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韞清一直在盯著蕭玄的表情,蕭玄聽了她的話,臉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漸漸斂去,眼中有一刹那的陰鬱凶狠劃過。


    若是素日裏欽慕他的女孩們看見他這眼神,不知道會不會嚇得起雞皮疙瘩。


    蕭玄壓低聲音,說道:“那你說說,我一直在尋找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謝韞清將一縷碎發別到耳後,絲毫沒有被蕭玄的語氣嚇到,而是慢悠悠說道:“你和屬下都那麽小心謹慎,說明你們一直在秘密尋找那東西,一旦那東西被別人先發現,可能會給你們帶來殺身之禍。”


    她慢條斯理的分析著。


    “細細思索,有什麽東西有那麽大的影響,可以讓小王爺你那樣小心翼翼,卻又不得不去尋找呢?”


    “想來就是能夠對抗天子的把柄了。”


    謝韞清說完,瞬間就覺得涼亭裏的空氣凝滯了下來。對麵那個豐神俊秀的少年,正目光炯炯的盯著自己,讓謝韞清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


    謝韞清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無視來自少年的迫人的壓力。“我聽民間議論,當年先皇屬意的儲君人選,是小王爺的父親,過世的豫親王。甚至還有口諭,要立豫親王為太子。然而,先皇駕崩後,傳位詔書卻是要立當今天子為儲君。”


    頓了頓,繼續說道:“先皇的傳位詔書,隻有幾個重臣看過,小王爺,你說,那份詔書,究竟是先皇的意願,還是當今天子的手筆?再或者……”謝韞清也壓低嗓音,聲音中透著一絲蠱惑人心的味道,“天子另有詔書,而你,一直在找的,就是那份遺詔。”


    謝韞清說完,沒有繼續說下去,兩人都沒有言語,謝韞清也不急,而是又端起琉璃盞,看著琉璃盞中通透碧綠的茶水,她輕輕晃著手中琉璃盞,杯中的茶水微微晃動,茶葉清香在周邊浮動。


    蕭玄默然半晌,才啞著聲音問道:“這些,你是怎麽知道的?先帝駕崩的時候,你我都還未出生。再者,這些事情,都是不能拿到明麵上來說的,你又是從哪裏聽到的?”


    他說得是“知道”而不是“猜到”,說明,謝韞清剛剛說得都是事實。


    謝韞清心中不知怎地就鬆了一口氣,蕭玄這副態度,讓她有些確定,蕭玄不會殺她滅口。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深宮之內,市井小巷,到處都有流言,我隻是結合自己所聽到的,胡亂猜測了一通,看來,是我猜對了?”謝韞清輕描淡寫道,“聽我舅舅說,豫親王也是一位詩酒風流的風雲人物,隻可惜英年早逝。小王爺不會當真覺得,豫親王是死於意外吧?”


    關於豫親王的死因,坊間眾說紛紜。


    有說豫親王在領兵打仗時,被流箭射中,那流箭箭尖淬了劇毒,豫親王當時就剜了肉,還是沒能阻止得了毒素的擴散,豫親王當即殞命。也有說,豫親王是被虎背熊腰的匈奴蠻夷亂刀砍死。


    謝韞清前世也是聽蕭昱的門客議論,才知道豫親王的真正死因。


    那時她坐在蕭昱身邊,聽著眾人議論一代賢王死亡的真相,分明是八月的暑天,謝韞清隻覺得骨頭都陰冷起來,似乎眼前的一切都變得黑暗可怖。


    她無法想象,為什麽傳說中好像天神一樣偉岸的人物,就那樣死於最陰森詭譎的權力的鬥爭中。


    謝韞清牙關有些顫抖,她平複了一下心情,才鎮定開口:“豫親王是被兩支淬了毒的冷箭射中,一支射到了肩膀上,另一支射在了後腰。冷箭射到的部位都不是致命的。真正致命的,是箭上的毒。”


    “那毒一進入血液,都往身體四周擴散而去,豫親王去世的時候,並不安詳。小王爺那時候也記事了,應該看過自己父親的遺體吧。”


    蕭玄閉了閉眼,他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父親的儀容。


    向來高大威武的父親,躺在冰棺中,麵目猙獰可怖,全身上下的皮肉都被撐開,渾身沒有一塊好地方,完全看不出原來的麵目,隻剩下一具烏紫膨脹的陌生的屍首。


    母親隻看了一眼,就暈厥了過去。他趴上去仔細觀察冰棺中的屍首,他原本是心存僥幸的,覺得冰棺中的這人一定不是自己的父親。然而那人左耳後的小黑痣,右手虎口處明顯的一處刀疤,都殘忍的告訴他,那人就是自己的父親。


    父親是被毒箭害死的,然而,那兩支毒箭,卻非來自敵人。


    蕭玄年紀再大些時曾問過父親的部下馮飛,馮飛一個從戰場中廝殺過來的漢子,眼中噙著淚水,顫聲告訴他,他事後檢查那兩支冷箭,發現,箭的設計雖然和匈奴人用的箭一樣,但是細微處還是有區別的,最關鍵的是,那兩支冷箭,明顯是剛打磨出來的。而且,匈奴人在與他們打仗時,從未用過毒,似乎也不屑用毒。


    馮飛猜測,這兩支箭,是來自自己的戰友。


    蕭玄當時聽了,心就冷了大半。他那時還小,政治敏感度並不夠,但是也能依稀猜到,父親的身亡並不是什麽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而為之的。


    再大些,他開始籠絡父親留下的部將和暗衛,著手調查父親死亡的真相。射殺父親的那兩支毒箭,馮飛早已交給了他,蕭玄讓人去找打這幾支箭的鑄箭師,才發現鑄箭師一家早就被滅門了。蕭玄那時就覺得,父親的死亡,來自一個巨大的陰謀。


    雖然這條線索斷了,蕭玄並沒有放棄尋找答案。


    他一次去給太後請安,閑著無聊在宮裏四處亂逛,晃到一個偏僻的宮裏時,正想轉身離開,就聽到有兩個嬤嬤在說話。


    “小王爺又進宮來了,太後那麽疼他,別把他慣成一個小霸王了。”


    蕭玄當時撇著嘴,他自詡自己玉樹臨風,倜儻瀟灑,哪裏像小霸王了?他正想開口嚇一嚇那兩個婆子,就聽到另一人歎了口氣,說道:“小王爺成了一個不學無術的紈絝王孫倒也是樁幸事,要是真像已故的親王那樣,才真的是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


    “噓……你平白無故的說這些作甚?讓旁人聽見了,恐怕是我們先死吧?”


    “我都活了這麽大歲數了,又沒有子孫可以顧慮的,還怕一死嗎?”嬤嬤的語氣中帶著滄桑和蒼涼,她嘶啞的聲音在蕭玄耳中,無疑掀起驚濤駭浪。


    他因為皇祖母的寵愛,一直隨意來往深宮,對於天子,他把天子當做敬重的長輩。然而嬤嬤這番話,瞬間就讓蕭玄反應起來一件事。


    為什麽,射中父親的那兩支淬毒的冷箭,就不是天子的授意呢?


    他那時已經熟讀史書,對皇家這些黑暗醃臢的手段早已諳熟。從前他沒往這方麵想過,經兩個嬤嬤提醒,如醍醐灌頂,忽然就意識到,一直以來他被皇祖母周全保護著,天子對他也是格外照顧,然而天子當真是關心他嗎?


    從小到大,天子對他似乎要比對自己的親兒子還要好。


    最起碼,皇子們上課走神天子知道了都要罰他們在炎熱的大太陽底下跪上半個時辰,而他,就算逃課,就算皇祖母要懲罰他,天子都是第一個站出來為他求情的。


    “玄兒還小,母後還是以說教為主,要是罰得過了,傷害了孩子的身體,可就得不償失了。”


    現在想想,當時天子對他的教養,都是用著捧殺的手段。


    天子的目的,就是把他培養成一個隻知享樂、毫無野心的紈絝子弟。


    蕭玄自此以後,似乎發現了宮外的樂趣,自由自在的不受宮規和皇祖母的約束,整天和一些世家子弟混在一起,鬥雞打架,酗酒滋事。最惡劣的一次,蕭玄是為了試探天子對他的忍耐,將高貴妃娘家侄兒給打得骨折了。


    高貴妃跑到天子那兒哭訴,向來寵愛高貴妃的天子卻沒有依著高貴妃,反而嗬斥她不懂規矩,讓人把高貴妃送回去以後,就送了一堆東海送上來的新奇的玩意兒給蕭玄。


    蕭玄終於知道,天子心中,是忌憚自己的。


    蕭玄想起這些往事,臉上似乎毫無動容,但是緊抿的薄唇卻透露著,他此時心裏一點也不平靜。


    “我自然記得我父親的遺容,那是我想忘卻又不敢忘記的,隻不過,”蕭玄目光停在謝韞清秀美的小臉上,“這些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豫親王去世的原因,京裏麵各有各的說法,但是說起真正死因,其實沒有多少人能準確說出。


    謝韞清在那樣的注視下,依舊從容和鎮靜,“當時豫親王所率的將士們,有許多後來被編入我父親的部下,他們曾親眼目睹了豫親王從被害到痛苦死亡的全部過程,還有馮副將的猜測。”


    蕭玄修長的手指輕輕叩著桌麵,清脆的聲響自他指尖流淌。蕭玄不信謝韞清的說辭,但也知道,這女孩不會和他說出實情,倒也不願意追究,隻是恢複一貫慵懶的語氣,說道:“那麽,我想找的東西,到底在什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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