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菀又何嚐不知道,自己一直就是父兄攫取利益的工具。


    隻是這些年她越陷越深,早已經脫離不了那片泥濘之地了。


    青蘿拍了拍紫菀的肩,沒有再多說什麽,她本就不是一個口齒伶俐的人,知道紫菀現在定然想一個人靜一靜,青蘿也不久留,又勸了幾句,便離開了。


    青蘿回到正院時,在門口踟躕了好一會兒,這才走進去。


    屋裏麵靜悄悄的,可是青蘿就是知道,姑娘在屋裏,她放輕腳步走進去。


    謝韞清臨窗而坐。


    她似乎很喜歡坐在窗,靠著引枕,慵懶而舒適的看著書。


    應該是聽到了腳步聲,謝韞清抬起頭來。


    青蘿望著那樣如水般寧靜無波的一雙眼睛,腦中恍然有了一個念頭,想必這一切都在謝韞清的掌控之中吧?


    “他們走了?”謝韞清又翻了一頁書,繼續將目光落在了手中的書卷上。


    青蘿點點頭,斟酌著該如何開口。她十分不自在,謝韞清卻顯得格外的從容優雅,就像剛剛發生的一切對她沒有絲毫影響。


    謝韞清許是看了太久的書了,一時覺得眼睛疲累,便將書放到一邊。點著足尖,小玄子便撲過來,啃著謝韞清的鞋履。


    謝韞清抬起腳,小玄子便跳躍起來要去撲。


    青蘿看著眼前的謝韞清與小玄子玩得正歡,也有些疑惑。


    她伺候了姑娘這麽多載,從未見姑娘喜歡過寵物。蔚然居除了遊廊間鳥籠中的幾隻鸚鵡,從未養過動物,姑娘這又是從哪裏得了這隻小獅子狗?


    小玄子蹦跳得累了,索性趴在謝韞清腳下,舔著自己的爪子。


    這樣憨態可掬的小家夥,實在是討人喜歡。


    “傳我的話,以後不許再放什麽生人進來。”謝韞清撫摸著小玄子柔軟的皮毛,卻是對青蘿說話。


    青蘿口上稱是,忽然想到,當初還是謝韞清同意紫菀父兄時時進府來看紫菀。


    紫菀先前很得謝韞清仰賴和信任,幾乎是紫菀提出什麽要求,謝韞清都能答應。外男進入蔚然居,本應該是不合適的,但是紫菀朝著謝韞清一懇求,謝韞清便答應了下來。


    這幾年來,陳家父子每月都要進靖國公府一次,謝韞清不可能不知道。


    唯一的解釋便是,謝韞清一直都知道紫菀在偷自己的首飾,卻一直沒有拆穿。謝韞清分明知道紫菀的父兄們在威脅紫菀,卻還是表現出一副什麽都不知情的樣子。


    青蘿從未想象過,為什麽謝韞清會變成這樣,仿佛任何事情都不放在眼裏了,從前那個飛揚跋扈的大小姐究竟哪去了?


    謝韞清沒有在意青蘿心裏麵想什麽,隻是想著自己的心事,待回過神來,青蘿已經悄然退下去了。


    謝韞清望著窗外漸漸陰沉下來的天空,看來馬上又有一場大雨了。


    其實她到底沒狠得下心來對付紫菀。


    雖然紫菀背叛了她,又是推她下地獄的幫凶,但是這個時候,紫菀還是一個生活在水深火熱、被人利用的少女。


    謝韞清不是聖人,不會原諒自己的仇人,可是一想到紫菀的境遇,難免會存了一份私心。


    隻要斬斷紫菀與她父兄的聯係,讓她真正的為自己而活,謝韞清相信,就不會有前世發生的那些事情。


    天邊烏雲滾滾,大中午的也不見半點陽光。晌午剛過,便聽見響雷陣陣,大雨隨即而至。


    這個季節,最容易下雷雨。


    大雨下了約莫半天,直到傍晚,才淅淅瀝瀝停住。外麵蛙鳴不絕於耳,池塘的荷葉、荷花被摧殘得淩亂一片。


    榕姐兒見好不容易雨停了,吵得鬧得要出去玩。乳母跟在身後,又哄又勸,誰知道這個小主子怎麽想一出是一出的,天色已黑,外麵到處都是水坑,小主子要是出什麽意外,她們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榕姐兒手叉著腰,十分氣惱的樣子,剛準備撞開乳母,徑直衝出去,便見自己的母親推門而入。


    榕姐兒年紀小,裴氏放心不下榕姐兒,因此就讓榕姐兒住在自己的主院。這裏鬧出這麽大的動靜,裴氏不可能沒聽見。榕姐兒一向最害怕裴氏,見裴氏來了,立刻便停止了鬧騰。


    “阿娘,這麽晚了,你來做什麽?”榕姐兒抬頭望著裴氏。


    裴氏刮了刮榕姐兒的鼻梁,“我要是再不來,恐怕屋頂都要被你給掀開了。”


    榕姐兒想到自己已經憋在屋子裏一整天了,也覺得滿腹委屈,拉著裴氏的手晃著。“阿娘,我都看了一整天的書了,我想出去走走。”


    乳母望了望榕姐兒,見到裴氏來了,便退到一邊了。


    榕姐兒慣會撒嬌的,但是裴氏壓根不買賬。


    “你既然看了一整日的書,想必也收獲了不少東西,把你今天看的內容都說給我聽聽。”裴氏坐了下來,立即就有下人上了熱茶。


    榕姐兒沒有想到裴氏竟然會真的考問她。


    她最討厭看書,哪裏真有心思花上一整日的功夫來看書?


    裴氏這不是為難她嗎?


    偏偏榕姐兒不敢反駁裴氏,隻得將自己剛在謝韞清那裏學到的東西重新複述一遍。


    裴氏聽了很是滿意,正當榕姐兒籲了一口氣,剛準備讓裴氏回去的時候,又聽裴氏說道:“我聽說你被你姑姑罰背書,怎麽背誦得怎麽樣了?”


    話音剛落,榕姐兒一拍腦門,總覺得有什麽事情被自己忘在腦後了,原來是將這件事給忘了。


    裴氏見到她這副樣子,還有什麽是不清楚的呢?


    “你啊,可用點功吧,你姑姑在你這麽大的時候,都已經會做文章了。”


    榕姐兒瞠大眼睛,不敢相信的問道:“姑姑真的那麽厲害?”


    “你不信可以去問問你爹,”裴氏將榕姐兒拉到身邊,“阿娘也不求你博才多藝,隻希望你多用點功,多懂點道理,好歹讓自己有點誌趣才行。”


    榕姐兒噘著嘴,小聲道:“阿娘,我知道了,我會用功學習,早晚有一天我會超過三哥哥的。”在小小的榕姐兒眼中,她麵前唯一的目標就是楨哥兒。


    裴氏從榕姐兒房間出來的時候,外麵又飄起了小雨。


    婆子為她撐開傘,一邊感歎道:“今年的雨水特別足,接二連三的下大雨,這田裏的莊稼哪裏受得了?”


    裴氏想到自己陪嫁而來的土地,接連幾次大雨,恐怕今年要顆粒無收了。裴氏心中也有些沉重,不過還是笑道:“咱們這樣的人家都在發愁,恐怕靠莊稼為生的農戶們更該要操心了。”


    一行人穿過長廊,腳下地板濕滑,隻得提起裙擺,小心的走過去。


    婆子扶著裴氏,又說道:“京裏麵倒是沒什麽,倒是……”


    她刻意壓低嗓音,但是裴氏還是能猜得出她想說什麽。


    婆子說完了,便斂起表情,不敢再多說什麽。


    膠東郡毗鄰京城,京城已然下了大雨,膠東郡恐怕也不會平靜。


    恐怕膠東郡這下是要雪上加霜了。


    婆子扶著裴氏,好不容易快要到了裴氏的院子。


    剛進了屋,丫鬟們便走過來,有端茶倒水的,有替裴氏換鞋襪的。


    裴氏坐在椅子上,飲著茶水,卻是在發呆。忽然她抬起頭,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直直望向婆子。


    “我在膠東郡有兩處房產吧?”


    婆子忙道:“是有兩處,隻是膠東郡剛經曆過水災,那兩塊土地恐怕也保不住了。”


    裴氏撐著額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婆子見她這副樣子,心裏麵越發好奇,不知道裴氏問這個問題是要做什麽。她雖然伺候了裴氏二十幾年,但是也知道裴氏的脾氣,因此也不敢多嘴。


    第二日是個大晴天,不過地上全是水窪。謝韞清起了個大早,看著湛藍的天空,雨後的空氣都似乎變得清淨了不少。


    謝韞清站在廡廊下,頭頂的鳥籠裏麵,幾隻羽翼鮮豔的鸚鵡正上躥下跳,嘰嘰喳喳吵個不停。謝韞清腦袋被吵疼了,索性轉身回屋子。


    她剛開門準備進去,誰知道小玄子就像一陣風似的,從屋裏躥了出來。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小玄子便一頭紮進了庭院中。


    外麵全是水坑,小玄子剛衝出去,便濺起了一灘汙水。


    謝韞清站在廡廊下,身上沒有沾到一星半點,可是剛剛穿過月門走進來的裴氏則沒有那麽好的運氣了。


    謝韞清剛暗歎一聲自己衣服沒有弄髒,便見裴氏僵在了前方。


    二嫂怎麽無緣無故的過來了?


    謝韞清與兩個嫂子的感情都很好,但是隨著侄兒們的長大,季氏與裴氏也變得格外繁忙起來。平日裏,她與嫂子們也許久沒有相互走動了。


    謝韞清正胡思亂想著,裴氏已經走過來了。


    “瞧瞧你養的小東西,把我新裁製的裙子都弄髒了。你作為主人,可得賠我一條新的。”裴氏笑著打趣道。


    謝韞清回應道:“真要計較起來,榕姐兒可毀了我不少裙子,打翻了我不少瓷器,二嫂,正巧你來了,我們進屋好好算算賬。”


    兩人相挽著進了屋。


    小玄子全身都是泥水,眼睛卻顯得格外的晶亮,連忙要跟著進屋,卻被無情的關在了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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