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得像一口巨大的棺材,將世界關在了裏麵。葉詔的手在顫抖,他不是不敢殺了風鈴,而是那句話讓他感覺到深深的不安。


    “殺了你討厭的女人,你會很開心的。”風鈴舔著嘴唇,血不好喝,喝多了反而覺得味道不錯。


    “你想激怒我,告訴你,別打這個主意。不錯,我是討厭你,但是乘秋需要你這個健康的軀體,這樣我和乘秋至少能相伴半個世紀。”


    “是嗎?每天看著討厭的人,你不會惡心得想吐嗎?”風鈴艱難地爬起身,她連聲咳嗽,又吐出幾口血。


    “你盡管放心,我會慢慢習慣,吐習慣了就好。”葉詔毫無留情諷刺她,他不再看風鈴,眼神望向遠方,漆黑的夜中,視線無法穿透,幢幢的樹影在山風中搖晃,就好像他飄搖不定的內心。


    風鈴站了起來,走出幾步,身體搖搖晃晃,向著葉詔的身後走去,在離葉詔隻有幾步的時候,她突然加快速度,從後麵擁住葉詔的腰部。


    “葉詔,我的葉詔。”她輕鬆地說著,聲音充滿了歡快的笑意。


    “滾開,別弄髒了我。”葉詔猛地一甩,將她摔到地上,跌倒的地方有塊大石頭,麵頰被突出的石壁給劃拉出一道長約四五公分的傷痕。


    風鈴扶著石壁,這一摔,髒髒被震動,一口熱血又在喉嚨裏蠢蠢欲動。她吐出一口氣,撐著又站起來,向葉詔走去,然後又擁住他。


    “我們回家吧,劉紀阿姨還在等我們呢。”


    “滾開,你聽清楚沒,我再告訴你一次,我不是小孩子。”葉詔氣極敗壞,再次將風鈴摔倒在地。


    喉嚨裏的那口熱血終於吐了出來,風鈴又大聲地咳嗽,咳得五髒六腑都仿佛要吐出來似的。她歇了一會,慢慢地撐起來,晃著顫抖的步伐,第三次擁住葉詔的腰。


    “天黑了,我們該回去了。”她笑著說,眼中卻流著淚。


    “滾開,臭女人。”葉詔想要再將她摔倒,但這次風鈴擁得很緊,兩隻手緊緊地扣在一起,葉詔去扳她的手指,先扳開她的大拇指,然後是食指。


    黑暗中有骨骼斷開的聲音,風鈴的心不住地顫栗,她咬緊牙,將自己的臉貼在葉詔的後背。


    從衣衫裏透露出的熱意在風鈴的麵頰上彌漫,那男人陽剛的氣息充斥鼻端。


    擁住葉詔的手指隻剩下最後的兩根,很快被葉詔逐一擊潰,風鈴的身軀被葉詔舉了起來,扔向前麵的一株粗壯的老樟樹。霎時,風鈴的後背撞上樹樁,又挨著樹樁跌落。


    血從風鈴的嘴角吐出來,她的眼睛卻一直在笑。


    “你說你不想長大,想一直做我的孩子。我說,你長大了也是我的孩子。然後你說,長大了就要照顧我。”


    “別說了,我不想聽到你說話。”葉詔大聲道。


    “我們在北極村堆的雪人,一個是你,一個是我,你說那兩個雪人永遠都不會融化,會一直在一起。”


    “別說了,別說了。”葉詔大嚷,伸手捂住耳朵,可是那些聲音還是清晰地灌入耳朵,直達他的心底。那些事情,那些話語,他全都記得。


    “葉詔,我的葉詔呀!”


    拳頭被握得咯吱作響,葉詔牙關緊咬,抓住風鈴的衣領,厲聲道:“你是不是一定要逼我殺了你?”


    “如果你願意……”風鈴直視他。


    葉詔握緊拳頭,離風鈴的太陽穴隻有幾公分的距離,可是遲遲未落下。“這就是你的目的,逼我殺你,我不會讓你得逞,乘秋她需要你的身體。”


    “你不殺我,真是為了易乘秋嗎?這世上還有很多女人,你不一定要選擇我的身體。”風鈴的嘴角溢出笑容,隨之笑容被鮮血染紅了。


    葉詔又籲出一口長氣,牙齒咬在嘴唇上,咬出一排密密麻麻的血窟窿。


    風鈴的視線開始模糊起來,她原來受的傷離現在也不過是幾個月的時間,並未完全大好,此時又再受重傷,身體已處在崩潰的邊緣。隻是她比一般人都要堅強,身體的巨大疼痛也未使她失去意識。


    她伸出雙手擁住葉詔,將臉靠在葉詔的胸膛。“很多次的夜裏,我都想像你一樣,枕在心愛的男人肩上。”


    “閉嘴。”葉詔的聲音輕下來,沒有之前的戾氣。


    “我很愛很愛你,我想做你的母親,想做你的妻子,想讓我的愛像陽光一樣包圍你。”


    “不是,你撒謊,你不愛我,我是東野陽,不是葉詔,你愛的是葉詔。”


    風鈴的臉在葉詔胸膛前摩挲,她傾聽著胸腔裏麵激烈的心跳聲,那是駿馬在奔騰,是海浪在衝擊岩石,是擂響的戰鼓。“我愛的是日日夜夜陪伴我的人,不是一個名字,我留戀和他一起生活的日子,他總是讓我擔心,擔心會把他弄丟,我恨不得用根繩子把他綁在身上才好。”


    “你還在撒謊,你明明不愛我。”葉詔的牙齒又咬響了。


    “佛陀問摩登伽女,你愛阿難什麽呢?摩登伽女說,我愛阿難明亮的眼睛,我愛阿難英俊的鼻子,我愛阿難迷人的耳朵,我愛阿難甜美的聲音,我愛阿難高雅的步伐,我愛阿難的一切。”


    眼裏淌下淚,嘴角淌下血,風鈴堅強地笑,擁著心愛男人的身體是人世間最幸福的事。


    “阿難眼中的淚不淨,鼻中的痰不淨,口中的唾液不淨,耳中的耳垢不爭,身內的屎尿肮髒不淨。婚後行不淨汙穢,生子後便生老病死等苦,由此觀之,阿難的身體有何值得愛的?”葉詔問道。


    “可我還是會愛,深深地愛,因為那是你啊!”


    “是嗎?不要嘴上說得好聽,我可是不信的。”葉詔忽然推開她,樹下有一堆野牛拉下的新鮮糞便,還沒有被風幹,他俯下身,抓起一把牛糞,不由分說塗抹在自己臉上。“如果是這樣,你還愛我嗎?”


    牛糞發出難聞的惡臭,將葉詔的麵孔塗抹得像畫了一張臉譜。


    風鈴努力睜著眼睛,在她的眼中並沒有看見汙濁的牛糞,她隻看到一雙發光的眼睛,那像是夜空中升起的星子。


    “來啊,來證明你愛我,你怎麽不敢過來了,這樣就把你嚇住了嗎?”葉詔毫不留情地嘲諷,似乎隻要打擊風鈴就能攫取到無與倫比的興奮,他被這種興奮牽扯著。“你所有的話都是假的,虛偽的女人。”


    風鈴的臉上綻放出笑意,低聲道:“在愛你的人眼中,你永遠都是明亮的、純淨的、美麗的、光輝的。”


    她慢慢踱過去,身體裏的力氣就在這個時候消失殆盡,然而幸運的是在她摔倒的瞬間,她準確無誤地擁抱住葉詔。


    那灼熱的身軀給她光明的力量,暖意在失去體溫的血脈裏流淌,風鈴的麵孔煥發出一片光彩,她踮起腳,毫不猶豫地吻上那兩瓣冰冷的唇。


    刹那間,滾燙的熱淚也從葉詔的眼中滑下,一直以來他都認為自己能輕易控製情緒起伏,然而,他還是沒有這個能力。


    他的理智,和他的心終於站在一起,再也不會對立。


    葉詔的雙臂不覺環繞在風鈴的背後,抵著她瘦弱的軀體。兩個人唇齒糾纏,淚與血一齊滑入喉嚨深處,臉相互摩擦,那汙濁的牛糞也在兩人臉上慢慢研磨碾開。


    忽然風鈴不再動,靠在葉詔的胸膛暈厥過去。


    “這殘存於世的意識,此時才明白命運的真正目的。東野陽,在你的內心,也在熱烈地盼望做她的孩子,做她的丈夫,枕在她的肩上,聽著她講故事,唱著歌。那是你一生中從未享受過的,所以你被深深地迷惑了,你從未得到過的全在她這裏得到了滿足,像一個孩子熱愛自己的母親一樣無可救藥地愛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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