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戰馬上跌落後,拓跋牛人身體情況急劇惡化,時而清醒,時而昏迷,高燒不退,昏迷之中,滿口胡話囈語,什麽“宇文天祿誤我”、“此仇必報”之類。


    兩日之後,連湯水都灌不進去。隨軍的幾名軍醫看過之後,表示回天乏術。“大帥小腹中了一腳,氣血不通,若是安心休養,倒也不致命。但這幾日他連翻受辱,心火旺盛,卻又積鬱體內,導致了高燒,若這樣下去,恐怕命不久矣!”


    副將馬自達道,“無論用什麽辦法,想法子救活大帥!”


    軍醫道,“這得看大帥有無求生的欲望,將軍不妨用大帥最喜歡或最想做的事情,來激發他的求生欲,或許有救。”


    馬自達想了半日,找來副官,下令道,“想盡一切辦法,給我弄一百隻雞腿!”


    他是拓跋牛人一手提拔起來的副將,對主帥更是忠心耿耿,拓跋牛人幾日未進食,馬自達在馬車中守候。


    傍晚時分,拓跋牛人醒轉過來,馬自達親自將一根雞腿放在他麵前,拓跋牛人看到雞腿,想到日前之事,又昏死過去。


    主帥昏迷不醒,在馬自達的主持下,北周軍有條不紊的向橫斷山撤去。所幸地是,無論是大明征西軍,還是隱陽白馬義從,並未主動出兵追趕,讓馬自達鬆了口氣。


    這次西疆戰事,北周、西楚聯手,然而北周軍大舉進攻隱陽城,西楚軍隊卻與征西軍在葫蘆口陷入僵持之中,除了幾次小規模摩擦之外,並沒有一次像樣的戰爭。如今北周大敗,必然會對葫蘆口戰局產生影響。


    馬自達很清楚,他要做的,便是帶著元帥和北周軍,退回到橫斷山以北。這時候,有屬下來報,“將軍,大帥醒了。”


    馬自達來到改裝後的車上,看到拓跋牛人正掙紮著要坐起來,連上前扶他,滿臉關切道,“大帥!”


    這一次,拓跋牛人氣色不錯,臉泛紅光,絲毫看不出是大病初愈的樣子,不過,馬自達在攙他之時,感受到大帥身體滾燙。


    拓跋牛人道,“這幾日來,我想明白了許多事。這次攻打隱陽,我們上了宇文天祿的當,我們輸得不冤枉。”


    馬自達見他不在糾結勝敗,鬆了口氣,安慰道,“等我們回到北周,重整旗鼓,厲兵秣馬,找機會一雪前恥!勝敗乃兵家常事,就算您輸了,依然是我們北周的戰神!”


    “戰神?”拓跋牛人自嘲道,“這兩個字,恐怕成了笑話吧!”他掀開車簾,問,“我們離大周國境還有多遠?”


    “不到十裏!”馬自達恭敬道。


    拓跋牛人喃喃道,“就算要死,至少也死在我大周國土之上。拿酒來!”


    馬自達勸道:“身體要緊。”


    拓跋牛人忽然覺得萬念俱灰,他掙紮了一下,眉宇緊鎖,“我已經感覺不到我的腿了。”


    馬自達下意識去掀開蓋在他膝蓋上的毛氈,渾身一顫,從小腹以下,拓跋牛人整個下半身呈醬紫色,顯是因血氣不暢而導致,連喊:“軍醫!”


    拓跋牛人擺手道,“不必了。”


    他望著窗外,秋衣漸濃,一陣風吹過,樹葉飄零而下,夕陽降落,將橫斷山映得一片通紅,道:“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馬自達眼淚流了下來,他知道,拓跋牛人命不久矣,現在的神誌清醒,不過是回光返照。


    “告訴蘭若,讓她在上京城做個教書先生,找個喜歡的人嫁了,此生不要入中原一步!”


    想到自己的義女,拓跋牛人臉上滿是溫柔,他這一生,最得意的並不是立下的赫赫戰功,而是自幼能文善武的女兒。


    這個義女,正是當年救他一命的那農夫的女兒,農夫臨終之前,將女兒托付給他,這些年來,拓跋牛人視為己出,當成了自己的親女兒一般。


    隻可惜,他再也見不到女兒的模樣了。


    馬自達點點頭。


    “宇文天祿,老子輸得不冤,但是老子不服啊!”拓跋牛人感慨道。


    馬自達略一猶豫,開口道,“據我們得到的消息,宇文天祿已戰死在招搖山,被大明登聞院李院長親手所殺。”


    拓跋牛人聽聞這個消息,仰天長笑,三聲過後,整個人向車背上一靠,再也沒有半點聲息。


    拓跋牛人死了。


    ……


    北周,上京城。


    太學書院內,一群太學書生,還有若幹書院的博士,都正襟危坐,聽一名紫衣女子在講《易經》。


    紫衣女子隻有十八九歲年紀,臉上青澀之氣未去,但在座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對女子恭敬有加,不是因為女子是大周戰神拓跋牛人之女,而是因為她是大周王朝學問最高之人,更是當今大周皇帝的老師。


    她便是拓跋蘭若,被譽為大周王朝建國數百年來的第一奇女子。這個名字,在大明、大楚並不出名,但在大周卻是家喻戶曉之人,名氣甚至在拓跋牛人之上。拓跋蘭若自幼聰慧,有過目不忘之能,學問駁雜,通曉陰陽八卦,又精通奇門遁甲,在兵法一道,尤為所長。


    “易之理,推天道以明人事。天道之上,而又無情,卻又遵循一定規律。故而……”


    拓跋蘭若說到這裏,忽然住口不語。


    眼淚撲簌而下。


    引得眾人滿是狐疑,這位拓跋先生,向來從容淡泊,寵辱不驚,怎得今日忽然落下淚來?


    拓跋蘭若沒有說話,緩緩向外麵走去。


    婢女青嵐追了上去,“大小姐,您又怎麽了?”


    拓跋蘭若低頭道,“回府,準備喪事。”


    “大小姐您又開玩笑了。”


    青嵐自幼陪拓跋蘭若長大,這位大小姐在人前看似如溫潤君子,但內心骨子裏卻滿是稀奇古怪的想法,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有一回,她甚至指著大陸南端那座山,對青嵐道,“你看它時,它便是神山,你不看它時,它便不在那裏。”


    青嵐已經習慣了大小姐的這些秉性,道,“府上又沒人去世,說這種話可不吉利。”


    拓跋蘭若道,“父親走了。”


    三日後,大周戰神拓跋牛人戰死橫斷山之事傳來,朝野震驚。一生未嚐敗績的大周戰神,生平第一次失敗,竟是一場慘敗,輸給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趙攔江。


    趙攔江這個名字,在大明還未有人知曉,在北周卻先火了起來。一時間,街頭巷尾,都在談論這個趙攔江,恐怕遠在千裏之外的趙攔江,也沒有料到。


    拓跋牛人為國捐軀,又是大周皇室,朝廷決定以國葬之禮,來祭奠這位守護大周王朝二十餘年的英雄,發喪之日,舉國哀悼,小皇帝親自扶靈。而攝政王府中的那一位,自始至終沒有露麵。


    戰神拓跋牛人戰死,武神赫連良弼下落不明,北周局勢又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小皇帝拓跋蠻即將十五歲,按照皇律,攝政王拓跋爬應將朝政大權歸還皇帝,可是,朝廷之中,若幹官員聯名上書,以神仙溝戰事緊急,攝政王即將親自出征為由,請攝政王繼續主持朝政,並逼迫小皇帝出此詔書。


    這夜,拓跋蘭若在書房讀書,青嵐來報,“有客來矣。”跟隨拓跋蘭若久了,這個小婢女說話也咬文嚼字起來。


    來人身穿黑披風,推門而入,摘下


    頭上帽子,露出一張略帶稚色的臉,正是北周小皇帝拓跋蠻。


    拓跋蘭若正要施禮,小皇帝卻搶先一步跪在她麵前,“先生救我!”


    拓跋蘭若想扶起他,小皇帝卻抱著她腿,“拓跋爬狗賊欺人太甚,不肯交權,又逼我下詔,先生若不幫我,我就不起來!”


    拓跋蘭若很了解這個學生,問,“這是你的意思,還是太後的意思?”


    小皇帝倒也誠實,“母後讓我來找您,說當今天下,隻有先生能助我解圍。先生也是皇室中人,又是我姐姐,不會看著我被那狗賊欺負見死不救吧?”


    “你先起來!”


    小皇帝站起身,側首垂立,如聽話的學生一般。拓跋蘭若道,“我若幫你,不是不可,但你需答應我三件事。”


    “別說三件,就是三十件,三百件,我都答應!”他十歲起,就跟著拓跋蘭若治學,除了將她當做自己老師之外,內心早已萌生一股情愫,由敬仰變成了愛慕。


    拓跋蘭若道,“你是大周帝君,說話不要意氣用事。”


    拓跋蘭若起身,從書架之上抽出了一封書信,遞給小皇帝,道,“這第一件事,將這封書信修成國書,派使臣交給蕭別離。這次,西楚害了我大周,有了這封書信,讓他不得也不能退兵,將西疆戰事變成一場僵局。”


    “我答應你。”


    拓跋蘭若點了點頭,又道,“你在皇宮之中養了一群死士,我已聽說了,皇宮之中到處都是攝政王眼線,此事他也不會不清楚,回去後將他們遣散。”


    拓跋蠻道,“萬萬不行!”


    拓跋蘭若眉頭一皺,拓跋蠻看她不悅,心軟了下來,“我答應先生。那詔書之事,我該怎麽辦?”


    “如今他權傾朝野,文武百官都是他的人,你隻能答應他,不但如此,你還要認他做義父,將朝中一切事務,全權交給他處理。”


    拓跋蠻憤然道,“我不殺已是不錯,還讓我認賊作父,我不答應。”


    拓跋蘭若反問,“你殺得了他嘛?”


    這句話倒是問住了小皇帝,攝政王拓跋爬雖然行事囂張,武功卻也毫不含糊,在大明武道中,雖然不如赫連良弼這種大宗師,但也是一流高手,更何況,他府中更是聚集了大周江湖上的高手。


    “我不甘心。”


    “不甘心也得忍著。自此之後,你在宮中招幾名宮女,每日飲酒作樂,寵幸一些文人詞官,聊風花雪月,消沉度日,讓他認為你已認命。”


    拓跋蠻雖然不解,但他對拓跋蘭若卻有信心,點了點頭,“我答應姐姐。那第三件事呢?”


    拓跋蘭若緩緩踱到書案前,看了一眼案上的一張白紙,上麵赫然寫著“趙攔江”三個字,她緩緩道,“我準備去一趟大明,去會一會大明帝君,順便去殺一個人。”


    這些時日來,拓跋蘭若早已將最近天下幾件大師推演了若幹次,而且卜了好幾次卦,有幾個疑點,她始終無法得到合理的解釋。就在今日,她忽然想通了一件事,若這件事為真,那麽這些疑點就十分合理了。


    事情很簡單,那就是,宇文天祿並沒有死。


    招搖山一戰,喀巴活佛重殘逃回西域,赫連良弼失蹤不見,所有的消息,都出自登聞院李院長,宇文天祿謀逆,李純鐵奉皇命將之誅殺,但整件事卻留下了不少疑點。


    正是這些疑點,讓拓跋蘭若得出了這結論。


    她並沒有聽從父親的遺言,而是作出了南下大明的決定。


    拓跋蘭若摸了摸小皇帝的頭,道:“待我從中原返回之日,便是拓跋爬授首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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