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葉清楚,自己與妖淚的修為差距太大,即使拚盡所有也擋不住這一掌。哪怕隻一個照麵,也足以要了小命。


    但那條逃出生天的通道,要用商嘉禾的命去換,怎麽可以?!


    所以他毫無猶豫地放棄。


    “呼——”一對流光溢彩耀眼生輝的鳳凰羽翼在陸葉的背後撐開,絢麗的光芒頃刻間照亮幽暗的婆娑海,猶如萬箭齊發直射入混沌虛無的深遠處。


    海水如同煮沸般汩汩翻滾,被萬丈神彩刺得千瘡百孔,卻又瞬即彌合如初。


    一陽一陰兩股絕強的氣勢狹路相逢,結結實實地迎頭碰撞在了一起。


    “轟!”色彩斑斕的巨靈大手微微一震,隱約出現幾絲異常細微的裂痕,但仍舊以雷霆萬鈞之勢往下拍落。


    陸葉感到自己完全窒息,彷如有隻巨靈大手攀上喉頸緊緊地掐住了他,可以清晰地聽到骨骼經脈劇烈爆響的聲音,胸口氣血翻騰直往上衝,眼前五光十色的海水在不停晃蕩……


    丹田氣海中,“人間世”的金黃色元峰正在瘋狂地燃燒,海量的真元源源不絕地灌注到鳳凰雙翼之中,然而依舊抵禦不住巨靈大手的氣勢壓迫。


    冰寒徹骨的陰煞氤氳穿透天都辟邪法袍和長生雲紋佩的雙層守禦,無孔不入地刺入他的體內,經脈一刹那像是要冰封凍結,道心之上似乎蒙起一層冷霜,變得混沌恍惚。


    陸葉早已忘記了生死與害怕,他要化為這婆娑海裏佇立千年的礁石,紋絲不動銳身擋難。


    世間之大,但他無路可退,更不想退!


    “呼——”天德八寶爐和水靈鞭靈力在丹田中全速運轉,赤紅與銀白兩色的輝光護持周身,與侵入的五彩氤氳短兵相接慘烈絞殺。


    他的左手掐動劍訣,雙目寧靜從容地凝視著拍落的巨靈大手,喚醒了沉睡在心底多日的僅存一道劍意“大宗師”。


    這是他最後的憑恃,前兩回用在了羅嘉梁和魏枕的身上,而今麵對的是妖淚,比前兩者加起來更可怕更強大不知多少倍的妖淚!


    “嗡——”崖山桃晶劍龍吟禪唱橫空出世,碧色的劍華宛若點燃了整座婆娑海,摧枯拉朽般洞徹狂暴無匹氤氳威壓,一往無前刺向巨靈大手的掌心!


    “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


    “古之真人,不知說生,不知惡死。其出不欣,其入不距……”


    “古之真人,其狀義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


    天地之間齊齊響起了恢弘廣遠的低吟,萬世師表高山仰止令得乾坤一清混沌豁開。


    麵對這樣簡單的一劍,那隻巨靈大手電光石火之間起了變化,開始拚命地千變萬化翻轉橫切試圖截斷桃晶劍。


    “啵!”崖山桃晶劍始終不為所動,應聲刺入掌心。


    在長逾十丈的巨靈大手麵前,崖山桃晶劍小得有如一根針。然而就是這樣的一根針,蘊含著天帝劍意佛門禪韻,還有陸葉堅逾磐石的戰意與鬥誌,水銀瀉地般叩關而入。


    “轟隆隆、轟隆隆……”


    震耳欲聾的巨響聲即使是婆娑海的混沌海水也遮掩屏蔽不住,巨靈大手分崩離析,化作一束束離亂的彩色光束四分五裂往外炸開。


    彈指間方圓千丈的海水被詭異的抽空,一座座珊瑚般的礁石灰飛煙滅,形成一座巨大的真空。


    陸葉的身形隨之高高拋起,胸口絞痛欲裂眼前一陣漆黑,險些徹底失去了意識,隻感到一股股氤氳氣勁透過崖山桃晶劍反噬過來,自己的身體仿佛已不存在。


    但他的心中異常坦然,還有那麽幾分欣慰與驕傲。


    這一記“大宗師”他原本打算留給殺父仇人,不想用在了婆娑海中。擋下真仙階陰神的偷襲,護住了商嘉禾。


    一切都值得。


    恍惚之際,耳畔隱隱約約聽到一聲淒厲的嘶吼。


    在“大宗師”劍意的逼迫之下,妖淚的真身從海中顯形,如霧如煙斑斑駁駁混沌一團,若非煉成天眼神通,根本無從察覺。


    商嘉禾目視龍儷煜和衛似遠已經消失在通道盡頭,當下不管不顧禦動青陽鍾轟向妖淚。


    她沒有想到陸葉非但留了下來,還擋在了自己的背後,硬接巨靈大手。


    不知好歹、不知死活、不……她早該想到的,這個傻子,總愛逞能,總喜歡扛自己扛不動的東西,命都不要了。


    不聽話,該打!


    婆娑海作為虛空通道,歸根結底仍屬於幽淵的一部分,同樣充滿混沌虛無之力的影響。因此任何仙兵魔寶的遠程攻擊都會失去效用,甚至根本無從發動。


    然而青陽鍾悍然打破了混沌法則,無視婆娑海詭譎的空間,結結實實轟中妖淚。


    妖淚登時真身崩裂神魂碎滅,垂死掙紮道:“毀了我,你們也休想活!”


    “轟——”整座婆娑海遽然收縮,無數的遊離光束和凝如金石的陰煞氤氳排山倒海向商嘉禾和陸葉壓來。


    翻飛的青陽鍾已來不及回收守禦,商嘉禾一聲蔑笑,纖手翻轉竟又托起了一座青色古鍾。


    此鍾外形和青陽鍾相仿,隻是表麵上烙印著一輪圓月,顏色暗紅如殘陽滴血。


    “嗚——”赤芒飛縱,千絲萬縷的光線從古鍾中迸射而出,在商嘉禾和陸葉的身周形成一圈瑰奇的光環,將兩人完全包容護持起來。


    “哢啦啦……”仿佛一整座婆娑海都鎮壓在了紅月古鍾煥發出的赤芒之上,無數的光火風瀾怒綻開來,滔天的巨浪吞噬了虛空,一時間天昏地暗形同末日。


    陸葉直覺得自己的魂魄在瞬間震碎,身不由己地飛跌而出。驀地左手一緊,被商嘉禾牢牢抓住,拽回到她的身邊。


    忽明忽暗的光瀾閃爍中,她的眸子清澄如泉璀璨如星。


    陸葉的心頭無端的一片平靜踏實,這感覺與生死無關,事實上他完全無法預知商嘉禾能否抵擋住妖淚孤注一擲的垂死反撲。


    但他就是相信她能。


    “你傻笑什麽?”商嘉禾分明沒看他。


    “你想我哭?”


    陸葉的回答顯然出乎商嘉禾的意料之外,她怔了下鼻中低低一哼道:“日月爭輝,陰陽交泰!”


    如應斯咒,青陽鍾與紅月鍾光芒暴漲,兩團純淨空靈的光華合而為一充盈周天。


    石破天驚的轟然爆響不絕於耳,婆娑海被青紅兩色神光徹底穿透,支離破碎蒸騰揮發。


    商嘉禾和陸葉身周的加護光環亦被扭曲壓縮到極致,卷裹著兩人遠遠拋飛。


    陸葉緊緊抓著商嘉禾的手,唯恐這一鬆開就是生死訣別。


    周圍的空間在狂暴的鼓蕩更迭,一邊雜亂無章的破滅塌縮,一邊野蠻的生成擴張,彼此重疊擠壓,形成一團團恐怖的漩渦。


    陸葉的眼前千百道五顏六色的異光此起彼伏,刺得他無法睜開雙目。


    短短的一霎,仿似有千年那樣的漫長難熬,而他和商嘉禾就像怒海上的扁舟無所憑依隨波逐流,不曉得穿越過多少奇異時空,渾然不知身在何方,今生是何世?


    誰都不清楚到底過了多久,仿同海枯石爛,天荒地老。


    動蕩的時空逐漸恢複寧靜,狂野的光瀾亦在慢慢地退潮消逝,陸葉的神智一點點清醒過來,睜開眼睛恍若隔世。


    放眼望去一片漫無邊際的灰敗虛空,荒蕪寂寥閃爍著深灰色的暗光,除了自己和商嘉禾之外空無一物,上不著天下不著地。


    這是什麽地方?


    陸葉詫異地環顧四周,商嘉禾忽然不聲不響地往後軟倒,倚靠到他的懷中。


    “小姐姐!”陸葉吃了驚,發現她不知何時已經昏了過去,好在呼吸悠長應該不會有性命之虞,當是功力透支遭遇重創之後的自然反應。


    看到她的唇角有一縷血絲,陸葉抬手輕輕拭去。


    商嘉禾毫無所覺,眉頭微蹙好似在睡夢中猶能感覺到身上的痛。


    暗光映照在她的臉上,絕美的容顏少了幾分往日的生動明豔,多了一點憔悴嬌柔;少了任性的刁蠻傲嬌,卻多了些我見猶憐。


    “呼——”青陽鍾和紅月鍾變成兩團小小的光丸,沒入商嘉禾的左右掌心。


    商嘉禾的嬌軀輕輕顫了顫,依舊人事不省。


    陸葉一手環抱商嘉禾,一手小心翼翼地撬開她的嘴,喂了兩口楊枝玉露。


    然後,他自己也往嘴裏灌了一口,空蕩蕩的體內稍稍充實好受些。


    婆娑海一戰,可謂損失慘重。“大宗師”和“人間世”兩座元峰燃燒過半,最後一道壓箱底的保命劍意也用了出去。


    所幸商嘉禾沒事,自己也還活著,太好了。


    心有所安,歲月從容,人們忙忙碌碌拚盡力氣,回頭再看不過就是為了這八個字。


    抬起頭望了眼虛無的天地,陸葉忽然一笑。


    原來,海真的會枯,石真的會爛。


    天會荒,地會老。


    你我靜好,青春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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