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唐宋,文人墨客終生追求的是什麽?”月餅吐了個滾圓的煙圈,手指舉到眼圈中間擺弄,像是轉動鋼圈,“政治抱負不算。”


    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張口結舌不知道怎麽回答。忽然想起當代偉人曾經寫過“天生一個仙人洞,無限風光在險峰”的名句。那個仙人洞正是呂洞賓於廬山而之處,不由脫口而出:“成仙?”


    月餅打了個響指,空氣將煙圈震蕩破碎:“尼雅、桃花峪,都有跨越時間的隱秘地點,難道廬山就沒有麽?”


    “就在三疊泉瀑布?”不知為什麽,我沒來由的莫名恐懼,寒毛根根豎起,“所以李白五登廬山,在《望廬山瀑布》裏隱藏了那個地方的線索?”


    “也許是,也許不是。”月餅彎腰緊著鞋帶,起身伸了個懶腰,“走吧。”


    短短一瞬間,我的腦子“嗡嗡”作響。無數信息像擰到最大的水龍頭激出的水柱,猛地衝進腦海,曾經經曆的事件仿佛被激蕩不已的水流硬生生融到一起,卻又迅速排斥分離。


    “嘻嘻……”


    就在這時,我聽到了一聲及其輕微的笑聲。


    當然,我不會在描述這段經曆時,故弄玄虛地寫成“因為緊張產生的錯覺”,以此做個無聊的伏筆,再營造個恐怖氣氛,最終確定確實有笑聲。


    我確信沒有聽錯,左側茂密的樹林裏,也就是三五米的距離,確實又傳來了幾聲輕笑。


    這種笑聲非常奇怪,一時間很難找到確切的詞語形容,聽上去飄忽不定,忽遠忽近。既像是一個人在笑,又像是一群看不見的人圍在周圍,湊在耳邊笑著。


    並且,聲音非常奇怪,簡直不像是從人的嘴裏發出。我甚至不能確定,這是不是“人”在笑。


    我繃緊身子,輕咬舌尖保持神智清明。月餅已經走出十多米,顯然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月餅的感官比我敏銳地多,為什麽他沒聽見?


    “愣著幹什麽呢?”月餅停住腳步,轉了過來。


    月光透過層層樹影,星點斑駁著月餅的臉……


    我啞著嗓子,發出了過度恐懼,沒有聲音的叫聲。


    細細碎碎斜垂額前的頭發下麵,是一張沒有五官,平平板板,慘白色的“人臉”!


    “南瓜,你怎麽了?”無臉人向我一步步走來,聲音明明是月餅,透著幾絲警惕。


    我使勁眨了眨眼睛,月餅的身材,月餅的著裝,唯獨那張光禿禿的“臉”,映著月光亮得像麵鏡子,甚至能看清青綠色的毛細血管。


    “你……你別過來……”我踉蹌後退,險些被腳下石頭絆倒。慌亂間,我瞥見坐著休息的石頭,恐懼產生的刺痛,像根燒紅的鐵針,緩緩刺穿耳膜,灼燒著腦漿。


    我看到了——


    月餅的手指插在煙圈中央,輕輕晃著;我擰開壺蓋,仰頭喝著水……


    一遍一遍,像是重複播放的影像,無限循環。


    “嘿嘿”,輕笑聲如同夏天在小區遛彎,撞上旋風狀的蚊子群,縈繞在耳邊,“嗡嗡嗡嗡”響個不停。


    在我們左側的樹林裏,數點碧綠的圓形熒光,一閃即逝,留下幾道綠色殘影。


    我冒出了一個很古怪的念頭——


    我和月餅,死了?


    有一種很古老的說法——人,在完全沒有察覺時候,突然死亡,靈魂會毫無意識地離開身體,繼續生前正在做的事情。如果靈魂沒看到本體,就不會知道自己已經死了,為了那件未完成也永遠完成不了的事,遊蕩在人世間,成為孤魂野鬼。


    有些人猝死,親朋好友會夢見與死者生前相互答應好一起去做的事;有時會發現死者屋子裏的物件似乎有人擺動;停留在死者生前經常出現的地方會感到透骨的涼氣傳體而過……


    世界十大靈異照片,其中有一張,就是死者已被抬走的車禍現場,殘破的車廂裏,死者麵帶微笑的端坐……


    一旦靈魂發現本體已經死亡,它所看到的,是本體持續做著生前最後一個動作。


    倘若兩人一同死亡,彼此看到的都是對方的靈魂。而聚集“金、木、水、火、土”五氣的五官,隨著陽氣的消失,變成平板的臉。


    很多年前,我和月餅擼串兒喝啤酒看世界杯,曾經遇到過一個五官正在逐漸消失的人,有過一段異常詭異的經曆。


    這段經曆與此書無關,暫且不提……


    我們是怎麽死的?當這個念頭冒出,如同雨後春筍般不可遏製的在心底生長。我似乎覺得身體越來越輕,神誌模糊,所有感覺、情緒正在慢慢消失。


    “南瓜,你怎麽了?”“月餅”走到我麵前,近距離看那張沒有五官,卻能說話的臉,更讓我感到恐懼。


    “哦……你臉色不對……”無臉人眉骨位置微微聳動,似乎是月餅習慣性的揚揚眉毛,“要不再歇會兒?”


    月餅顯然沒有注意到那塊石頭,坐著生前的“我們”。


    這樣也好,就算是靈魂,月餅也是個有趣的靈魂,何必知道真相?肯定不會飄蕩在廬山風景區,有事兒沒事兒漂出來嚇唬遊客。


    忽然,我想到了一個問題,意識到不對勁。


    我所看到的,是無臉的月餅。可是從月餅的反應推斷,他看到的我,有鼻子有眼很正常。


    我沒死?月餅死了?


    那我又怎麽能看到我們的“本體”?


    “月……月餅……”我哆哆嗦嗦伸出手。


    “啊?”


    “我……我能摸摸你的鼻子麽?求求你……”


    “啊!”


    突然,“嘿嘿……”的笑聲在耳邊再次響起。眼前仿佛閃過一片耀眼的光,雙目驟然刺痛,淚水橫流中,一切景象豁然開朗。


    我的手,正舉到月餅臉前。月餅氣急敗壞地往後躲著,生怕我摸他的鼻子。


    “南曉樓,你他媽的性取向出問題了?”


    “嘿嘿……南曉樓……月無華……”左側樹林,隱隱約約閃爍著滾圓的綠色熒光,隨著“悉悉索索”的野草摩擦聲,消失不見。


    “回去吧,這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聲音越來越遠,能清晰地聽出,說話的“人”,正以極快的速度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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