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雲縣殯儀館建於90年代末期,因為地處偏遠山區,傳統殯葬改革更為任長道遠,除了公務員、事業單位及縣城人口,大部分農村還是實行土葬。


    《周禮》:眾生必死,死必歸土。


    《韓待外傳》:人死曰鬼,鬼者歸也,精氣歸於天,肉歸於地。


    《禮運》:魂氣歸於天,形魄歸於地。


    對土地的熱愛,使他們離開這個人世時還是選擇了回到大地的懷抱,這就是所謂的入土為安。


    風鈴看著這排建築,她較少來殯儀館,無法知曉竹雲縣殯儀館與其他地方的殯儀館的區別,但是那麽大個煙囪倒是所有殯儀館都少不了的。


    從煙囪飄出去的煙,就像是人的靈魂,掙脫了肉體的束縛,一縷縷,一團團,最終什麽也看不見。


    “你找誰?”崗亭的保安走出去,生硬的語氣,疑惑的眼神,打量著這個不速之客。


    風鈴瞅著這保安,三十五六歲,小眉小眼,四方臉膛,下頜尤其寬,仿佛多生了兩塊骨頭,那麵積大約可以烙一塊嫩牛五方,這並不是好相處的相貌。麵相書上講,耳後見腮,薄情寡義。


    “我是《楚報》的記者,想進去看看。”風鈴拿出了自己的工作證。


    “看什麽看,有什麽好看的,燒死人的地方,以後有你機會來的,不想來還不行。”


    這保安一副吃了炸藥的架勢,風鈴不禁來了氣,從包中掏出照相機,對準保安一陣亂拍,這麽張牙舞爪的東西不如讓他在報紙上亮亮相,讓全省的人都看到他的真麵目。


    “不許拍,誰讓你拍的。”保安怒了,作勢要來搶風鈴的相機。


    風鈴哪能讓他搶著,這一兩年搶相機的人可多,風鈴自然而然有了條件反射,拍完就跑。


    跑出幾步,迎麵過來兩個人,風鈴收不住身體便朝其中一人撞上去。“啊——”風鈴叫出聲,她不是擔心自己會撞疼,而是這照相機的鏡頭,慌亂中身體一斜,竟從那兩人當中摔了出去,然後左肩膀先落地,然後左手臂、左腿。


    因為手肘先落地,相機避開了撞擊,風鈴倒地的瞬間仍是將相機高舉起。


    “小姐,你沒事吧?”


    風鈴看著麵前伸出的一隻手,眼神移到他的麵孔上,這是個四十來歲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氣質文雅,一股知識分子的感覺撲麵而來。


    “沒事,謝謝你。”風鈴爬了起來,左手臂被擦破了皮,她顧不得檢查,先看相機的鏡頭,還好,沒有摔著。


    “林館長。”


    耳畔忽然響起那保安的聲音,風鈴趕緊抬頭,隻見那保安一臉恭敬的模樣。“老宗,你怎麽回事,老遠就看到你追人家姑娘。”那中年男子怒斥。


    “林館長,她是楚報的記者,想要進殯儀館,我攔著不讓,她就拍我的照片,我也是怕她瞎寫所以才追她的。”


    風鈴盯著那中年男子,道:“您是竹雲縣殯儀館的林館長?我是楚報記者風鈴。”


    佇立在林館長身畔的男子咦了一聲,道:“哦!原來那篇新聞是你寫的?”


    風鈴這才注意到這名男子,這男子比較年輕,大約二十五六歲,一雙眉毛尤其濃,像兩把刷子,也可能是因為太濃密,給人一種凶惡感。


    “是我寫的。我據實所寫,並無半點虛構,因其中有太多不解,故此前來竹雲縣,想請林館長能給一個合理的解釋,這樣也可為竹雲縣殯儀館重塑形象。”


    “記者同誌真是能言會道,你寫的那篇新聞我看過了,這一兩天有很多的記者,包括電視台的都來過殯儀館,目前館內也在自查,究竟是什麽原因造成了如此大的失誤,所以在真相未明之前,殯儀館還不能接受任何采訪。”


    “理解,但是我有幾個問題,希望林館長能帶著這些問題去自查,可以嗎?”


    “請說。”


    林館長麵帶祥和,倒是那年輕男子麵現不悅,眼眸中精光閃現。


    “那我就不客氣了。第一個問題,馮光龍的遺體火化時是誰當值,是否經過確認程序;第二,交給馮春梅的骨灰是誰的骨灰;第三,馮光龍的遺體是如何離開竹雲縣殯儀館。”


    弄清這三個問題,事情就差不多水落石出了。


    這時那年輕男子哼了一聲,道:“記者同誌,你是不是太過份了,你是記者,不是警察,不要用審問犯人的口吻,何況我們並沒有義務向你解釋什麽。”


    “範貴。”林館長瞪了他一眼。


    風鈴一驚,原來這年輕男子就是範貴,不由又多打量了他一眼,那雙濃眉就顯示出他不是好東西。


    “林館長,可能我的要求看來過份,但這恐怕也是全天下人的要求,隻有真相才能安天下人的心,釋天下人的疑。”


    “明白,記者同誌,範貴年輕紀,不會說話,氣量小,你不用與他計較。”


    “不會的。”風鈴揣測,這範貴大約與林館長有什麽關係,否則不可能如此囂張。“如此,我就不打擾林館長了,告辭。”


    “記者同誌,今天時間晚了,明天請你來殯儀館參觀。”林館長叫住風鈴。


    “那太感謝了。”風鈴趕緊答應下來。


    寒喧幾句,風鈴便告辭離開,忽然見那剛才搭乘的黑車過來,原來司機猜測風鈴還要用車,開出沒多遠便又轉了回來。


    一路上風鈴沉思,看範貴的言行,張老三所說的隻怕屬實,隻是範貴是個人行為,還是這林館長也知情呢?但是不管怎樣,如果林館長真想查清真相,這並不是難事,如果他敷衍塞責,自然是與範貴一夥了。


    “這火化就是沒土葬好,從爐子裏掏出來的灰還不知道是誰的灰呢,反正大家也認不出來。”司機自言自語。


    “火化還是有一定好處的,像有些得傳染病死亡的如果土葬,就可能造成土地汙染。”


    司機不言語了,半晌又道:“難道燒死人時就不產生汙染了嗎?那氣味可臭了。”


    風鈴被問住了,社會在不斷發展和前進的路上,不可避免地產生汙染,想要減少汙染,卻又創造另外一個汙染。


    “農村的還好,像我們縣城的,家裏有單位的,是必須要火化的,運屍車費,火化爐子費,屍體消毒化妝費,扛屍費,屍體更衣費,骨灰盒費用,按最便宜的選,加起來都1000多塊錢了,然後還要去陵園買塊墓地,這人都死不起了。”


    “不是每項都必須選的吧?”


    “才不是,殯儀館的那個林館長最不是東西,想錢想瘋了,如果要火化,必須要用殯儀館的車,每項項目都不能少。”


    風鈴聽出了司機語氣中的不滿,剛才所見的林館長彬彬有禮,卻完全不是司機口中所說的形象,難道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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