慢在灌木叢後挪動,突然聽到幾個路過的王府婢女在說話:“沒想到那夢琅嬛和玉腰樓有那樣好看的女子,難怪被喻為銷金窟,今晚又在此獻藝,指不定就被哪位貴人給看上了。”


    另一個道:“我倒是覺得那蘅心園戲班的小生長得才漂亮,怕是要被王爺給瞧上了。”


    “行了罷,你倆快別議論了,趕緊將東西給他們送去。”


    陸蒔蘭聞言,想著應當是宮中歌舞皇帝看膩了,今晚給他換換口味,便安排了外麵的戲班和歌舞。


    聽到有戲班在,那是要換裝的,她還怕找不到一雙鞋子?陸蒔蘭悄悄尾隨過去。也是她運氣轉好,那些藝人被安置得距離很近,也剛巧錯過了巡邏的侍衛。


    來到藝人休息換裝的屋外,陸蒔蘭借著黑黝黝的天,躲在一扇窗前偷偷看了看,豈料這次竟和人對視上了,雙方都是微微一駭。不過,屋裏的人竟是含璧。


    含璧見了陸蒔蘭,眼睛一亮,立即將她一起拉進了屋裏,緊緊關上門窗。


    “含璧姑娘也在這裏?”陸蒔蘭也正巧擔心被人看到,也就順勢進來了。


    “陸禦史也是被人給欺負了?”含璧上下將陸蒔蘭略一打量,看看她的腳,皺眉輕聲問。陸蒔蘭這雙腳落在某些人眼裏,肯定是會覺得是女子,但是在含璧這雙看過許多孌童的眼中,倒是還好。


    “也?……含璧姑娘,難道你也遭遇了什麽不好的事?”陸蒔蘭看著對方,看起來,含璧身上並無異樣。


    “嗬……”含璧露出的笑意略帶淒然:“是啊,我給陸禦史看看。”她伸出纖纖五指,便見其右手食指與中指的指腹,赫然有兩道未愈傷痕。


    “就在剛才,我取箜篌的時候,才發現不知何時,漆盒裏頭竟被誰故意削壞了,尖木片子翹著呢,我不小心便被割破了手指。”


    含璧清楚,總歸是那些愛慕霍寧珘的貴女,或是愛慕其他哪位公子的貴女命人做的,而且,對方膽子這樣大,身份地位定然不低。甚至……是哪位公主、郡主也不一定。


    她說起來是受眾多王侯勳貴抬舉,但若是跟這樣的貴女相比,又如何能比?


    雖然霍寧珘對她根本無意,他們兩人甚至沒有單獨相處過,每次都有其他人在,但看在某些貴女眼中,卻是別有不同。


    陸蒔蘭微微一怔,她的心思都花在了公務上,對那些女人之間的彎彎繞繞,勾心鬥角,幾乎沒有了解,此刻難免對這傷害含璧之人的歹毒心生驚訝。含璧可是來獻藝的,這手指破損了,如何撥動琴弦,這是要絕人家的路啊。


    就跟……今日陷害她的人一樣,也是想絕她在官場的路……不免心生同情。


    “那你……要怎麽辦?”陸蒔蘭看了看含璧這手指,知道對方若是立即再去彈琴,怕是要皮開肉綻。


    “這也是我想說的,陸禦史,你可否代我彈奏箜篌,我則幫陸禦史找來鞋子。”


    陸蒔蘭奇道:“我代你彈?含璧姑娘都不知我的箜篌彈得如何,就讓我幫你?你就不怕我墜了你的名聲?”


    含璧卻微微搖頭笑道:“正巧我前日去拜訪蕙風先生,得知了一件事,原來,陸禦史的生母與家師頗有淵源。說起來,令慈與家師還是師姐妹,都是師從蕙風先生。”


    “當然,我的老師一開始也並非淪落風塵,是家中犯了事,留下她一名孤女,這才遭了罪……還好蕙風先生對她這落難弟子依舊憐惜。這次我去看先生,提到了你,她便說,當年陸家的一對孿生兄妹皆是天賦驚人,小小年紀便琴藝脫俗,是她生平僅見之才。”


    陸蒔蘭放下了心頭疑惑,她母親的箜篌確實是師從蕙風先生,隻是……那蕙風先生本身就是出身名門,傳承的少數幾人也都是大家閨秀,因此,即便是兩人音律相似,她也沒有往身為藝伎的含璧身上想。


    含璧深諳上位者心態,若她手指被割這事抖到皇帝麵前,表演不成就算了,還引出些幺蛾子,皇帝才不會管含璧是不是被哪個貴女整了,他隻會怪含璧在這大喜的節慶掃了興。


    說到底知道是誰做的又如何,皇帝難道會因她一個藝伎手指頭劃破了就去處置貴女?說不定反責她沒有自知之明。


    “幫幫我,陸禦史,你就不要自謙了,你譯書時對樂理的見解能引得霍四爺稱讚,必然非同一般。”含璧道:“何況,這也是幫你自己。你也是受人暗中陷害了罷?若你幫我演奏,我就給你一雙鞋,可好?”


    當然,含璧這是不知設計陸蒔蘭的人是誰,隻當她得罪了底下的誰。若她知道是皇帝想得到陸蒔蘭,是絕不會挑她合作的。


    陸蒔蘭蹙眉:“可你到哪裏去弄雙男子的鞋來?”


    “就跟陸禦史想的一樣……當然是到那邊小生們的房裏。我一會兒就讓婢女過去……她去辦,比你去容易多了。”


    含璧目光深深,她自小就是格外要強之人,今日更是不想讓那害她的貴女如願。


    陸蒔蘭蹙著眉,想了想還是打算委婉拒絕,誰知這時竟傳來敲門聲,居然是有錦衣衛要來查房。


    錦衣衛為何來了?陸蒔蘭心裏咯噔一下。含璧也是詫異,忙道:“在更衣呢,請各位爺稍等片刻!”


    含璧立即找出備用的裙子,遞給陸蒔蘭,低聲道:“我有多的裙子,你趕緊換上一條,他們進來找人,你就背過身去,裝作在整理裙子。我就說你是我帶來的藝伎。”


    被錦衣衛看到有赤腳禦史在含璧屋裏可不行。陸蒔蘭也隻能道:“好。”她到底是當過八年女孩子,穿這女裝倒不難,躲在屏風後迅速就換好了。


    還好,那幾名錦衣衛似乎也不想太張揚,還挺給含璧麵子,進來看了一圈各個旮旯角,見沒有相貌極佳的少年,就退出去了。


    陸蒔蘭一直側著的身子轉過來,暗鬆了口氣。


    含璧卻是怔愣住了,陸蒔蘭穿著她的一條冷霜紈流仙裙,是粉妍妍的淡櫻紅,輕柔的裙擺仿佛桃花雲霧般,襯得一張白嫩的俏麵光麗絕俗,瓊鼻丹唇,黑白分明的雙眸朝她看過來,長睫微動。


    妄她自負美貌,見到對方這穿著裙子的模樣,竟看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含璧的目光微微閃動。


    “含璧姑娘,你去幫我尋雙鞋子來可好?,我算是承了你的情,以後定會幫你在七爺和四爺麵前多多說話。”陸蒔蘭見含璧上回誤以為她和霍寧珘關係好,此刻故意拿來做說辭。


    這沙沙的嗓子拉回含璧的思緒。含璧聽懂了,陸槿若是隻想她幫忙找鞋,卻不願代她彈奏箜篌。


    含璧便道:“算我求你幫忙好嗎,陸禦史。今日表演這《猗蘭操》是皇上親自欽點的,夢琅嬛與玉腰樓合作,我負責彈奏箜篌,玉腰樓獻舞。玉腰樓排練了許久,不能不表演。”


    “你放心,你彈奏的蘭台周圍垂掛著素絲簾子,你根本就不用露麵,外麵隻能看到你的身形輪廓,看不到容貌。不然我也不敢叫你去啊。”


    含璧突然說:“若陸禦史不幫這個忙,要是錦衣衛大人又回來了,我可幫不了忙。”


    陸蒔蘭猛地看向對方,對方拿她現在的處境威脅她,她慢慢才道:“好罷,我幫你。”


    含璧這才笑道:“《猗蘭操》會奏嗎?當然,我說的是蕙風先生譜曲那一版。”


    陸蒔蘭頷首,這個她從小就很熟稔。


    含璧又拿一張綴著兩朵蘭花形的半麵紗戴在她臉上,隻露出嘴和下巴。


    連含璧的婢女都覺得陸蒔蘭的身高,體態,皆與含璧極為相似,隻除了胸前太平坦。含璧看了看陸蒔蘭的胸,咬著下唇想辦法……


    ***


    大殿中的蕭衝鄴眸色沉沉,壓抑著心中怒意,他已派人四處去找逃走的陸蒔蘭,卻是暫無音訊。


    他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蕭慈撞見陸蒔蘭那副模樣,將人給藏了起來。一想到若是蕭慈敢對陸蒔蘭下手,蕭衝鄴便有殺人的衝動。


    霍寧珘輕握著酒杯,慢慢轉動,他瞥一眼蕭衝鄴放在桌案上緊握的手,見那隻手幾乎要握得青筋暴起,若有所思。


    進這大殿以來,倒是一次都沒有看到陸蒔蘭來巡視,霍寧珘便喚來了藺深,低聲吩咐他去找找人。


    下一個節目很快到了,便見數名太監抬著一尊漆銀的蘭花台,蘭座上方鑄有頂蓋,雪白的紗羅從頂蓋邊緣輕柔垂下,這蘭花座被放置在殿角一隅的暗處,取的是猗蘭獨幽的意境。


    蘭心中央,則坐著一名身穿羅裙,懷抱箜篌的女子,因光線和那紗羅帳的緣故,看不到容貌,隻能見身形輪廓。


    隻看那身影,便讓眾人覺得,這含璧不愧為絕代佳人。光是一抹纖纖玉影,竟也讓人心生向往。


    箜篌被撥動,短促的幾個清音,迂迂逸蕩在安靜的大殿中。接著,舞娘們便如雲雁般跟著動了。


    孔丘曾歎:“蘭當為王者香,今乃獨茂,與眾草為伍。”才有了這《猗蘭操》。


    殿上美人纖腰楚楚,水袖招搖。玉腰樓的舞者,那腰肢總是格外靈動,今日,在靈動中更多了幾分堅韌,仿佛風中的猗蘭,任你雪霜,管你冷落,都獨自綻芳。


    然而,如此曼妙的舞蹈也奪不走那箜篌聲的存在感。


    那聲音,讓人想到了沛沛流水,浩浩野風,一枝猗蘭在這樣的空靈之境中緩緩打開,盛麗灼灼,開了又謝,花瓣凋零。音色中沒有一絲雜質,從你耳邊滑過,似濃墨重彩,繞空不絕,又似煙華盡蕩,再難尋蹤。


    如泣似訴,大夢一場。


    霍寧珘半眯起眼,這是含璧的箜篌麽……他看向那畫影中的彈奏者。


    霍寧珩倒是很明確地聽出來了,這並非含璧的箜篌,當然,他是不可能告訴任何人的。


    蕭衝鄴沒聽過含璧的箜篌聲,也不知道有什麽區別,他沒有細看那道彈奏箜篌的身影,他壓根想不到,陸蒔蘭能這樣大膽。


    一曲彈罷,陸蒔蘭坐在那蘭花心中又被抬下去,殿中這才有人喊:“含璧姑娘這箜篌的確是絕啊!”


    僅此一曲,含璧的身價又要漲得更高了。


    霍寧珘站起身來,蕭衝鄴卻突然開口叫住他:“小舅舅,你去哪裏?”


    霍寧珘腳步半分未停,淡淡道:“淨室。”


    ***


    陸蒔蘭一回到含璧那處,見她已將受傷的手指包紮起來。含璧指指地上的黑布履,道:“多謝禦史,你放心走罷,一會兒若再有人叫我獻藝,我便說這手指剛被割到。”


    陸蒔蘭點點頭,立即換裝穿著這雙有點大的鞋走了。但這雙鞋也隻能稍作應付,官員穿的是皂靴,和這些藝人的鞋可不一樣。她決定先自己回家換鞋,明天再主動彈劾自己今日的失職。


    陸蒔蘭便想抄近路盡快出這芙蓉園,為了躲一隊婢女,她急促後退好幾步,卻蹭到了假山石壁上。但是,避開了婢女,卻沒避過前麵一道高大的人影。


    “首輔?”陸蒔蘭看清對方,心頭一下又緊揪起來。


    霍寧珘一眼就發現了她拖拖搭搭不合腳的鞋,麵色終於沉下去。“你自己的鞋呢?”


    陸蒔蘭瞅瞅霍寧珘的臉色,不得不將自己今天最初被推進水池的遭遇講了一遍,不敢再看對方的表情。卻是又問:“首輔,照說這種情況,不算是下官自己失儀罷?”


    陸蒔蘭說完又極輕微地呲了呲牙,剛剛被撞的後腰和臀部上半截火辣辣地痛。


    霍寧珘是眼睛多毒辣的人,立即發現了她這小動作,問:“怎麽,傷到了?”


    陸蒔蘭點點頭,道:“不過無事的。應該隻是破了皮。”


    霍寧珘指尖輕搭在陸蒔蘭肩頭,將她轉了個身,便看到她後腰那塊果然已浸出少量血跡,蹙了蹙眉。


    他將陸蒔蘭帶進附近一間宮室,藺深迅速送來了藥,並在霍寧珘身邊附耳說了幾句。


    陸蒔蘭靜靜坐在椅子上,實在坐立難安。霍寧珘拿著裝藥的小瓷瓶走向她,道:“大夏天的傷口不作處理,易受感染。我先幫你搽藥。”


    陸蒔蘭一怔,擦傷在後麵,她當然不可能自己搽藥。可是……首輔幫她搽藥?


    “衣裳撩起來。趴到榻上。”霍寧珘指揮道。


    陸蒔蘭微咬了咬唇角,想著該說點什麽好。她雖然一直都告訴自己,在與同僚的相處中,要大氣,記著你是一個男人。但……


    霍寧珘輕挑眉峰,問:“我與陸禦史都是男人吧?你在磨蹭什麽,介意什麽?”


    “……”麵前的男人可不是別人,而是她的未婚夫霍寧珘,若是叫他知道她就是陸蒔蘭,她一直在騙他……陸蒔蘭沒有想到,她今晚的運氣,會一路跌到有生以來的最穀底。


    陸蒔蘭找著理由:“不是介意,而是……下官,下官上回見了首輔打著赤膊,對比之下,下官實在不好意思在首輔麵前袒露自己。”


    一個體弱的男人,因為自己這白斬雞身材,在另一個體格高挑完美的男人麵前,產生了同性間的自卑。這個理由,還是說得通的。畢竟這世上總是有些人要敏感些,不然傷春悲秋怎麽來的呢,


    霍寧珘唇邊笑意玩味,看看陸蒔蘭,問:“是嗎,看來陸禦史喜歡我這樣的?”


    她被問得微微地發懵,想了想說:“喜歡。準確些說,是極為羨慕您的體格。”


    霍寧珘笑容加深,似是對她的回答很滿意。安慰她道:“不必羨慕,若是你想要,以後你也是可以得到的……不過,男子漢大丈夫,太拘於小節就沒必要了。”


    她……也是可以得到的嗎?陸蒔蘭想了想,首輔這意思,是說她通過習武,也可以練成他那樣的身型罷?應該是這樣了。


    陸蒔蘭可不敢想霍寧珘說的是她可以得到他這個人,當然包括得到他的身體……不但不敢想,也壓根沒往那方麵想。


    陸蒔蘭惟恐自己再這樣磨嘰下去,引來霍寧珘懷疑,不就是看個腰?反正她注意點,不要將衣裳掀太高,別露出纏胸的綢帶就行了。總比暴露身份好。


    多少人想要首輔給他搽藥,還不一定求得到。她微咬牙根,心一橫,手按在腰間銅花扣搭上,將腰帶取了下來,放到一旁的桌麵。


    “……”霍寧珘也就是逗逗她,他已讓藺深取鏡子去了,打算讓陸蒔蘭自己照著鏡子擦。


    霍寧珘恍神的這麽一瞬,陸蒔蘭已撩起整個外裳,露出一截光生生的小腰來,閉著眼,趴到了榻上。當然,她小心控製著衣裳撩起的位置,兩隻手緊緊攥著。


    她的綾褲也還穿在身上。整個人露出的也隻有那一截白皙的後腰。但細得一掐,柔軟如柳,這般趴著,平白生出柔順雌伏,任人施為的旖旎來。


    陸蒔蘭偏向一旁的側臉,緊闔著眼,粉唇因閉得太緊而微嘟,完全不知自己現在的模樣有多誘人。


    霍寧珘盯著陸蒔蘭的臉,眸色變得深而暗,沉默片刻,果真坐到床邊。


    “七爺,鏡子來了。”藺深捧著鏡子徑直推開門。


    霍寧珘的掌風抬手帶過,床頭高大的銅枝燈登時熄滅大半,一道冷聲響起:“出去!”那聲音讓跟慣了霍寧珘的藺深也打了個寒顫。


    陸蒔蘭也是一顫。室內頓時燈光昏暗,她睜了睜眼又再次閉上。被黑暗籠罩著,陸蒔蘭感覺到身側的男人,心裏有一絲莫名的害怕。


    霍寧珘目光落在那被擦傷的後腰,拿藥簽子輕輕落在那道道細痕上。


    也不知是因那冰涼的藥膏搽到身上,還是別的緣故,陸蒔蘭身體一陣戰栗。


    那藥膏不知是什麽成分的,陸蒔蘭頓時感覺痛意增加了好多倍,她從小就比別人怕痛,低低的聲音立即唇間逸出:“啊,痛,痛。首輔輕些。”


    “……”用這種姿勢,這種表情叫什麽呢?霍寧珘看著陸蒔蘭的側臉,忽然覺得,自己真會給自己找事。


    守在門口的藺深,卻是對著突然出現的蕭衝鄴和蕭慈,微怔後立即拜見道:“皇上,王爺。”


    蕭慈沒好氣道:“皇上,看看罷,我說不在我那裏!你還不信,這不,果然是在霍七這裏罷?”不過……蕭慈聽著那聲音,又驚訝道:“阿深,裏頭這麽黑……他們在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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