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韞清是在驚雷聲中醒過來的。


    她坐起身,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去,閃電劃過長空,映在窗紗上,一瞬間窗外亮如白晝。謝韞清沒來由的一陣心悸,尚是冬日,怎麽會有響雷?


    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窗外,恍惚中,總覺得她剛剛做了個夢,然而醒來時,什麽都不記得了。


    謝韞清能感覺到背後冒著寒氣,然而屋子裏分明溫暖如春日。


    別胡思亂想了,謝韞清定了定心神,然而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下來。


    青蘿捧著蜜水過來,謝韞清沾了沾唇。青蘿見她麵色雪白如紙,不由擔心她是不是不大舒服。


    謝韞清抬眼望向窗外,心頭那怪異的感覺仍然沒有壓下去。


    接連幾日,謝韞清都有些心神不寧。


    顧雲霜擔心她是著涼生病了,差人請了大夫過來,然而大夫也沒有瞧出個所以然來,隻開了副安神養氣的方子。謝韞清吃了兩劑藥,每日裏仍然是神思恍惚。


    顧雲霜越發急了,忍不住打發貼身的婆子去請施明光上門來。婆子剛一出門,便撞上了往屋裏走來的謝邕。


    謝邕麵沉如水,眼中就像是淬了寒霜一般,他鮮少露出這樣的神情。


    顧雲霜連忙起身走上前去,替謝邕解下鬥篷,交給小丫鬟,又親自給謝邕倒了杯熱茶。


    夫妻倆一如往常的坐下來,然而氣氛卻沒有從前那樣輕鬆活絡了。


    “究竟發生什麽事情了?”見謝邕五指緊握茶盞,茶水晃了出來,顧雲霜便知道外麵出大事了。


    謝邕終於啞聲開口道:“豫王,在東海郡失蹤了。”


    顧雲霜愕然的張了張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身邊跟了那麽多手下,怎麽會忽然消失了?”


    雖說倭人凶殘歹毒,但是豫王堂堂一個親王,身邊有無數的人保護著他,那群倭人數量能有多少?豫王怎麽就突然消失在東海郡了。


    豫王率領的軍隊早已經抵達東海郡了,定然與倭人正麵抗擊上,值此緊要關頭,豫王這個將領失蹤了,這對於大周的士氣來說,該是一個多大的打擊。


    顧雲霜一下子想到了許多,她望著謝邕越來越深沉的神情,知道自己與謝邕想到一塊兒去了。


    “你是從哪裏聽來的?外麵已經傳開了嗎?”就怕這件事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引起民眾恐慌已然不妙,萬一讓敵國聽到了消息,發兵大周,大周又該如何對抗?


    “我剛剛與嶽父大人,咳咳,小酌幾杯,陛下忽然就將我傳召了去,想必這件事沒有傳開來。”


    父親這幾日,似乎經常喊他過去,顧雲霜默默想著。膠東郡那邊一有意外發生,天子便想到了謝邕。顧雲霜臉上冷然,天子的動作,無疑是告訴她,偌大的一個大周,已然沒有適合上陣殺敵的將領了。


    如果說顧雲霜隻是一個普通的深閨婦人,那麽她便會懇求謝邕不要去東海郡。然而顧雲霜深知,自己的丈夫是一個很有豪情壯誌的人,哪怕他甚少將忠君愛國的話掛在嘴邊,哪怕他病體纏身,身上病痛尚未痊愈,他的整個人、整顆心,都是為了大周而存在跳動的。


    顧雲霜深深的看著謝邕。


    他們的皇帝陛下自然不是無緣無故就將人召過去的。


    那麽隻有一個解釋,陛下是準備讓謝邕去膠東郡尋找豫王了。


    或者說,恐怕陛下沒有開口,謝邕便已經攬下差事了。


    顧雲霜深知路途遙遠,道路坎坷,但是假如這是謝邕的心願,她便會一心一意的支持謝邕。


    謝邕見顧雲霜一直沒有開口阻止他,心頭湧起複雜激烈的感情。對妻兒的愧疚,無論什麽時候也是償還不清的。然而無論他再如何對不起妻兒,妻兒們也從來沒有一句怨言。


    或許這個世上,他唯一對得起的,便是龍椅上的那一位、以及大周所有的子民同胞吧。


    顧雲霜將茶水一飲而盡,“那麽,你何時動身去東海?我好早些替你收拾行禮。”


    “明日下午。”謝邕不假思索的說道。


    “怎麽這麽早?”顧雲霜忍不住脫口而出道,又連忙起身,招呼丫鬟婆子們替謝邕收拾衣物。


    謝邕失笑道:“那麽緊張做什麽?又不是第一次率兵打仗?不會以為我還是毛頭小子吧?”


    顧雲霜剜了他一眼,旋即想到什麽似的,又說道:“還是尋個大夫跟著你過去吧,一路上風雪交加的,萬一你有個頭疼腦熱的,正好讓大夫給你瞧瞧。”


    “這主意也虧得你想得出來,我習武多年,哪裏還害怕什麽頭疼感冒,更何況時間倉促,去哪兒尋大夫,就是尋到了,那大夫又怎麽心甘情願的跟著我們去那嚴寒之地?”


    “你也知道東海郡氣候惡劣,所以大夫你是一定要帶上的,實在不成,我寫封信送到我娘家,若是施先生同意與你一同前往,我就不用擔心了。”顧雲霜堅持道。


    謝邕無奈,隻得由著妻子安排去了。


    顧雲霜喊來一堆人,吩咐了一大通話下去,想來想,又叮囑了一句:“這些事情,先別讓阿清知道。”


    “是啊,若是阿清知道蕭玄小子如今生死未卜,不知道阿清該是何等的傷心難過。”謝邕跟著說道。


    顧雲霜狐疑的望了一眼謝邕,“豫王失蹤了,與咱們阿清有什麽幹係?”


    謝邕自知失言,連忙住了嘴。


    直到謝邕離開後,顧雲霜才無奈的搖搖頭。


    她豈會看不穿自己女兒的小心思,蕭玄這個孩子,顧雲霜也是十分喜歡的,隻是再是喜歡,也比不得自己的親生女兒來得重要。


    因此當小王爺出事以後,想到自己女兒與小王爺關係匪淺,顧雲霜第一個念頭,就是想要抹掉謝韞清與豫王的一切關係。


    她最疼愛的唯有這麽一個女兒,她不能由著這件事毀掉了自己的女兒。


    世人不知道謝韞清與小王爺的關係還好,一旦知道了,以後阿清議親的時候,總歸是要蒙上一層汙點的。


    更有一茬重要的原因,顧雲霜生怕太後會怪罪上謝韞清。


    阿清時常進宮,顧雲霜就不相信,憑著太後的敏覺,太後會沒有發現這對小兒女之間異常的情愫。


    顧雲霜歎著氣,今年冬天要比往年冷得多,隻是因為謝邕在家,顧雲霜便不覺得寒冷了。


    如今謝邕又要出遠門,年節還未過,這個冬日要怎麽熬過去?


    謝韞清已經許久沒有收到蕭玄的來信了,平常她想要知道蕭玄的消息,從素問或者默言那裏直接可以了解到,然而這幾日,素問和默言都沒能收到蕭玄的消息。


    想起了前幾日的那道驚雷,謝韞清心裏麵就像是蒙上了一層陰翳似的。


    許是最近那邊戰事吃緊吧,謝韞清隻得這樣安慰自己。


    蕭玄是誰?年紀輕輕,就被外祖父盛讚有其父風姿的人。前世,那樣大放異彩之人,一定不會出什麽事情的。


    謝韞清胡亂想著,隻能這樣給自己安慰,隻是最近幾日,她總是徹夜難眠。


    在外間守夜的連翹、桔梗自然也感受到了謝韞清焦慮的心情,將這件事告訴了青蘿。


    青蘿知道謝韞清有著沉重的心事,隻是姑娘到底在憂愁什麽,青蘿勉強知道了個模糊的輪廓。


    姑娘與小王爺的情意,旁人不知,青蘿貼身伺候著姑娘,卻是知道了許多。


    小王爺許久沒有消息傳回來了,姑娘自然是在擔心小王爺的安危。


    也不知道東海郡那邊到底出了什麽岔子,青蘿現在隻企盼著有一點訊息傳回來,好歹不至於讓姑娘這樣牽腸掛肚。


    謝韞清這幾日腦袋昏昏沉沉的,顧雲霜又叮囑她好好調理身體,她已經許久沒有去給顧雲霜請安了。


    翌日,難得的好天氣,謝韞清特地起了個大早,去主院給顧雲霜請安。


    季氏與裴氏正陪在一邊,跟顧雲霜商量著事情。謝韞清便默默的站在一邊,聽著她們說話,不發一言。


    自從女兒進來,顧雲霜便望見了女兒。隻是她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女兒。


    雖然她是為女兒著想,並不後悔自己的u型安澤,然而對於年幼的女兒來說,就這樣否認她與小王爺的瓜葛來說,未免太過殘忍。


    謝韞清雖然沉默不語,但是也在打量著顧雲霜的神情,她心中一沉。


    母親分明看見她了,眼神卻閃爍了一下,定然是有什麽事情在瞞著她。


    季氏見謝韞清這副樣子,心知謝韞清是有事情想與顧雲霜商量,不一會兒的功夫,便與裴氏二人相攜著離開了。


    “阿清,你身子不大好,這麽冷的天,不就不要四處走動了。若是閑著無聊,我讓榕姐兒搬到你院子裏陪你作伴。”顧雲霜清了清嗓子說道。


    謝韞清悠長的眼睫毛一顫,聲音不經意間嘶啞了:“阿娘,您告訴我,東海郡那邊,到底出了什麽事情?您這兩日怎麽這麽古怪?我不是小孩子了,您盡管開口,我承受得住的。”


    顧雲霜盯著謝韞清,久久沒有開口。


    “阿娘若是不告訴我,我便去尋阿爹吧,想來,阿爹是不會瞞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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