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突然昏倒一事,太後已經立刻做出了安排,從軍中調遣士兵們守護皇宮內外,尤其是承乾宮更是嚴防緊守。


    饒是如此,還是有一些臣子們敏感的覺察出了什麽。


    大臣們紛紛以有要事麵呈陛下為借口,候在承乾宮門口。


    太後聽到小黃門的稟報,冷笑道:“這些個老狐狸,平常遇到什麽事情都拚命往後退,現在倒知道往前衝了。”


    小黃門試探著問道:“那,該如何打發眾位大臣們?”


    太後闔目不語,皇後出聲道:“就說本宮身體不適,有什麽政事,暫且擱下。若是十分緊急的國政要事,便讓他們去找恒親王商量,再來回稟。”


    諸大臣聽了這副說辭,麵麵相覷好一會兒,才帶著滿腹不甘、搖頭頓足的出了宮。


    這樣反常的情況,不可能沒有驚動三國來使。


    赫連風像是沒聽到風聲一般,依舊瀟灑的吃喝玩樂。虢國皇子連忙召集了自己的下屬,幾人聚在屋裏商議著什麽事情,又連忙修書一封寄回了虢國。烏籍單於則準備了許多補品進宮,說是探望皇後病情。


    東林書院內,依舊平靜而安寧。


    無論後宮朝堂如何暗潮湧動,似乎都與這些女孩們十分遙遠。


    竹林深處,隻聽見竹葉搖動時的“沙沙”聲。


    羅慧心手中撚著一枚棋子,眉頭微擰。


    正好輪到她落子,羅慧心卻猶豫不決。


    她對麵坐著的是封硯,這場對弈輸贏早就沒有懸念了。


    旁邊的桌子邊,坐了蕭玄、謝韞清、高秀儀三人。


    高秀儀喝了一口茶,看了看棋盤,又笑著搖了搖頭。


    “你說說你,跟先生學了這麽久的棋,怎麽一點長進都沒有?”


    羅慧心不服氣的說道:“怎麽沒有長進?比起從前,我好歹還能多堅持一會兒。先生棋藝有多麽高超,你又不是不知道。真要覺得我棋技差,那你來與先生下一局?還是你接著我的位置繼續落子?”


    謝韞清莞爾,“秀儀就算棋技真的蓋過了先生,也不可能挽救你這棋局的。”


    羅慧心不滿的哼哼了兩聲,“你們兩個,分明知道先生厲害,自己不與先生對弈,眼睜睜看著我落敗了,不僅不來幫我,還在那裏嘲笑我。”


    這話說得,就連一向寡言少語的封硯也不免失笑。


    高秀儀扶額,“分明是你吵著鬧著要與先生下一局的,怎麽反倒怪在我們身上?這是什麽道理?”


    謝韞清沒有說話,笑吟吟看著羅慧心,蕭玄也一直很安靜,看著三個女孩說說笑笑。


    又過了一會兒,羅慧心作勢要將高秀儀拉過來,讓高秀儀代替她走完接下來的棋子。


    高秀儀擺擺手說道:“別打量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麽主意,自己下完這局棋。”


    羅慧心苦惱的撇著嘴角,眼睛在棋盤上一掃,身體一下子就垮了下來。


    她逞什麽能,非要提出想與封硯較量一番?好嘛,如今都不知道該如何落子了。


    抬頭又看到對麵依舊風輕雲淡的封硯,羅慧心更是後悔自己的決定。


    封硯一直平靜坐著,絲毫沒有去催促羅慧心的意思。


    羅慧心認命的閉上眼睛,隨意將手中棋子落在一個地方,隨即嚷嚷道:“我不要再下了,就算我輸吧。”


    “什麽叫就算你輸?”高秀儀好笑似的說道,“這局棋,你早已經呈現敗相了,隻是先生顧及你臉皮子薄,才一直沒說出來罷了。”


    一直沒吭聲的蕭玄這時悠悠說道:“小慧心,要不我們兩個來一局,不管誰書誰贏,都算我輸。


    羅慧心傲嬌的將下巴一抬:“我要是個傻子才會答應和你下一局。”


    蕭玄的棋技,不在封硯之下。她已經被封硯打擊了一次,除非她得了失心瘋,否則別妄想她肯聽蕭玄的。


    羅慧心烏溜溜的大眼睛轉動了兩下,忽然便將目光投向了謝韞清。


    謝韞清被她瞧得心裏發毛,忙道:“幹嘛這樣瞧我?”


    羅慧心賊兮兮的說道:“表哥,阿清也十分會下棋,要不然你與她對弈一局吧。”


    鬼靈精的小丫頭。蕭玄心中暗道,又笑道:“謝姑娘的棋技我早已經見識過了,如今隻想試試你的深淺。”


    “說到底就是想看看我的笑話。”羅慧心嘟噥一句。


    謝韞清把玩著自己的手指,看著有些褪色的蔻丹,心想,回去該重新染指甲了。


    蕭玄隨著謝韞清的目光望向她的指尖,隻覺得那手指如春蘭般纖細柔長,讓人忍不住想伸手罩上去。


    謝韞清恰好抬頭,目光跌進了一汪深邃漆黑的湖泊之中。


    四目相對,兩人都是怔了一下,隨即各自裝作不在意的移開視線。


    然而空氣中到底有種奇妙的感覺蔓延開來。


    羅慧心猶在懊惱,一向心細如發的高秀儀卻是察覺出這兩人之間微妙的氣氛,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羅慧心也注意在兩人之間的反常,大喇喇的說道:“你們兩個這樣眉來眼去算怎麽回事?”


    蕭玄撇了她一眼,隨即輕咳兩聲。


    謝韞清也是不自在極了,喝著茶掩飾自己的情緒。


    怎麽這兩人都怪怪的?粗神經的羅慧心沒往別處想。


    高秀儀見無人說話,便尋了個話題,幾人聊了會兒天,眼見天色不早,才各自告別散開。


    女孩們結伴而走,蕭玄便站著目送三人離去。


    封硯收拾著殘局,抬頭便見蕭玄那副深情款款的樣子,不由失笑。


    他與蕭玄相交多年,自然了解蕭玄的為人。蕭玄看似落拓不羈,但是從未對女孩這樣上心過。


    這些日子下來,封硯不難發現,蕭玄是真的對謝韞清有了想法。


    他摩挲著手中棋子。


    蕭玄若是瞧上了尋常官宦人家的女孩還好說,可是為什麽偏偏是謝韞清?


    這個當朝一品國公的獨女,家世清白,名門望族出身,可是偏偏這樣挑不出差錯的出身,卻是最不可能與蕭玄產生瓜葛的。


    謝家與蕭玄,同是成帝的兩大心結。


    若是這樣兩人結為連理,或許在世人眼中,這是天作之合。然而,在天子看來,卻是會讓他寢食難安的存在。


    天子好不容易從謝邕手中收回兵權,削弱了謝邕的力量,又一直緊緊牽製著蕭玄,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眼睜睜見到蕭玄與謝家有了牽扯。


    封硯的眼神頓時變得十分複雜。


    蕭玄坐在了封硯對麵,手中抓了幾個棋子。


    “橫豎天色尚早,我們再來一局吧。”


    封硯看了看頭頂,此時天上星子閃亮,四周更是下了霜露,連頭發都有些濕漉漉的。不過他們二人都是無牽無掛,回到家裏麵也是空蕩蕩的。就算回去也是索然無味,不如對弈一局吧。


    謝韞清回了家中,便去了主屋。


    謝邕難得沒有出門喝酒,而是與顧雲霜坐在一處說話。


    榕姐兒和楨哥兒坐在一處,兩人抱著小玄子,在玩過家家的遊戲。


    謝韞清進去時,榕姐兒和楨哥兒一齊從椅子上跳下來,兩個小家夥兒奔跑著撲進了謝韞清的懷中。


    謝韞清一手摟著一個,兩個小家夥兒便揚起小臉,笑嗬嗬的望著謝韞清。謝韞清拍了拍他們的後背,讓他們坐回去,自己又上前給謝邕與顧雲霜問安。


    謝邕與顧雲霜似乎在說什麽事情,神色都有些凝重。見到謝韞清過來,兩人忙收起嚴肅的表情。


    “爹娘在為什麽事情而煩憂?”謝韞清望了望榕姐兒和楨哥兒,這兩人都在專心致誌的玩著遊戲,都沒有朝這邊看過來。


    謝邕壓低聲音,“聽說陛下病了,如今皇太後從別的地方調集戰士們進宮,有大臣們結伴求見天子,都不被允許進內。”


    謝韞清垂下眼簾,“陛下是真龍天子,怎麽會輕易就病倒?阿爹,你什麽都不要去管,照舊過你的日子就是。”


    謝邕點點頭,“我從前隻是個武將,不懂這些曲曲繞繞的。更何況我渾身病痛,就算再想涉足朝堂,恐怕也沒那個精力了。”


    “阿爹想明白這一點就很好,如今你隻是個閑賦在家的國公爺,旁的什麽都與你無關。”謝韞清說道,她原先還擔心,謝邕打了一輩子的仗,會不會就這樣固執的覺得要忠心報國,對朝政之事格外上心,格外的擔憂天子的安危。


    其實謝韞清心裏麵也是不忍。


    讓這樣一個一輩子都心高氣傲的謝邕閑賦在家,對謝邕來說無疑是十分殘忍的。


    謝邕即便每天在家,也都忘不了演武訓練。可想而知,謝邕雖然不在軍中,卻永遠有一顆向往部隊的心。


    謝韞清在心底輕聲一歎。


    這樣的日子不會持續得太久。


    父親是雄鷹,不會像貓頭鷹一樣永遠蟄伏在黑暗中,終有一日,父親仍會回到自己最熟悉且最熱愛的那片疆場。


    謝邕看向一對孫兒孫女,目光中難得的沒有平日裏的威嚴,而是帶著慈愛與疼惜。


    他現在遠離朝堂,看著孫兒孫女一天天長大,赫然發現兒孫們的成長,他竟然鮮少陪在身邊。


    謝邕心中頓覺愧疚,自己這些年虧欠家人的實在是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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