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


    窗外,陽光正好,涼風徐徐,樹枝搖曳,一派旖旎風光。


    墨上筠緩緩睜開眼。


    她不知怎的睡著了,看樣子,睡了有四五個小時。


    頭有些暈,很沉,沒睡好。


    墨上筠輕輕蹙眉,盯著窗外的樹與光看了幾秒,發現了異樣。


    原本敞開的窗戶,不知何時,關了。


    外麵有風,但吹不進來。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關的。


    左肩有傷,她右側躺著,此刻吊針掛完了,兩手都縮進了被窩裏,很暖和,但不大自在。


    想了想,她輕聲道:“開下窗。”


    床的另一側有人,她知道是誰,可休息過後渾身都疼,每塊肌肉都是酸的,完全不想動彈。


    在一旁守著她掛吊針、睡覺的閻天邢,在她動彈的那一瞬,就意識到她醒了,可從頭到尾眼神都沒往這邊掃過,一開口就指揮他做事。


    閻天邢掃了她一眼,心裏罵了聲小沒良心的,可實際上卻起了身,繞過床尾走向窗戶,把窗戶給打開了。


    天氣還是有些冷,外麵涼風習習,窗一開,風就刮了進來,涼颼颼的,刺激著皮膚打寒顫。


    不戀床,墨上筠從被窩裏坐起來。


    被子一掀,身上的暖意登時被吹散,涼風輕拂,讓她漸漸恢複清醒。


    墨上筠多次挑戰過閻天邢的常規認知——


    比如,徒手端很燙的碗,燙到自己後用冷熱水交替恢複知覺。


    比如,一定要晨練後才吃早餐,隨便在食堂裏拿倆冷饅頭應付了事。


    比如,疼得半死也要強撐著,怎麽都不肯吭一聲,好像撐過去自己就真成蓋世英雄了。


    比如,……


    眼下,墨上筠又讓閻天邢多了一層認知。


    睡覺從不賴床。


    習慣很好,但不正常。


    換句話說,墨上筠任何行為都很讓人省心,可,她的習慣絕非是一個正常人所能有的。


    “人什麽時候來?”


    墨上筠坐在床邊,理了理衣領。


    “不知道。”


    往回走的閻天邢,見她的動作,下意識從一旁的椅子上拿過袋子,本想直接丟給她,可注意到她的右手和左肩,想了想,還是走過去遞給她。


    墨上筠接過一看,發現是一件新的作訓服外套。


    朝閻天邢挑眉,她道:“謝了。”


    說罷,便將袋子往床上一放,伸出左手去拿裏麵的衣服,但抓住衣角一扯,並沒有順利從袋子裏拿出來。


    也不在意,她拎著晃了晃,袋子順利掉落在地上,而外套在她手中攤開。


    就是……左肩有點疼。


    “疼吧?”


    看著她的動作,閻天邢皮笑肉不笑地關心道。


    斜了他一眼,墨上筠神情淡然,“不疼。”


    閻天邢一勾唇,簡直被她氣笑了。


    明明就一個二等殘廢,偏偏裝得手腳靈活,也是服了她。


    不耐煩地伸出手,直接把她手裏的外套奪下來,兩手抓住衣領攤開,把衣袖靠近墨上筠的左手,命令道:“伸手。”


    墨上筠從善如流地把手給伸了進去。


    閻天邢也沒胡來,慢慢地幫她把衣袖套上,再揪著衣領從身後繞過,扯著另一隻衣袖,讓墨上筠把右手給放進去。


    大致穿好,又瞥了眼墨上筠被包成粽子的右手,於是多了幾分耐心,把衣服扣子一個又一個的給她給扣好。


    變成二等殘廢被伺候的墨上筠,盯著閻天邢的一舉一動。


    粗中有細,動作看似粗魯,卻避開她身上的傷。


    他俯下身,微微低著頭,一個個地給她扣著衣扣,動作慢條斯理的,看似隨意,卻很認真。


    墨上筠半垂著眼,看到他戴的作訓帽,遮掩了俊朗眉目,隱隱能見到鼻尖、薄唇,線條是硬朗的,五官分開來看,也養眼的很。


    愣神了幾秒。


    回過神來,閻天邢已經將她的扣子給扣好,低頭看了看她,又替她理好衣領。


    “邢哥。”


    墨上筠忽的喊他。


    聲音很輕,卻有些古怪。


    “怎麽?”閻天邢輕輕揚眉。


    在他的注視下,墨上筠眼睛一轉,視線落到不遠處的軍靴上,坦然道:“鞋。”


    言外之意,極其明顯。


    閻天邢:“……”


    再三提醒自己,這丫頭是個二等殘廢,而且長得很好看。


    閻天邢陰著臉,去給她把軍靴拎過來,又撿起地上的袋子找出一雙襪子,在她的身側蹲下身來。


    抓住她的腳踝,閻天邢給她套襪子,不由得盯著她的腳看了幾眼。


    也是見了鬼了,明明很好看的腳,腳背上卻多了一道疤,乍眼一看,不是很明顯,但仔細看時,卻很清楚,靠近腳趾根的部位,靠外,疤痕寸長,還縫了針。


    “你小時候,”眼不見為淨,閻天邢幹脆把襪子給她套上,可聲音卻涼颼颼的,“被虐的很慘吧?”


    聞聲,墨上筠愣了一下,頓了頓,才意識到他指的是什麽。


    摸了摸鼻子,她答得極其輕鬆,“還好。”


    “……”


    閻天邢幹脆停止跟她對話。


    給她穿上鞋襪後,閻天邢在墨上筠的要求下,又給她倒了一杯水、削了個蘋果,盡職盡責地以“追求者”的身份伺候這位並不挑刺的豪邁女軍官。


    墨上筠都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享受完,來接她的人,也到了。


    還是兩個人。


    往門口一站,背脊筆挺,穿著製服,肩上的肩章很晃人眼,兩個都麵無表情、神情嚴肅、一絲不苟。


    墨上筠從椅子上起身,不發一言地朝他們走過去。


    中間路過閻天邢,閻天邢的手搭在了她的右肩上,手掌稍稍用力,她的步伐便頓了頓。


    “我會來接你。”閻天邢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道。


    “嗯。”


    墨上筠不動聲色地應聲。


    閻天邢鬆開她,她徑直走向門口兩人。


    *


    來接墨上筠的,是一輛吉普車。


    往車裏一坐,左邊一個,前麵兩個,讓墨上筠有種身為犯人的錯覺。


    車窗外,陽光看似很烈,實則柔和,從窗外傾瀉進來,近乎沒有溫度。


    墨上筠偏著頭,有光線灑在她的臉上,白皙的皮膚愈發的白,可多處傷疤也更加明顯。


    下午,四點。


    墨上筠被送到一間房。


    光線很暗,房間也很狹窄,一套單人的桌椅是給她準備的,對麵是一排的桌椅,有四個座位,但墨上筠進去時,那邊空蕩蕩的,什麽人也沒有。


    她在自己位置上坐下。


    片刻後,門關上了。


    一時間,整個房間寂靜無聲,同時,隔絕了外界所有聲響。


    墨上筠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往後一靠,半個身子倚在椅背上,同時翹起二郎腿,眼角餘光從牆角一處的攝像頭掃過後,便慢慢地瞌上了眼。


    閉目養神。


    莫約過了一刻鍾,緊閉的門,再一次打開了。


    聽到動靜,墨上筠眼瞼掀了掀,見到四個軍官陸續走了進來。


    軍銜最高的,兩杠二星,軍銜最低的,也有一杠一星。


    墨上筠眉頭動了動,心想還挺看得起她的。


    在資曆最老的軍官示意下,她平靜地講述昨晚所發生的事。


    發現篝火;根據痕跡推測出不對勁;擔心打擾到兩個連隊的“對戰”,決定晚上單獨行動;追蹤到那兩個傭兵;最後發現他們的紋身後動手;過程中因種種意外,加上第一次實戰,導致下手有點重。


    話中有假,虛虛實實,真假結合。


    說出來的事,他們都能查到,從頭到尾的行動都水到渠成,而查不到的是具體原因,隻有她一個人知道的事,便由得她隨意掰扯。


    四個軍官交流了一下,由一杠一星的軍官做筆錄。


    “我們有幾個問題。”資曆最老的軍官嚴肅道。


    “問。”


    墨上筠平靜地接過話。


    軍官緊緊盯著她,一字一頓地問:“你獨自行動,是不是因為你是女的,在連隊裏遭受非議,所以想證明自己?”


    “不是。”


    抬眼,墨上筠對上他的視線,絲毫不被他的氣勢所影響。


    “你行動之前,具體的想法是什麽?”


    “沒事做,也不放心,正好去看看。”


    輕描淡寫地回答。


    軍官頓了頓,有些意外,但懷疑更甚,“你們連隊當時準備進攻三連,你沒事做?”


    “我有信心。”


    “你哪裏的信心?!”


    墨上筠淡淡地看著他,繼而笑了,“結果就代表我的信心。”


    “……”


    軍官一時無法挑刺,沉默了片刻。


    緊隨著,開始第二輪的發問。


    都是慣用的套路,先用氣勢唬住人,然後對她的行為進行挑刺,步步緊逼,一直觀察著她的反應,試探她最真實的原因。


    他們想知道的是,這裏麵是否有不為人知的原因,她的思想和行為是否合格……


    墨上筠讓他們很失望,因為她表現的太平靜,回答的麵麵俱到,讓他們挑不出半點錯。


    問到最後,幾個軍官都有些無力。


    軍官翻到最後幾個問題,擰著眉問:“你為什麽隨身攜帶一顆實彈?”


    “習慣。”


    “是什麽原因導致的這種習慣?”


    “……”


    墨上筠一頓,第一次沉默了。


    察覺到不對勁,四個軍官都互相交換了下眼神。


    攜帶實彈,確實違反規定,但她是副連長,有足夠的理由,做了保證後,是可以不用追究的。


    畢竟問題不算大。


    “說!”


    軍官冷喝一聲。


    這一聲喊,聲音實在是夠大,在狹窄的房間裏,墨上筠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響,不由得擰起眉。


    半響,她淡淡道:“帶空包彈,遇上過實戰。”


    “什麽時候的事?”軍官緊追不舍。


    “……”


    “什麽時候,在哪裏發生的事?”


    “……”


    “你說你認識那個刺青標誌,是否與這件事有關?!”


    “……”


    “你是不是因為以前的恩怨動的手?!”


    “……”


    連番的追問,讓墨上筠徹底保持沉默。


    一個又一個的刁鑽問題,一聲比一聲有底氣的問話,一句比一句大的聲音。


    墨上筠眉頭漸漸鎖緊,眼神也淩厲起來。


    不知何時,房間安靜下來,她見到幾雙冷冽審視的眼睛,視線寸寸從她身上打量而過,帶著再明顯不過的質疑,眼神冰冷,神情嚴峻。


    無數畫麵從腦海裏席卷而來,敲打著最為清晰地意識,那些複雜的、陌生的情緒,如海浪洶湧,碾壓著她的理智。


    一瞬間,宛若墜入冰窖中,連指尖都冒著寒氣。


    最後,墨上筠聽到自己的聲音,超乎想象的平靜鎮定。


    “我要打個電話。”


    “墨上筠,你以為這是什麽地方?!”為首的軍官狠狠拍了下桌子。


    墨上筠從容地看著他。


    “機密事件。”


    任何事,一旦被打上“機密”兩個字,就不是輕易能被人知道的。


    以他們的軍銜、身份,還沒有資格從她嘴裏撬出來。


    幾人愣了愣,也漸漸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不對啊,今天一個上午,也沒人通知過他們,這女軍官身上真發生過什麽事?


    上頭領導一個電話都沒有,甚至都沒人暗示過!


    但是,墨上筠提到的事有些特殊,他們思慮再三,最後讓人把座機拿過來。


    隻不過,就連電話號碼,都是墨上筠報的,由他們輸入的。


    一個個的數字摁下去。


    是手機號碼,京城那邊的。


    不在西蘭軍區的所屬範圍。


    幾個軍官愈發的疑惑起來。


    最後,電話響了幾聲,通了。


    “誰?”


    低沉有力地聲音,嗓音渾厚,一開口,就是十足的威懾力。


    撥電話的軍官,將話筒遞到了墨上筠耳邊。


    墨上筠冷聲喊道:“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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