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老夫人笑著點頭,“他正與你外祖父下棋呢,你這會兒去你外祖父那兒,定然能尋到他。”


    “施先生那棋技,在外祖父麵前也不怕丟臉?”謝韞清聞言脫口而出。


    貞娘接話道:“你什麽時候見過施先生害怕丟臉?”


    那倒是,謝韞清點點頭。


    羅慧心心中納悶,怎麽瞧這副樣子,這位施先生與顧家倒像是關係匪淺的樣子呢?不過羅慧心還沒有來得及問什麽,貞娘便已經領著她們去了顧平章的院子。


    剛剛下過一場雪,仆人們正拿著掃帚清理道路上的積雪。冷杉青鬆被霜雪覆蓋,遠遠望過去,一片瓊枝玉樹。雪地濕滑,幾人不慌不忙的走著,貞娘為羅慧心介紹著顧家的庭院,說說笑笑著,不知不覺就已經到了顧平章的院子。


    “祖父下棋一向不喜人打擾,我們直接進去吧。”貞娘道。


    羅慧心越發的好奇了,顧家詩禮傳家,本來應該規矩很大,顧貞娘身為晚輩,怎麽可以率意的出入顧老先生的院子?剛剛在顧老夫人那裏,氛圍亦是格外的輕鬆活絡,上下其樂融融。羅慧心不由心生羨慕,這樣的氛圍,是她平生十幾年未曾體驗過的。


    幾人徑直走了進去,一路上有仆人們,笑著與貞娘幾人打著招呼,又繼續忙自己的事情了。


    終於到了屋舍麵前,貞娘回頭對羅慧心道:“我祖父就住在這裏。”說著便推門而入。


    進門之前不需要敲門嗎?羅慧心揣測著。


    屋裏麵沒有燒火盆,室溫要與外麵差不多,羅慧心抬眼便見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正與那位大夫麵對麵而坐,兩人正在對弈。


    對於出現在門口的幾人,老者與大夫都好像沒有聽見動靜一般,注意力依舊放在了棋盤上。


    貞娘輕手輕腳的走過去,吩咐小廝搬小杌子和矮幾過來,再去備上茶點,又令自己的丫鬟去取來炭和火盆來。


    幾人圍著矮幾坐下,捧著茶杯暖手。丫鬟端來了火盆子,不一會兒的功夫,屋裏麵已經變得暖和了許多,幾人便將茶杯放了下來。


    羅慧心見老者專心致誌的下著棋,便饒有興致的打量起了老者。


    在她麵前的這人可是名滿天下的鴻儒顧平章,便是祖母每每提及,都是滿臉的景仰。


    她從小便是聽著顧平章的事跡長大的。


    據說顧平章尚未加冠的時候,便以一人之力,舌戰七學士,令七個學識淵博的學士都對他讚不絕口。


    及至大周與南秦關係惡劣,大周的瑞王以質子的身份被扣在南秦,顧平章作為使臣出使南秦。在南秦的國都,顧平章絲毫沒有膽怯,言辭慷慨有力,駁得南秦的君主都啞口無言。最終南秦同意釋放瑞王,並與大周握手言和。


    幾十載過來,大周與南秦之間一直維持著表麵上的和睦。


    有時候大長公主也會擔憂,南秦之所以與大周和睦相處,這麽多年也沒有戰事發生,無非是因為大周文有顧首輔,武有靖國公。


    如今靖國公傷病纏身,早已經不能領兵打仗。顧首輔也已垂垂老矣,不知何時致仕。


    萬一南秦發起戰事,大周哪裏還有招架的能力?


    羅慧心想得癡了,看著顧平章走神,思緒早已經不知道飄去哪兒了。


    貞娘抿了抿唇角,看起來,這位年輕的小縣主很是仰慕祖父的樣子呢。


    她們兩個各有心思,謝韞清倒是認真的看著兩人對弈,不時的搖搖頭。


    “你可是看出什麽名堂來了?”貞娘輕聲問道。


    謝韞清道:“施先生早就應當落敗了,祖父一直在讓著他,隻是他到現在還沒有發現。”


    “讓棋?”羅慧心愕然,又看了一眼顧平章,實在是難以想象,這樣風姿矍鑠的大儒,為什麽會故意的讓棋。


    要知道,與人對弈時,最講究的莫過於尊重對手。一味的讓著對手,隻會讓對手覺得自己被輕視了。


    羅慧心的棋藝是大長公主教的,兒時大長公主為了不打擊她的自信,也會故意的讓著她,每每總會少贏她幾枚棋子。


    剛開始羅慧心還會沾沾自得,覺得自己再過些時日,棋技就能與祖母齊平了。


    直到有一日,羅慧心見到祖母與小姑姑對弈。


    那時候羅慧心才知道什麽叫做差距,小姑姑是個棋癡,棋技在羅家都是拔尖的。而祖母與小姑姑下棋時,絲毫未落下風,最後還贏了小姑姑幾個子兒。也是那個時候,羅慧心才意識到祖母一直都在讓著她。


    她當時自然是覺得自己被祖母輕視了,心裏麵十分委屈,也很抗拒再碰棋子一下。


    再後來,逐漸長大了些,羅慧心才知道祖母的良苦用心,隻是她已經不再喜歡下棋,倒也釋然了。


    顧閣老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那麽為什麽還一直讓著施大夫呢?


    謝韞清道:“若是讓他們二人對弈完,咱們連晚膳都不必吃了。”


    “你有注意?”兩人一起望向謝韞清。


    隻見謝韞清眨眨眼睛,站起身來。


    “你可別亂來,萬一老先生生氣了可如何是好?”羅慧心急道。


    當一個人專心做著事情時,最忌諱的就是受到打擾。她們三人進屋,丫鬟仆人們四處忙碌,顧老先生與施大夫都不予理會,可知兩人正全身心的投入到對弈之中。


    若是打擾到兩人,可就大大的不妙了。她是來道謝,可不是來得罪人的。


    羅慧心將目光投向貞娘,卻見貞娘隻是微笑著看著謝韞清,沒有說一個字。見貞娘如此淡然,羅慧心才覺得稍稍放心些。


    謝韞清走到施明光旁邊,指尖落在了棋盤之上。


    施明光抬頭看了一眼謝韞清,雖然被打擾到了,但是一見打擾他的人是謝丫頭,縱有一肚子的火,他也發不出來。


    “清丫頭,你先到一邊等著,等我先下完這局,再與你說話。”


    謝韞清笑而不語,又望向了顧平章,“外祖父,你再不出去,我就讓下人們將樹上的積雪全部打落了。”


    這又是什麽說法?羅慧心不解的抓抓頭發。


    卻見一直和顏悅色的顧老先生一下子神色大變,當即將手中的棋子丟進了棋簍裏,起身就要往外走。


    謝韞清坐在了顧平章原先的位置上,托著腮笑道:“外祖母放心,我已經吩咐人去收集雪水去了。”


    顧平章這才鬆了口氣,又板了臉道:“你這丫頭,怎麽這樣的沒大沒小?”


    “不這麽做,外祖母哪裏還有注意到我們的存在?”謝韞清絲毫不害怕顧平章,理所當然的說道。


    顧平章哼了一聲,卻沒有再責怪謝韞清的意思。


    “咳咳,既然沒什麽事了,我們將這局下完再說?”施明光適時的說道。


    “先生想要下棋,我代替外祖父與您下一局可好?”謝韞清笑眯眯道。


    施明光仿佛受到了什麽大驚嚇,連忙擺了擺手,“不必了,我坐了大半日,正感到渾身難受,先歇歇吧。”


    “唉,難得有這個機會,”謝韞清裝模作樣似的歎了口氣,“那我們先約個時間,下回再下一局吧?”


    見施明光露出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羅慧心既覺得好笑,又有幾分好奇。


    貞娘許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笑著解釋道:“施先生酷愛下棋,偏偏棋技著實一般,下棋輸了,還會痛哭一場。因此這些年來,祖父與他對弈時,都會刻意讓著他。而阿清,從來不會讓著施先生,施先生每每碰上阿清,都討不了好,每回都要哭鼻子。久而久之,施先生便不願意與阿清對弈了。”


    原來是這麽個緣由?羅慧心嘴角一抽,她著實是想象不出來,一個大男人哭鼻子是怎樣一副模樣。


    想到此處,羅慧心倒有些迫不及待看到謝韞清與施先生對弈時的場景了。


    不過兩人都沒有如了羅慧心的意,施明光收拾著棋局,沒好氣的問道:“冰天雪地的,你們來做什麽?”


    謝韞清道:“先生救醒了大長公主,縣主奉了大長公主的命令,來給您道謝的。”


    “道謝就不必了,區區能見大長公主一麵,已經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了,哪裏還敢奢求大長公主的謝意?”施明光語氣絲毫不見熱絡,將孫太醫的話還了回來。


    羅慧心覺得耳根一陣的發熱,施先生救醒了祖母,羅家承了施先生這個恩情。然而嬸母與孫太醫對施先生的冷嘲熱諷,羅慧心也不敢相忘。


    她並不惱施先生對她的冷淡,有大本事的人都有自己的脾氣,這個道理羅慧心還是知道的。再者,這原本就是他們羅家的不是。


    羅慧心麵上有些赧然,但還是開口道:“先生在府中受到冷遇,實在是我們羅家招待不周。先生若是有空,可否賞個臉麵,也讓祖母與我好好招待先生一次?”


    施明光原先隻是置氣,這下聽到小姑娘這樣一說,倒不大好意思了。他活了幾十年,哪裏就在意孫太醫與大夫人的冷言冷語了?如今一個年紀足以當他的孫女兒的小姑娘與他道歉,施明光哪裏還敢擺臉子?


    隻見原先還是冷著一張臉的施明光,下一刻臉上已經是笑容洋溢。


    羅慧心不解,這人翻臉怎麽跟翻書似的。


    卻見施明光滿臉不在意的道:“你回去告訴大長公主,她的謝意我收下了,旁的什麽都不提了。”


    “先生高義,我深感欽佩。隻是,先生既救了我祖母的性命,我祖母想當麵致謝,先生若不方便過去,我便為先生安排馬車吧?”


    羅慧心也有些為難,想到了祖母的話語,祖母叮囑她務必要將施先生請過去。


    這麽多年,羅慧心從沒見過祖母會對一個陌生人好奇至此。


    施明光微惱,他本就無拘無束一個人,最討厭就是出入這些勳貴的府宅。去給大長公主看病,還是謝丫頭寫信相邀。如今將人救過來了,哪裏還願意踏進大長公主府一步?


    施明光朝著謝韞清遞了個神色,意思是,他隻負責救人,可沒有去他人府宅做客的義務啊。


    謝韞清假裝沒有瞧見,轉頭與顧平章商量著,如何儲藏雪水,泡出來的茶水才更加的甘醇。


    施明光氣得肝疼,揉了揉自己的腦袋。


    “施先生一向刀子嘴豆腐心,你且回去向大長公主回話,馬車我們顧府自然會準備的。”貞娘笑道。


    施明光:“……”這顧家他絕對不會再踏進一步了!他恨恨的想著,又瞪視了顧平章一眼。


    顧平章不明所以,回給了施明光一個疑惑的眼神,施明光冷哼一聲,高傲的揚起了下巴。


    目的達成,祖母還等著她的回話,羅慧心便婉拒了顧家的留飯,準備回去了。


    “你先回去吧,我陪著外祖母說些話。”謝韞清拉著羅慧心的手道,又讓素問護送羅慧心回大長公主府。


    羅慧心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的素問,她拒絕可不可以?


    目送著羅慧心的馬車消失在巷子的拐角,謝韞清才轉身回了顧平章的院子。


    小丫鬟正彎腰,準備撤下火盆。


    顧平章見謝韞清折回了,便讓小丫鬟先不忙著撤下火盆。


    施明光撇撇嘴,“快將火盆撤了,凍死她。”


    小丫鬟笑著退下了,對於施明光的話,就當做沒聽見一般。


    “表姐說得果然沒錯。”謝韞清忽然說出這麽一句話來。


    施明光不明所以,轉念想到了貞娘剛剛說過的話,臉頓時黑了。


    刀子嘴豆腐心……


    也虧貞娘那丫頭會形容!


    謝韞清笑道:“我倒是覺得表姐這話說得很有道理,對了,我眼下有空,要不怎麽切磋一局?”


    “對,沒錯,我的確是個刀子嘴豆腐心腸的人。”施明光飛快的說道,“清丫頭,這麽冷的天,你先喝一碗薑茶去去寒,別的話我們待會兒再說。”說著,已經一溜煙的跑出去了。


    謝韞清笑著看著他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與她對弈當真這麽可怕嗎?


    “你來找我,應當是有要緊的事情吧?”


    正當謝韞清看著施明光的背影時,顧平章開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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