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似乎到了曲終人散的時候。


    映月水榭的廢墟前,隻剩下五個人和一地的屍首。其他人都躲得遠遠的,沒人敢在這時候自討沒趣。


    陸葉的心情比他的身體狀況還要糟,他不明白明明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為什麽在這些神仙子弟心裏就變得異常複雜。


    對麵,龍藏經的臉色變得更冷,緩緩道:“沈立德,醉風樓外有馬車在等你。”


    “多謝二公子!”沈立德如釋重負,麵露喜色。


    他現在已經不在乎能不能殺死陸葉,隻求可以保住性命。至於陸葉,相信等沈一海到了寧州府,就是他的死期。


    即使離開,他仍要保持世家子弟的風範,彬彬有禮地向胖妞兒和遊龍施禮告辭。


    遊龍的雙目完全鎖定在龍藏經和陸葉的身上,壓根沒搭理沈立德。


    胖妞兒要輕鬆許多,笑嘻嘻朝沈立德眨巴眨巴眼睛道:“沈二公子一路走好,恕不遠送。”


    沈立德沉浸在死裏逃生的喜悅中,沒有覺察到胖妞兒別有意味的舉止,朝陸葉嘿嘿一笑道:“小子,咱們後會有期。”


    他努力讓自己走得不要太慌張,一步步往醉風樓外行去。


    “站住!”陸葉怒聲斷喝,揚手燃起了一張仙符。


    仙符上隻有一個字:“梟”!


    “呼——”符紙迅速化為一蓬金光在空中爆放,凝鑄成鋒利的無柄神斧,朝沈立德脖頸斬落。


    龍藏經麵寒如霜,身形憑空消失,下一刻便出現在神斧咫尺之旁,抖手掣出一杆雪花龍吟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向斧刃。


    這居然是一張九階仙符,縱使龍藏經也必須全力以赴。


    不曾料就在他出槍的一瞬,一隻柔弱無骨的纖纖玉手憑空閃現而出,在雪花龍吟槍的槍杆上輕描淡寫地一按一推。


    好像力量不是很大,龍藏經卻身軀巨震往下微沉,雪花龍吟槍足足蕩開三尺。


    差之毫厘謬以千裏,何況是三尺之巨。


    金色的神斧從雪花龍吟槍側旁呼嘯而過,哢嚓斬下沈立德的頭顱!


    “噗——”頭顱飛起,鮮血狂噴,沈立德臨死前的那一刻驚得瞪眼突目,身軀不由自主向前奔出幾步終於直挺挺地倒下。


    他死的有些冤。假如龍藏經不出手,沈立德必定會奮力求生出招保命。哪裏曉得雪花龍吟槍會被突如其來的一隻纖手推開,使得金色神斧毫無阻滯一馬平川地劈落。


    龍藏經臉上怒色一閃而逝,雙手抱槍目光如電射向那隻手,寒聲道:“你存心和我作對?”


    “屁大點兒事,幾個大男人嘀嘀咕咕唧唧歪歪看得我心煩。”虛空裏有個懶洋洋的動聽嗓音傳出,手指向龍藏經幾個漫不經心地揮了下道:“我還有事兒,不理你們了。四哥,後麵的事兒交給你了,可不準欺負小屁孩兒。”


    話音繞梁,那隻纖手已經從虛空裏收了回去,當真連麵都懶得露。


    “小姐姐!”陸葉心頭一跳,差點失聲叫出來。


    可惜不等他回過神,商嘉禾猶如驚鴻一現消逝得無影無蹤。


    陸葉望著波瀾不驚的天空爽然若失。


    龍藏經一言不發收槍走人,似乎要去找商嘉禾算賬。


    胖妞兒神情古怪盯著陸葉,自言自語道:“這小子,八字還真有一撇。老爺子要是曉得……扯!”


    遊龍的表現也同樣精彩,一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靈魂承載了夢想歲月已刻在了臉上那種大徹大悟的表情,他很想學龍藏經追上小妹,去問問她到底哪根筋扭到了,是真瞧上了陸葉還是換著法兒地想弄死他?


    “小屁孩兒,叫的可真……親熱。”遊龍夢遊般的臉上慢慢擠出一絲笑,撓撓滿頭紫發,走近陸葉道:“妹夫,你還說不是我妹夫?”


    陸葉剛剛來得及朝遊龍瞪眼,便撲通倒地昏死過去。


    遊龍趕前兩步抱起陸葉,一搭脈搏發覺他並無性命之憂,從懷裏掏出一顆朱紅色的藥丸就往陸葉嘴裏塞。


    胖妞兒幸災樂禍道:“三哥,這個山芋燙不燙手?”


    遊龍衝著胖妞兒露出白生生的牙齒一笑道:“好像剛才小妹讓你料理後事,還讓你別欺負他?”


    “我何時欺負過他?”


    遊龍將陸葉背到身後,拾起自己的酒壺道:“老二是誰叫來的?”


    “我怎麽曉得,八成是他聽到動靜自己跑來的?”


    遊龍想了會兒,點點頭道:“他果然屬兔子,耳朵夠長。”


    他背著陸葉往外走,嘴裏不忘提醒道:“記得替醉風樓找沈一海要賠償,北海天王府的這幫敗家子,你看把人家的映月水榭都砸成粉了。”


    胖妞兒肥臉上的嫩肉一抽搐,這是要往沈一海的傷口上撒鹽啊,不把人逼成失心瘋才怪。


    胖妞兒盤算了會兒,望著沈立德斜拉拉飛出老遠的首級,撓撓阿寶脖子下的嫩肉,輕笑道:“沈老二的命算三百枚天君錢,現下換成屍首不過就比活人少口氣,打個對折差不多吧,至於縫首級的針線錢……算啦,人死為大。”


    不提他如何善後,遊龍背著昏迷的陸葉走出醉風樓。醉風樓的老板早守在大門口,哭喪著臉迎上來道:“三少,這、這可如何是好?”


    憑心而論,一座映月水榭他還不放在心上,可北海天王府二公子連帶十七個屬下在醉風樓裏丟了性命,這筆賬沈一海不會不算。


    遊龍知道醉風樓老板,四十多歲挺富態的一個中年人,姓田名潮功,他和東海天王苗人天是早年的結拜兄弟,論起狠辣和油滑,寧州府裏沒幾個人比得過他。


    遊龍沒閑工夫和田潮功打太極,衝他笑道:“醉風樓這次損失不小吧?老四還在裏麵,有事他兜著。趕緊派人算一下醉風樓的損失,回頭找老四報個數,其他的事全都不用管,照老四的吩咐做就成。”


    田潮功喜道:“我這就找四少去。等樓裏收拾好了,改天小的再請三少喝酒。”


    遊龍來到醉風樓外,見幾十個醉風樓裏的護院早將門外封鎖,閑雜人等一律不準靠近。


    遊龍抱著陸葉上了渠黃馬,讓綠耳在後頭跟著,策馬出城朝苗人天的府邸行去。今天這麽一鬧,寧州府至少要亂上幾日,想來想去也隻有苗人天那兒能清靜些。


    當然,遊龍在寧州府不是沒有別的落腳點,但苗人天作為本地地頭蛇,不讓他在前頭頂著,實在太浪費。


    兩人兩騎行出一段,遊龍忽地想起一事,朝路邊招了招手。


    一個蹲在路邊歇息的耍猴老頭立刻湊了上來,朝遊龍躬身施禮道:“大少!”


    遊龍勒停渠黃馬,交代道:“你去把早上院裏的兩個小娃都接到天王府,換成我們自己的人照看。記著,事兒急,不好辦,可不許辦砸了。”


    耍猴老頭躬身退走,遊龍雙腿一夾馬腹繼續前行。


    出城走出約莫七八裏地,天色漸漸黑了下來,路上的行人亦越來越少,不遠處山崖上苗人天的東海天王府巍然可見。


    遊龍忽然停下,看到前方道邊有個青衣書生正坐在一株柳樹下專心致誌捧卷而讀。


    遊龍跳下馬,牽著背負陸葉的渠黃走近,恭敬叫了聲“老大”。


    那書生抬起頭,儒雅俊秀的臉上露出一抹溫暖的笑容,說道:“我也是剛到,順便清理了一下後麵的林子。”


    遊龍眸光一閃道:“是沈一海的人?”


    “不好說。修為都很不錯,我殺了兩個,剩下三個溜了。我要等你,所以就沒繼續追下去。”


    遊龍嘿嘿一笑道:“早知道大哥您也來了,我還折騰什麽勁兒。”


    青衣書生歎氣道:“老三,退一步海闊天空,你和老二、老四非要爭個你死我活麽?”


    遊龍一屁股坐在那人身邊,道:“大哥,我很佩服你和大爺爺能夠置身事外。但東海不行。”


    “為何不行?”青衣書生不以為然道:“說到底無非是大家各退半步,利益共享而已。”


    遊龍拍拍青衣人的肩膀道:“你是看淡,我是看透。可你我不還是跑來了寧州府?你以為胖妞兒和老二就不懂?老大,我們之中唯一能夠超脫的隻有小妹。”


    “小妹果真超脫了麽?未見得,她的苦,你未必肯受,也未必受得了。”


    “你這人真沒勁兒,難怪胖妞兒見了你就躲。”


    “那是他心中有愧。沈立德的事情你和老四是怎麽商量的,得饒人處且饒人,不要把人家欺負得太狠了。”


    “怎麽可能呢,我們能想到的是,用最低調最溫柔的方式處理沈一海的後事。就算胖妞兒不講道理,我也不想被二哥半夜裏一劍削了腦袋。”


    青衣書生似笑非笑點點頭,望向渠黃背上的陸葉道:“少年俠氣,一諾千金重。小兄弟不錯,是我輩中人,好好照顧他。”


    遊龍臉色懇切道:“大哥,求你千萬別和他下棋喝茶坐而論什麽道,我怕他被你帶到溝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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