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月落烏啼(十四)


    “南瓜,你是怎麽知道……”月餅脫了鞋子坐在船舷,雙腳蕩著河水,“嘩嘩”作響。


    月光拖著他的背影,斜斜映在船艙,縮成淺淺一坨落寞的橢圓。我清晰地感受到,月餅的心情,很不好。既是因為孔亮的死去,也是因為致使孔亮死去的原因。


    我又何嚐不是同樣的想法?


    這段旅程,於桃花源,隻是單純的破解唐詩宋詞暗藏的線索,尋找《陰符經》下落。及至黃鶴樓,才對“回到過去黑化屠戮四族”這件事形成確切的概念。當我們找到竹簡,根據記錄的文字,了解了那件即將發生極其恐怖的事情……


    桃花源和銅雀台封印的異獸,孔亮離奇詭異的死亡狀態,更是證實了這件事情的真實存在。


    即便是堅強如月餅,也是血肉之軀,喜怒哀樂,活生生的人。換做別人,早就崩潰了。也正是他這份鎮定冷靜,給了我繼續前行的信心。


    孔亮的音容笑貌依稀浮現,幾分鍾前還好端端的人,就這麽粉身碎骨化成灰色粉末。而他靠著蠱咒苟延殘喘多活七年,所經曆的身心折磨,更讓我不寒而栗。


    “我釣金鯉時,閉目感知自然的聲音,唯獨沒有聽到孔亮的心跳。”胸口堵得慌,我擰開瓶二鍋頭,仰脖灌了半瓶,遞給月餅,“你呢?什麽時候?”


    “蠱族,會對蠱產生感應。”月餅接過酒瓶,出乎意料沒有喝,而是緩緩倒入河水,“蠱咒,是被施蠱的人以身飼蠱,就是那條蜈蚣。其實那不是蜈蚣,而是……”


    月餅說了兩個很古怪的音節,應該是蠱語,類似於漢語中的le(三聲)ze(二聲)。


    “當蠱咒沒有完成時,蠱不僅不會奪命,反而會維持生命,直到立下的咒誓實現。”月餅把空瓶子沒入河裏,“咕嘟咕嘟”外湧的氣泡和灌入瓶子的河水,非常矛盾卻極其合理的存在,“瓶子是軀體,酒是血液,空氣是靈魂,河水是蠱。裝水還是裝酒,空的還是滿的,不由瓶子決定,而是拿著瓶子的人。”


    “本來挺簡單的事兒,讓你不貼切的比喻,又差點整糊塗。”我從背包裏翻出筆記本(不是手提電腦而是記事的本子),翻開“m”標簽的十幾頁,查閱內容,“接下來要做的第三件事,才真得頭疼。”


    “恩公,是誰?”月餅又一次倒空瓶子,裝滿河水,“有概念麽?”


    “小孩子過家家麽?空瓶子都能玩出花兒。”我又翻出個筆記本,對照著上一本的某頁內容,“目前出現的幻、魘兩族,陶安然是我大學任教的同事,雜種徐勇健算是我的讀者……”


    “南少俠的意思是,你的命格和柯南很類似啊。他是走哪兒都死人,你是幹啥都有人監視?”月餅終於不在玩瓶子,雙手撐著船舷抬起腳,身體呈九十度角,全靠臂力支撐。


    “月公公!挺嚴肅分析問題,您打哪門子茬兒?對了,你這個動作,瑜伽裏叫‘雙手撐地平衡’吧?練腹肌麽?”我心說“冰凍三尺果然非一日之寒”,月餅在任何狀況都能保持充沛的體能,無非是時刻自律的自我要求啊!值得學習!


    “哦……隻是準備晾幹了腳穿鞋子。”月餅抖著雙腳,水珠四濺,“忙活一天還有心情鍛煉?傻啊?”


    我差點沒一口老血吐出來,好不容易把嗓子眼裏那股氣順過來:“恩公是文族和蠱族,還不能確定。你也發現了,他對咱們的性格和做事方式非常熟悉。恩公,應該和幻、魘兩族類似,潛伏在咱們身邊,最熟悉的陌生人。”


    “言之有理。”月餅拿起鞋子準備穿上,“南少俠,您繼續。”


    我皺著眉嘟囔了一句:“你這穿鞋不穿襪子的習慣怎麽就改不掉呢?不埋汰麽?”


    “蠱族,不可以穿襪子。蠱這玩意兒,蟲蟲草草的,都從土裏長出。人體與土地接觸最緊密的,就是腳底。如果出現蠱靈、蠱氣,都是由腳傳遞感知。要不是有礙瞻觀,我連鞋子都不穿。”月餅眯著眼似笑非笑地係鞋帶。


    “還有這講究?”我乍一聽覺得很有道理,細細琢磨或許是月餅為懶得洗襪子找了個冠冕堂皇的借口,“蠱族比平常人省出不少襪子和洗衣粉的錢吧?”


    “你這腦回路還真是山路十八彎。”月餅往我嘴裏塞了根煙,“能趕緊說正事兒不?”


    ——


    幻、魘二族的出現,讓我意識到,暗藏千年的四族分支並不遙遠,或明或暗了解、監視我們。孔亮所說的“恩公”,他對我們的熟知程度,由需要完成的前兩件事推理,甚至延伸到大學時期。


    我和月餅又不是喝風吃雲、不理俗事的仙人,大學期間也有那麽幾個好友。反而,這些人可以排除在外。


    原因?如果是那幾個好友,從大一算起,整整十一年沒露出蛛絲馬跡。單是這份兒隱忍,斷斷不會明目張膽讓孔亮現身,甚至毫不忌諱他的存在。


    上大學時,對我影響最深的,有兩個人。第一個肯定是月餅,帶我進入了全新未知,顛覆常規的世界。第二個,說來好笑,我連他名字都不知道——導致李晏偷情冰柱插眼致死的邵姓學生。


    正是此事,我產生了創作想法,由此成了作家。嗯,雖然已經過氣了……


    換個角度想——如果這是他故意為之,激發我潛在文族天賦,將這些年經曆詳細記錄成書。借此掌握我們第一手資料,不是沒有可能。


    我被“活祭交命”也就是蠱咒奪取體氣,想不出辦法的生死危難時刻,潛意識自我保護,讓我首先想到這件事,絕非一時情急胡思亂想。


    當我以耳垂之血為魚餌,並且釣上金鯉,才意識到,對邵姓學生的推測,是錯誤的。孔亮對恩公的尊重態度,絕非二十出頭搞破鞋的齷齪青年所能做到。


    ——


    “所以,恩公應該是早已死去,卻出現在湖邊,使你精神受到影響,從而知道我會蠱術,並且開始鑽研五行八卦、周易星象的那個釣金鯉的老頭兒?”月餅右手食指敲著額頭,閉著眼睛回憶,“你這麽一說,能讓孔亮折服並且盲從……他的年齡、知識倒很符合。金鯉這事兒,也算對上了。他叫什麽來著?年頭太久想不起來。姓不是特別常見,倒也不想咱倆的姓,這麽罕見。”


    “我就說死了的人怎麽會坐在湖邊釣魚?”我狠吸了口煙,憤憤地吐了個煙圈,“這個老東西,藏得夠深!做完‘專諸刺僚,我看他敢不敢出來!”


    “話說,你找到食譜了麽?”月餅的性格便是如此,與其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無用之事,不如專注做好眼前需做的事情。想不起釣魚老頭兒叫啥,也就不想了。


    置在膝上兩個筆記本,是我前幾年翻閱古城圖書館藏書,隨手寫下搜索引擎查不到的知識、事件。“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多做些資料收集,總是好的。


    至於“m”開頭那十幾頁,是“美食”的“美”字的生母。至於內容嘛……作為吃貨的覺悟,詳細記錄,曆朝曆代珍饈美味的做法及配料。


    第三件事,專諸刺僚。肯定不是讓我們造把魚腸劍,在河裏尋到吳王僚的古墓,找到僵屍啥玩意兒,效仿刺客專諸,一刀捅過去。


    活祭交命(蠱咒)的完成條件,是隻需完成目力可及、伸手可觸的事情。


    專諸刺僚,金鯉。兩者結合,那就是——“吳王僚喜歡吃魚,專諸遠赴太湖學了三年燒魚手藝”。


    我和月餅要做的,是按照專諸燒魚的手法,做這條金鯉。至於做好後會發生什麽,不得而知。


    月餅貓腰鑽進烏篷船後蓬,喜氣洋洋端出一盆廚具:“孔老師早就準備好了。”


    “咱倆好久沒燒菜了。”我擼起袖子“哈哈”一樂嘬著煙,“真扯淡,說好的懸疑驚悚呢?怎麽就成了美食欄目?你給我這根煙,抽著咋這麽濕呢?”


    月餅頭也不抬擺著鍋碗瓢盆,刀叉案板:“洗腳穿鞋,沒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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