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變色,唯陸葉的本心巋然不動。


    他甚至完全沒有感覺到自己身上的傷勢,沒有察覺到周圍眾人恐懼的目光,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出劍!


    又一顆元石燃燒煉化,崖山桃晶劍的佛法符紋被一道道解鎖打開,禪唱之聲振聾發聵。


    流光溢彩的天幕之上,陸葉仿佛已與金翅大鵬融為一體,翱翔九霄萬法護航!


    魔網主人慘然變色,這一道五雷神咒是他畢生功力所鑄,不知為之投入了多少心血。尤其是為了能夠覓得一絲仙家真髓,他不惜賣身為奴服侍一地仙二十年,忍辱負重最終才得到那麽一點五雷仙意,而今俱都毀於一旦。


    “哇——”痛心疾首之下,魔網主人一口熱血噴出,已是受了內傷,更有心魔伴生。


    陸葉卻是感覺痛快淋漓之極,也深深領會到縱使平時千錘百煉,也離不開在生死搏殺中才能突然悟到的一點明光。


    這一戰,對他的修為影響至深至遠,令他真正在生死一發間切身體悟到了天道的一絲真諦。


    “鏗——”佛劍吟唱大鵬展翅,還是這樣的一式逍遙遊,斬向魔網主人!


    禪意天心,鵬影劍芒,如山如海如在天之光,一瞬間淹沒了魔網主人的身影。


    魔網主人嘶聲狂吼,難以掩飾心底的驚懼。他沒想到陸葉能夠一劍破五雷,更不曾想到這少年一鼓作氣又向自己殺來。


    一旁的人包括沈二公子在內紛紛往遠處逃散,唯恐殃及池魚。


    魔網主人深深懊悔,自己為何要逞強出頭,賠上一輩子的血本!


    然而命懸一線,他已沒工夫多想,唯有拚盡全力燃燒真元,先扛過陸葉這一劍再說!


    “啵!”魔網主人拔出雙股劍,化為一束青色虹光迎麵撞向陸葉。


    他至死也絕不相信憑自己六十年功力,結丹階的修為,竟然擋不住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


    “嘭!”石破天驚的一聲巨響,青色的劍光與金色的佛光在空中交織激撞,無數光球崩飛開去,潮水般的光華淹沒了人們的視野。


    這一次別說映月水榭周遭,連數十丈外的那座暖閣亦是嘎吱作響搖搖欲墜。


    龍四公子咂咂嘴巴道:“這小家夥玩起命來夠狠,連我都怕。”


    遊龍臉上藏著一抹笑:“他是老實人,所以說千萬別惹老實人……來,再幹一壇!”


    龍四公子東張西望道:“奇怪,老二怎麽還不來。按理說就算我沒通知他,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也該過來瞅一眼。”


    忽聽暖閣門口有人道:“我來了。”


    一名銀發垂腰冷峻如霜的年輕人,像標槍一樣佇立在門外,望著屋中的兩個人。


    暖閣外數十丈遠處,一具屍體從空中墜落,隻有麵目依稀可辨正是那魔網的主人。


    陸葉手掣崖山桃晶劍,口鼻鮮血逸出,淩空走向沈立德。


    沈立德心膽已寒,看著陸葉步步逼近興不起半點鬥誌,連聲喊道:“來人,來人啊!”


    沒有人應聲。


    那些海商前一刻還生恐靠沈二公子不夠近,此際一個個生恨離他不夠遠。


    陸葉清楚,自己體內的狀況已經糟糕到不能再糟糕,全憑一股血勇在支撐。


    盡管從醉風樓門外殺到現在,過關斬將勢如破竹,表麵看有驚無險,實際上他已拚盡所有的力量。如今體內大傷小傷遍體鱗傷,雖說有長生雲紋佩保護,自己未受到致命重創,但這些傷勢累積起來也很麻煩。


    更麻煩的是,除了一顆保命元石外,他已油盡燈枯,如果再強行運轉丹田氣海,將會留下不可逆轉的傷害,嚴重影響未來的修煉進階。


    可是戰鬥還沒有結束,沈立德還毫發無傷活蹦亂跳著。


    自己發過誓,要為兄弟報仇,難道要厚著臉皮對小罐子和小刀說:“對不起,我盡力了。”


    陸葉長長地吐了一口濁氣,感應到遠處有幾道靈覺正投注到自己的身上。


    他已經沒有力氣管這些,凝視沈立德道:“是你自己動手,還是要我幫你自裁?”


    類似的話不久前陸葉才說過,當時沈立德隻當聽了個笑話。現在他終於明白了,這真的不是笑話,眼前這小子說得出也做得到!


    他舔了舔發幹的嘴唇,酒已經徹底醒了,強自鎮定道:“你要多少錢?三百枚天君錢太多,我實在拿不出。假如你願意放過我,我可以想法子湊足二十枚天君錢。”


    陸葉笑了笑,不無輕蔑地問:“你欠我錢麽?”


    沈立德一怔,點點頭又搖搖頭。


    “這就是了,所謂欠債還錢,既然你不欠我錢,那也就不用還我錢。你看,我是很講道理的。”


    陸葉抓緊時間積攢體內的真氣,猛咳了兩聲道:“但是你欠了命。可惜我朋友不能自己來找你,所以,隻能由我代勞。嗯,這就叫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沈二公子快哭了,他從沒遇到過像陸葉這樣的死腦筋,二十枚天君錢可不是一筆小數目,任誰都該心動。


    忽聽有人冷冷道:“你在映月水榭下殺了那麽多人,是否也應該償命呢?”


    “二公子!”沈立德麵露狂喜之色,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腰杆登時挺得筆直,附和道:“不錯,你殺了我北海天王府這麽多人,要說殺人償命,把你千刀萬剮也不為過!”


    陸葉的目光望向沈立德的身後,來的不止一個人。


    說話的是個像冰山一樣的年輕白衣公子,在他的身後是遊龍,還有抱著隻裸體貓不停揉搓的胖妞兒。


    陸葉的視線從白衣公子臉上輕輕掠過,望向遊龍道:“有酒麽,來一口。”


    遊龍拿出他的小酒壺拋給陸葉道:“小酌怡情,多飲傷身。”


    陸葉一下居然沒有接住,看得沈立德眼睛一亮,旋即想到自己剛才在眾目睽睽下對一個徒有空殼的陸葉卑躬屈膝搖尾乞憐,不禁又是大恨。


    陸葉費力地拾起酒壺,擰開蓋子往嘴裏倒了一口。


    火辣辣的酒漿順喉而下,令他麻木的五髒六腑生出一點知覺。


    “二公子,這小子心狠手辣,殺了我們十七個人!”沈立德明知道陸葉已經瀕臨透支,但終究不敢自己上前動手,向白衣公子告狀道:“他們可全都是北海天王府我爹……”


    “啪!”白衣公子一個耳光將沈立德搧飛,“你還有臉提北海天王府?沈一海怎麽養了你這麽個窩囊廢。”


    沈立德驚愕地捂臉看著白衣公子,好像不敢相信自己臉上這記火辣辣的耳光。


    白衣公子不理沈立德,對陸葉道:“你剛才已經殺了謝耀實,想必也夠了。沈家老二,我還有用。所以今天的事到此為止,我不追究,北海天王府那邊我也會去交代沈一海,不許他日後向你尋仇。”


    他侃侃而談,似乎根本不必問陸葉的意見,倒不是認為陸葉一定會同意,而是自己的意誌向來不容置疑。


    陸葉慢吞吞往嘴裏又灌了口酒,含了會兒才咽下。


    他必須不斷刺激身體燃燒的感覺,才能保證此刻的清醒。


    “那十七個侍衛,都是今天上午和沈立德在一起的人,我沒有錯殺一個。”他緩緩道:“當然,也不能漏殺一個。”


    龍四公子笑吟吟對白衣公子道:“二哥,我說的吧,你的話在他麵前肯定不好使。”


    白衣公子想了想,道:“這樣吧,我要沈一海將當時在場的凶手全部交給你處理,留下他兒子一條命,如何?”


    沈立德嗚嗚咽咽道:“二公子——”


    白衣公子看也不看他,喝道:“你給我閉嘴。”


    陸葉也沉吟了須臾,無疑白衣公子開出的條件不錯。畢竟憑他一己之力,想要將所有凶手正法,幾乎是不可能的。


    遊龍倒有些詫異了,不明白老二為何能夠容忍陸葉的拒絕與反駁,甚而主動示好要交出餘凶。


    這不是龍藏經的性格,至少不是他一直以來的個性。


    變天了,轉性了?不能啊……


    龍四公子和遊龍一起抬頭望望天空,紅霞滿天暮色降臨。


    “你不必多想了,我隻是很欣賞你的血性和勇氣,不願意你白白死在沈家的手中。”龍藏經見陸葉沒吭聲,接著道:“當然,倘若你固執到底不聽人勸……我也隻好殺了你。”


    沈立德眼睛發亮,心裏開始禱告陸葉趕緊仗劍朝自己殺過來。


    孰知假如龍藏經不說後麵半句話,陸葉尚有些躊躇,待等聽完後反而有了決定。


    “你在維護一個殺人凶手,還想用別人的命來買他的。我倘使答應了你,那我和他們有什麽兩樣?”


    龍藏經神情漠然,說道:“這麽說也對,我隻想知道你答不答應?”


    他可以認同陸葉的道理,但無法超脫家族的利益和榮耀。所以即使道同,也唯有不相為謀。


    遊龍仰天長歎一聲,跨上兩步越過龍藏經,道:“老二,沈立德不能死,他也一樣不能死。”


    說這話的時候,遊龍的心口直抽,怪隻怪自己嘴巴太大,上午還信誓旦旦對陸葉說什麽“往後誰要惹你,你就狠狠地懟他,天底下還沒幾件我龍大少擺不平的事兒。”


    結果,轉回頭這家夥就懟上了龍藏經。


    陸葉訝異地看向遊龍,胸中升起一股暖流。


    然而遊龍怕是不明白,他不怕死,他要的隻是一個公道。


    朝得道,遂死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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