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小雪從除夕夜深之時便開始飄落,直到天蒙蒙亮,雪還未止。


    八十多裏的路程陳繼祖走得很累,抖落肩上的積雪,半隻燒雞也早已冷透。


    遠遠的前方,兩大塊積雪壓蓋的雪包攔路,陳繼祖踩著咯吱咯吱的新雪一路走了過去,身後留下一串長長的足跡。


    踩在雪包上的那一刻,陳繼祖的腳下突然一滑,在倒在雪地中前,他將兩壇子酒抱在了懷裏,勉強將這用來祭奠鄉親們的酒護住後,抬起眼看向滑落積雪的“小山包”,陳繼祖被嚇了一大跳。


    早已僵硬的馬頭正瞪著銅鈴般大小的黝黑眼珠看向他這裏。


    “怎麽會有匹馬死在這裏?”陳繼祖疑惑了一句,從雪地中站起來,視線也放在了原陳家崗的這一片白茫茫的墳地中。


    愁緒來的很快,陳繼祖走進了墳地,然後將半隻燒雞擺在這一片墳地的正前方。


    “這趟來沒有給大夥兒準備太多東西,掙來的大部分工錢都被那個黑心的管家給坑去了,隻買了半隻燒雞和兩壇米酒祭奠各位,希望各位不要怪二娃,有勞爹和娘在下麵幫二娃向鄉親們解釋一下。”


    陳繼祖跪在雪地裏,垂首揭開了一壇米酒的泥封,眼淚也在這一刻不爭氣的掉進了泛黃米酒中。


    米酒掀起一圈圈漣漪時,前方積雪中忽然響起簌簌的聲音。


    情緒悲傷的陳繼祖忙抬起頭,而後愣愣的看著頹然倚靠在墳包上的陳蕭坐起來後望向自己。


    陳蕭身上的積雪一塊一塊的掉落下來,他與陳二娃彼此注視著對方,良久後,陳繼祖才通過他似曾相識的眉眼認出他。


    “陳蕭!你回來了?什麽時候回來的?”


    寂靜的墳地裏,陳繼祖的聲音很清亮。


    “臘月二十六。”陳蕭的聲音很輕,仍有些茫然。


    “臘月二十六?”陳繼祖驚愕的眨了眨眼,“四,四天了!你該不會這四天一直就待在這裏吧?”


    陳蕭沒有說話,隻是用那雙布滿了血絲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陳繼祖。


    陳繼祖自然清楚陳蕭想問什麽,他的視線又放在了這一片墳地之中,然後搖著頭,道:“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那天正好趕上上元節我去城裏,回來的時候,村子已經被一場大火燒得幹幹淨淨……”


    “上元節?”陳蕭低喃了一句,隻差不到半個月就快一年了麽?


    怪不得,怪不得這一年,他都沒有再收到過家書。


    不遠處跪在那裏的陳繼祖已經繼續說了下去:“除了我之外,全村百餘口全部葬身火海,我曾去城裏告官,也有派官差來查過,倒也並不是一無所獲,當時在這裏找到了一塊令牌,隻是。”


    “隻是什麽?”陳蕭開口問道。


    “隻是,官差根本就不認識那令牌代表的意思,隻猜測說那是仙門修士之物,華城本就是地處偏壤的小地方,雖能將此事上報,但等王朝受理又不知要多久,隻能聽天由命。”


    陳繼祖繼續說著,眼淚也再度奪眶而出:“為什麽,為什麽仙家修士會盯上我們陳家崗!而不是他李家崗、劉家崗!”


    陳蕭怔怔的看著情緒崩潰的陳繼祖,是啊,當時親身經曆這一切的他遠比自己要更加痛苦。


    修士?


    陳蕭想不通陳家崗有什麽能招惹到修士的地方。


    陳繼祖的樣子已經逼得陳蕭不得不鎮定下來,不管多麽難以接受,事情都已經發生了,現在整個陳家崗就隻剩下他們兩個還活在世上了。


    比起無能為力的陳繼祖,他陳蕭至少還有機會為陳家崗枉死的父老鄉親們報仇雪恨!


    “這一年,你為什麽沒有去乾陽宗找我?”


    陳蕭從雪地中站起身,一步步朝陳繼祖走來。


    “找你?找你有什麽用?”陳繼祖抬頭看著他。


    “每回你從乾陽宗送回來的信件雖然都很少提及你的處境,但村裏夫子他也能從信中看出一些端倪,猜出你在乾陽宗現在過的並不好,說到底,我們都隻是這個世界最底層螻蟻,若真去了乾陽宗告訴你這件事,你還能踏實的待到現在麽?”


    “你娘臨終前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你將來能出人頭地。”陳繼祖聲音很小。


    “我……娘?”陳蕭愣愣的看著他。


    陳繼祖苦笑著:“去年你娘就病故了,你爹怕你分心,所以在信上瞞著你說你娘隻是身體越來越差,並沒有和你道出實情。”


    “嗬嗬……”陳蕭笑了起來,他仰起頭盡量讓眼中的淚水倒灌回去,自己離家的這六年到底都發生了些什麽?


    “哈哈,哈哈哈哈!”


    陳蕭仰天長笑。


    陳繼祖被他的樣子驚到了,擦去臉上淚水,道:“六年了,雖然你在乾陽宗一直都隻是凡俗弟子,但你也說了,乾陽宗每個月的工錢還算不少,如今你既然已經下山,那就好好生活下去吧,別辜負了你爹娘的在天之靈。”


    大笑著的陳蕭突然戛然而止,而後平靜的可怕,看向他道:“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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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陳繼祖搖頭,“我已經無能為力了,我把自己賣給了城中富商為村民們簡單下了葬,這一輩子,可能也就這樣了。”


    “那令牌可還在你手上?”陳蕭又問。


    陳繼祖搖頭:“都交了上去。”


    “那你可記得令牌的樣子?”


    “死都不會忘!”


    “好!你我二人在這裏先祭拜眾多父老鄉親,然後去城裏幫你贖身,這個仇既然沒人管,那就由我們自己來報!”陳蕭道。


    “幫,幫我贖身?”陳繼祖看向他。


    “怎麽?”


    “實不相瞞,看到你時我的確有過幻想,想著讓你幫我贖身。可想想還是算了,贖身之後又能如何?你在乾陽宗攢了這六年的工錢不剩多少不說,你我二人今後的生活也難以為繼,在錢府不管怎麽說,至少能保證有吃有穿。”陳繼祖很冷靜的說道。


    陳蕭卻是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道:“一朝為奴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世為奴。你記住,不管什麽時候命運都要掌握在自己的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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