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清晨,陸葉、遊龍、範高虎和鄒妍夫婦幾人整裝待發離開懸天觀前往雲竇寺,與他們同行的,還有陳鬥魚、


    照遊龍的意思,召來一條東海蛟龍大夥兒一起騎乘東行,又快又省力。或者,直接問嚴墨禪要五隻仙禽代步,也能勉強對得起龍太子和掌門嫡傳弟子這樣高貴的身份。至於騎馬、坐船什麽的,實在不夠拉風。


    可惜陸葉不願意,陳鬥魚也不喜歡,兩人看遊龍的眼神,和看紈絝子弟沒兩樣。


    於是眾人就在遊龍連綿不絕的牢騷裏上了路,從三月走到了四月,從春寒料峭走到了春暖花開,一路東行距離雲竇寺越來越近。


    這天晌午春雨連綿,五個人在一片草色青青之中沿著官道前行到了饒州地界。


    雖然天氣不好,路上的行人車馬卻比往日增加許多,都是出門掃墓祭祀的百姓。


    遊龍看了眼陰沉沉的老天,忽然詩興大發道:“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打住!”範高虎不滿道:“你就不能說點兒吉利的,搞得咱們幾個像是要去吊喪。”


    遊龍嘿道:“你以為呢,咱們可不就是去吊喪的麽?”


    鄒妍狠狠瞪了這個口無遮攔的家夥一眼,看向陸葉道:“小陸,咱們這回去隻是祭奠陸先生,還是要找那些禿驢算賬?”


    陸葉搖搖頭道:“算賬還不到時候,我等得及。”


    “就是,”遊龍拂去身上的柳絮道:“廣聞那個老禿驢已經兩百多歲了,就算是真仙,也活不了多少年啦。咱們小陸才幾歲?啥都不用做,快快活活地過幾十年,熬也熬死他!”


    “哼。”陳鬥魚嗤之以鼻。


    遊龍詫異道:“怪事,你們四觀五廟不是一個鼻孔出氣的麽?我勸小陸不要去和雲竇寺為難,怎麽你還不高興?”


    陳鬥魚冷冷道:“千年王八萬年龜,我看你一定能熬過它們。”


    範高虎深有同感道:“我覺得他挺像縮頭烏龜的。”


    “你說我像這個?我還真仔細研究過。”遊龍伸出右手作了個王八的手勢,笑嗬嗬道:“首先呢這玩意兒渾身硬殼幾乎護住了全部要害,其次懂得審時度勢一瞧苗頭不對立刻把唯一的弱點藏起來,然後它還會裝傻充楞平日裏看起來一副人畜無害的傻樣,可真要認準了一口就能死死咬住絕不鬆嘴。你說強不強,願不願意和它一樣?”


    範高虎覺得遊龍說的肯定有哪裏不對勁兒,可聽上去偏偏又十分在理。


    這時候雨勢逐漸變小,鄒妍抬眼望遠處矮牆的輪廓欣喜道:“前麵有座集鎮,我們喝杯熱茶歇歇腳。”


    範高虎不情願道:“茶有啥好喝的,都淡出鳥來了,還是喝酒暖和。”


    鄒妍狠狠剜他一眼道:“下午還要趕路,中午不準喝酒!”


    陸葉打圓場道:“應該是葛家集到了,再往東三十裏便是饒州城。”


    鄒妍道:“小陸,我越來越佩服你了,沒想到你真會耐著性子走到現在。”


    遊龍道:“所謂出世之學須在入世裏尋,這小子修為低年紀輕沒經驗,愣是把走路當修行,可苦了本大少。”


    陸葉搖頭道:“我看你也沒那麽苦,這一路上的好酒都被你嚐遍了。我是因為從小爹娘就帶著到處遊逛,遇到喜歡的山水人事便多待幾天,這樣的遊曆不是很好嗎?感受四季輪回,看遍山光水色,大千世界,萬紫千紅。”


    五個人一邊鬥嘴一邊走進了葛家集。這座小集鎮位於饒山腳下,合共不到百戶人家,多以山珍、藥材販賣為生。因是清明的緣故,集鎮冷清了許多,甚至不少街上的店家關門歇業也祭掃祖墳去了。


    五個人順著葛家集上唯一一條像樣的街道走了近半程,總算找到一家還在開張的小酒店。


    酒店門口種著幾棵南方常見的馬尾鬆,除了能夠遮陽擋雨還可以用來給客人拴馬。


    隻見一群孩童正聚集在馬尾鬆下嬉鬧,鬆下坐著一個中年僧人,他們從地上撿起濕漉漉的泥巴和小石子劈裏啪啦往這僧人的頭上身上亂丟一氣,一邊扔一邊拍掌笑道:“瘋和尚、瘋和尚,再學聲狗叫給我聽聽……”


    僧人一身布衣沾滿泥濘灰塵,腳蹬一雙芒鞋靠坐在一株馬尾鬆下,雙手緊緊抱住一隻潔白如雪的貓護在懷裏,對頑童的惡作劇毫無反應,失神的雙目茫然望著空處,不停地學那貓叫道:“喵,喵,喵……”


    酒館裏的掌櫃衝出來高聲喝斥驅散頑童,又拿了個饅頭遞給瘋和尚道:“吃點吧。”


    瘋和尚衝掌櫃嘿嘿傻笑兩聲,也不伸手去接。


    陸葉停下腳步驚詫道:“弘盛大師!”


    範高虎奇道:“怎麽,你認識這個瘋和尚?”


    陸葉點點頭:“三年多前,我和爹爹在東海黑石村曾經遇到過他。他是雲竇寺廣法大師的弟子……”


    “報應!”鄒妍聽說這是雲竇寺的和尚,啐了口道:“恩將仇報的東西,咱們別管他,隻當沒瞧見。”


    陸葉搖頭道:“冤有頭債有主,害我爹爹的是廣聞。我在黑石村和他相處的時日不短,這和尚平日裏極友善,是個好人。奇怪,他怎地會變得瘋癲流落到葛家集?”


    他倒不擔心弘盛大師會認出自己。畢竟三年多過去,自己已長成十五六歲的少年。何況他的樣貌在黑石村曾被爹爹易容過,如今幾乎大變。


    範高虎道:“我去問問。”


    他三步兩步來到馬尾鬆下,對弘盛大師道:“喂,和尚,天上下雨,我請你到屋裏喝兩杯,咱們慢慢聊。”說著便伸手去拽弘盛大師,至於和尚喝酒是不是犯戒範高虎卻是管不著了。


    弘盛大師無動於衷,待範高虎的手碰觸到他的僧衣,突然眼裏爆**芒,右手猛地翻轉抓出。範高虎猝不及防,被弘盛大師一把逮住手腕要害,頓時渾身真氣凝滯酸軟無力,不由驚怒交集道:“原來你這和尚是裝瘋……”


    虧得他的修為已臻至結丹階,奮力一振運功相抗,這才沒被弘盛大師一下子摔飛。


    陳鬥魚上前兩步,三千傾城絲一舒一卷纏住弘盛大師的右腕,低喝道:“跟我走!”


    弘盛大師身不由己站了起來,腳步踉蹌被陳鬥魚用拂塵拽著前行,跌跌撞撞往酒館裏走去。


    他雙目圓睜嗬嗬怒吼,左手兀自牢牢抱住那隻白貓不肯鬆開。


    酒館掌櫃見狀忙道:“各位客官,你們何必跟一個瘋了的出家人過不去?”


    陸葉拱手道:“掌櫃的,我和這位大師是舊識,請他到屋裏坐下聊幾句順便避避雨,絕無惡意。”


    掌櫃的將信將疑,但看這一行人裏,範高虎凶神惡煞遊龍吊兒郎當的樣子,都不是好招惹的,隻好跟著進門道:“各位客官高抬貴手,小老兒小本生意,可萬萬別在這裏鬧事。”


    陸葉微笑道:“我省得。敢問掌櫃,他在這兒坐了有多久?”


    掌櫃想了想答道:“七八天的工夫總有了。也不曉得哪裏來的,就一直抱著懷裏的貓坐在樹底下不走,也不知道饑渴似的。唉,聽說他是個雲遊化緣的出家人,有人早些日子還在饒州城裏見過,那時候還沒瘋。”


    陸葉訝異道:“這麽說,他發瘋是最近幾天的事兒?”


    那邊陳鬥魚拂塵一掃,弘盛大師的經脈受製,身軀一軟坐到了陸葉對麵,剛想站起身就被遊龍摟著肩膀按住道:“和尚,咱們兄弟倆親近親近。”


    掌櫃歎口氣道:“可不是麽,集鎮上的人都說他是鬼上身中邪了。”


    陳鬥魚漠然道:“不是中邪,是被人惑亂心神,失去了神智。”


    範高虎拍桌子道:“掌櫃的,弄點吃的喝的再說話,快渴死俺了!”


    酒館掌櫃應了,轉身去取酒。


    鄒妍蹙眉道:“他懷裏的這隻貓有古怪,七八天不吃不喝居然還活蹦亂跳。”


    範高虎瞅了眼遊龍道:“那也沒啥了不起,聽說烏龜三五個月不吃東西都能活。”


    遊龍和弘盛大師並排坐在長凳上,一手摟住他的肩膀道:“小陸,小虎在罵你和鬥魚呢。”


    範高虎拍桌子道:“我哪兒有?”


    “怎麽沒有,咱們五個人裏不吃不喝在水裏待了三個月的都是誰?”


    “砰!”陳鬥魚甩拂塵給遊龍後腦勺上來了個重擊,道:“不要鬧,先弄清楚這和尚是怎麽瘋的。”


    四觀五廟同氣連枝,百多年前更曾經聯手抗擊天魔教南侵。雲竇寺的僧人出了事,陳鬥魚哪能像鄒妍說的那樣隻當沒瞧見。


    掌櫃將兩壇酒擺上桌,又給布了幾道菜,說道:“各位客官,離咱們葛家集不到二十裏地,有一座月娥廟十分的靈驗。別看這座廟建起來沒多少年,可廟裏的住持是位大德高僧,慈悲為懷神通廣大,饒州府方圓幾百裏香火最旺盛的就數它家。我的意思是……不如將這位大師送到月娥廟去,求住持幫忙救治。都是出家人,想必說得通的。”


    遊龍皺眉道:“笑話,有本大少在,還用得著去求什麽破廟裏的野和尚?什麽月娥廟,不會是什麽花和尚廟吧,在裏頭偷偷摸摸騙吃騙喝糊弄下周圍的善男信女還成,救人治病拉倒吧。”


    酒館掌櫃不樂意了,道:“客官怎可胡言亂語,惹怒了月娥娘娘,是要招來大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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