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韞清知道,要想說服戎馬半生、一向信奉忠君報國的父親有多麽困難。然而這樣的君主,這樣的朝廷,不值得父親去效忠。


    宮中沒有任何消息傳來,臣子們回去都覺得此事有過多蹊蹺之處,在家中也是坐立不安,索性三三兩兩聚到一處,商討研究。


    以前天子身體康健,眾人尚不覺得有什麽。如今天子轟然病倒,眾人才記起來,天子已經年過半百了。


    皇子們大多長成,是時候考慮站隊的問題了。


    眾位皇子中,二皇子繼位可能性最大,所以大多數臣子們早已經站在二皇子一邊。四皇子雖然生母寒微,但是他謙遜明理,懂得禮賢下士,因此也暗中網羅了許多黨眾。六皇子的母族向家,在大周也具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因此六皇子的擁護者也不少。


    倘若真要計較起來,還是擁戴二皇子為儲的臣子們占大多數。


    蕭昱這兩天愁的覺都睡不安穩,唇角都因為上火而冒出了幾個水泡。


    他召集了一眾門客在書房內議事。


    天子突然病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蕭昱很清楚,如今他在天子麵前絲毫不出彩。天子眼中隻有二皇子蕭卓,再就是賢妃所出的六皇子。假如天子真有個三長兩短,他絕對會立蕭卓為皇儲,哪怕他沒能留下詔書,群臣百官也會擁立蕭卓。


    蕭昱目光森冷的望向某一處,暗暗咬緊舌尖,直到口中彌漫出血腥氣。


    原先搜集好的懸黎司與高家勾結的罪證,竟然被人搶先一步送到禦前。若是那些罪證能夠公布於眾,那麽就算天子再偏袒蕭卓,也不可能不顧及悠悠之口。為了平息民怨,天子也不可能將皇位傳給蕭卓。


    可惜這樣一個大好時機!


    蕭昱緊緊握住一杆筆,隻聽見“哢擦”一聲,竟是將筆折斷了。


    與蕭昱同樣愁惱的還有向賢妃,賢妃望著自己的兒子,十三四歲的少年尚未退去稚氣,五官依舊青澀,但是身板卻已經開始發育,整個人又拔高了一截。


    賢妃怎麽看都覺得自己的兒子要比其他皇子們優秀十來倍。


    如果江山最後真的落在了高氏母子手中,賢妃不用想也知道,高貴妃必然不會放過他們母子以及向家。


    向家是大周延綿百年的望族,賢妃不怕高貴妃能動搖向家一二。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仇人會踩在她頭頂俯視著她,賢妃便覺得渾身不自在。


    賢妃坐不住,在屋子裏踱來踱去。


    六皇子看著賢妃的動作,不解問道:“母妃,您這是做什麽?”


    他打小便被賢妃保護得很好,一門心思隻知道撲在學問上,哪裏明白如今後宮裏的詭譎算計?


    賢妃停下腳步,轉身去看六皇子,眼神中飽含著複雜的情緒。她神色似有幾分怔然,不知不覺間眼眶竟然紅了。過了許久,賢妃才說自己要去給太後請安,不便留他,讓他回皇子府去。


    六皇子沒有注意到賢妃的聲音突然變得十分沙啞,隻是越發不解。


    他自打六歲進了皇子府,鮮少再回母妃寢殿。難得來一趟,茶水還滾熱,賢妃就打發他回去,這到底是什麽緣故?


    賢妃沒有管六皇子去留,徑直去了承乾宮。


    太後這兩日一直留在承乾宮。


    賢妃到時,原以為要等好久才能被召見,沒想到小黃門隻進去通傳了,便讓她進去。


    皇後也在,正陪著太後說話。


    賢妃走上前去,朝著大周兩位身份最尊貴的女人跪了下來。


    太後和皇後都是有些奇怪。


    賢妃的禮數從來挑不出錯來,可是卻從沒有過想今日這樣慎重而認真。


    “起來說話吧。”太後徐徐說道。


    賢妃沒有起身,又是一拜。


    延禧宮中,高貴妃拍了拍蕭卓的手,頗有幾分安撫的意思。


    “你回去安分些,不要再惹出什麽事端來。”高貴妃紅唇忍不住上揚,看向自己的兒子時,是那樣的得意與驕傲。“你父皇病了,可惜皇太後封鎖你父皇的寢宮,隻有太醫與那些閹人才能出入左右。要不然你便在你父皇身邊侍疾,你父皇醒來第一個見到的就是你。你說他該有多麽窩心?”


    蕭卓抓了抓自己頭發,滿不在乎道:“我才不願意去侍疾,誰願意裝孝子誰裝去。”


    高貴妃急道:“你這孩子,誰說侍疾需要你去做什麽了,你隻要陪在你父皇身邊,什麽事情都指使別人去做,等你父皇醒來,讓他看到的第一個人是你就可以了。”


    高貴妃說著說著搖了搖頭,似乎有很多感歎。


    “你現在想見你父皇一麵,都是十分困難。”高貴妃冷冷說道:“你祖母現在不允許任何人靠近你父皇。”


    蕭卓咋舌,“這樣說來,父皇定然是病得十分嚴重了?”


    “要不是病重,你祖母那個什麽事情都不願意搭手的性子,能親自到承乾宮來嗎?”賢妃想到這裏心裏就覺得不舒坦。


    承乾宮隻有皇後可以自由出入,其餘妃嬪要想進去,還得等到太後宣召。


    天子病倒這兩天,高貴妃別說見天子一麵,就連承乾宮都沒能踏進一步。


    高貴妃憤憤然:“也不知道為什麽,你祖母對旁的妃嬪和皇子都還算不錯,怎麽到了咱們母子這裏,偏偏要對咱們這樣冷淡?”


    這下輪到蕭卓安慰高貴妃:“母妃別著急,該是我們的就是我們的,誰也搶不走。祖母再強勢又如何,最後拍板的還不是父皇?父皇屬意我,朝臣隻要是聰明的,都知道該站在哪一邊。”


    看他這樣子,似乎皇位已經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高貴妃聽了兒子的話,心中稍微舒坦了些。


    是啊,就算太後再阻攔,皇位還是極大可能會是蕭卓的。


    到時候太後再想跳出來,恐怕就不容易了。


    等蕭卓登基,一定要將太後送出宮去,最好是打發去皇陵為先帝祈福去。


    高貴妃想到未來舒心的日子,笑得眼角的細紋越發明顯。


    “對了,你們成婚也有些時候了,王氏肚子怎麽還沒有動靜?”


    蕭卓不滿的撇嘴,“母妃你又不是不知道,王氏善妒,又沒有情、趣,兒臣哪裏願意進她的院子?”


    高貴妃搖了搖頭,“這可不行,王氏是你正妃,你冷落了正妃,讓正妃獨守空房,那些老古板的言官必定要跳出來上下批判你一番的。更何況,你的長子還是要從王氏腹中出來的,你如果率先得了長子,那就更多了一分勝算。”


    皇子中,隻有大皇子和二皇子成了親,大皇子膝下隻有一女,其餘諸皇子都沒有子嗣。


    傳承皇位,一方麵也會考慮繼承者的子息。


    如果蕭卓率先得了子嗣,就算太後對蕭卓再不滿,也會多考慮蕭卓一些。


    “再過不久,蕭宏與蕭昱都要娶妻,如果他們先得了嫡子,他們可就也有了與你相抗的底氣了。”高貴妃娓娓說道。


    “嫡子有多麽重要,不需要我再贅述吧?我知道那王氏不合你心意,但是夫妻之間,最重要的,不過是能相敬如賓罷了。你給她幾分體麵,她自然會多敬重你幾分。”


    蕭卓在高貴妃麵前一向乖巧,當下便道:“兒臣記下了。”


    高貴妃又拉著蕭卓說了一會兒話,便有小黃門進來傳話。


    那是她派去留意承乾宮動靜的眼線,因為承乾宮如今被太後緊密看守了,高貴妃怕驚動了太後,特意傳話給小黃門,讓他這些日子什麽動作都不要有,隻安安分分的做好小太監的本分就行。他怎麽會突然過來了?


    高貴妃怕有什麽緊要的事,連忙宣他進來。


    小黃門輕手輕腳的走進來,“奴才叩見貴妃娘娘,叩見二皇子殿下。”


    高貴妃歪在引枕上,一邊差使著小宮女給自己修護指甲,一邊輕啟紅唇,問道:“你有什麽重要的事情非得這樣的關頭過來對我說?”


    小黃門低著頭說道:“回娘娘的話,奴才是來回稟,剛剛賢妃求見太後娘娘,太後宣她進去說話,如今已經過了好一會兒了。”


    “賢妃?”高貴妃皺著眉反問一句。


    高貴妃無意識的縮回了手,隨即卻覺得指甲根一陣尖銳的疼痛,她疼得倒抽冷氣。


    給她修理指甲的小宮女頓時嚇得花容失色,撲通跪倒,隻一個勁的求饒。


    高貴妃看著自己略微紅腫的指甲根,心裏麵一團怒氣上來,剛想抬腳踹向小宮女。


    便見小宮女膚色細膩,杏眼小嘴,頗有幾分娟兒的樣子。高貴妃心中越發沉鬱,忙喚來心腹婆子:“把這個小宮女給本宮拖下去,送去浣衣局,永遠不許她出來。”


    心腹嬤嬤忙應了下來。


    進了浣衣局,就意味著雙手一輩子都要浸泡在水裏麵,不管寒冬酷暑。而且一入浣衣局,一輩子都隻能待在那裏,永遠也不能出來。這對於一個花季少女來說,何等的殘忍。


    嬤嬤同情似的看向那小宮女。


    原以為這兩日天子病倒,不會再來延禧宮,便留了幾個貌美宮女在跟前伺候,沒想到還是討了高貴妃不喜。


    隻可惜這麽個花容月貌的小丫頭,以後一輩子都得待在那暗無天日的地方了。


    小宮女頓時麵如死灰,眼皮子一翻,就要暈倒。


    嬤嬤手疾眼快的架住她,將她拖了下去。


    高貴妃看著礙眼的小宮女出去了,這才回過神對小黃門問道:“賢妃有沒有說有什麽事情求見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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