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際見黃來煙竹目中窺落戈日鳥向令簷上飛則雲從窗戈裏出山”。


    網絡有句話是這樣說的:“這些字我都認識,連在一起卻讀不懂了。”


    我瞅著這塊圓形石板,就是這種尷尬的心情。不過,有一點基本可以斷定,這塊圓形石板類似於密碼鎖,隻要按照正確順序摁下相應文字,墓門就會開啟。


    我數了一下,共計27個字,字體為楷書。


    三國時期,隸書由漢代的高峰地位降落,衍變出便於書寫、碑刻的楷書,此墓建於北齊,正是楷書盛行時期。也就是說,字體與年代符合,不是尋找線索的關鍵點。


    那麽,藏在這27個字裏的密碼究竟是什麽呢?


    我反複讀了幾十遍,也琢磨不出什麽景兒,心裏煩躁像塞了團火,隻後悔沒帶幾斤炸藥,崩了這道石門。


    跑了幾千裏路,費了大半晚上,眼瞅著就要成了,偏偏被一堵石牆擋住了,換誰能不著急?


    我繞著石牆溜達,越琢磨越沒思路,索性坐在地上,抽根煙歇口氣。


    此時,天色已亮,薄薄的霧氣從遠處山峰蒸騰而起,幾棵老樹仿佛托著太陽冉冉升起,燦紅的樹葉驚醒了熟睡的鳥兒,“撲棱撲棱”飛起,消失在與樹林連成一線的雲彩裏。


    我心裏一動,“騰”地起身,盯著初晨的景色,隱隱有種“好像在哪裏見過”的熟悉感。


    即便是站在同樣的地點,在用一時間看清晨日出,也是每天都有不同。我心裏產生的這種很微妙的熟悉感,絕不是因為某個相似地點、某種相似場景產生的。倒是類似於某段非常熟悉的文字描寫在腦海裏產生的畫麵感揮之不去,再看到類似景色產生了“觸景生情”的狀態。


    這段文字源自於哪裏?


    我閉上眼睛,殘像在視線裏漸漸消失,一段文字卻越來越清晰。


    “山際見來煙,竹中窺落日,鳥向簷上飛,雲從窗裏出。”


    南北朝時期,吳均,《山中雜詩》。


    再看那塊石板,剔除“黃、目、戈、令、則、戈、山”七個字,正是這首詩!


    想到這一層,心裏無比暢快,我暗罵一句:“月公公,您老人家為了保護自己的千年老屍,居然整出這麽一出兒?真難為您大學就沒及格過的古漢語文學了。”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心理暗示,偏偏最能隱藏所要表達的意思。


    有個關於文字的段子——


    “三點水一個來,念什麽?”


    “淶i,二聲)。”


    “那三點水一個去,念什麽?”


    百分之九十的人會脫口而出:“去!”


    其實,明明是“法律”的“法”。


    這首《山中雜詩》,雖不是很有名,按照順序念下來,就算沒有讀過,也能五字一頓,抑揚頓挫出一首詩。再說,百度搜索功能這麽強大,隨便一搜索,立刻能整得明明白白。


    偏偏每隔幾個字,多出與這首詩不相幹的字,打破了慣有的閱讀習慣、固性思維,反倒成了最難破譯的文字密碼。


    而開啟墓門的密碼,自然藏在“黃、目、戈、令、則、戈、山”裏。隻要找對順序,逐一摁下,墓門不開那就隻能是年久失修、機關損壞、造墓人偷工減料了。


    想通這一層,我更是覺得自己愚不可及。這七個字,明明是簡體字,我讀了這麽多遍,居然沒有發現這一點。


    腦子是個好東西,可惜我確實沒有。


    我試著摁下“黃”字,果然陷進石板兩三厘米,又順手摁了“令”字,紋絲不動。


    看來,確實需要按照正確順序摁下,才能開啟墓門。我沒敢再亂摁,且不說七個字排列組合的數目無異於天文數字,古代墓葬機關更是精妙,一旦摁錯了,很有可能造成“機關盡毀,墓門永閉”。


    “真他媽的累心啊!”我長歎一聲,耐著性子推敲其中的關聯。


    第一個“黃”和最後一個“山”,結合起來就是“黃山”,難道這行字是首和“黃山”有關的詩?


    我想了半天沒啥概念,本著“人腦不如電腦”的認慫態度,摸出手機打開百度,輸入“關於黃山的詩詞”,從詞條裏挨個找了半天,也沒找到“目、戈、令、則、戈”有關的詩句。


    難道不是詩句?


    我轉了轉思路,試著進行了各種字句組合,絞盡腦汁的程度不亞於一年級小學生造句。


    半晌,我放棄了。這七個字,白話也好,文言文也罷,壓根組不成一段完整的句子。就算是成語、俗語、歇後語,想破大天也沒結果。


    “今年期末,一定把這道題作為考試重點!難死那群天天上課打王者榮耀、刺激戰場的大學生!”我憤憤地嘟囔一句,完全忘了“原諒我一生不羈放縱愛辭職”這件事。


    “月公公,您老人家設置密碼的時候,就沒想過我破譯不了麽?”我狠狠踹了石壁一腳,硌得腳底板生疼,跳著腳蹦躂幾步,站立不穩,側著身扶著岩壁倒吸涼氣。


    這座遠看半月形的荒山,因為走了進來,已經看不到兩座月牙形凸起的山峰。這樣側身看去,幾道山嶺連綿起伏,與及遠處的地平線一脈相連,視線極為開闊,根本感覺不到身處山中。


    我揉著腳,腦子裏閃過一句詩,再看石板那七個字,狠狠一拍大腿:“這不是‘騎著毛驢找驢’麽!”


    我按照“黃、目、戈、令、則、戈、山”的原有順序,挨個摁下,果然每個字毫無滯澀地凹陷兩三厘米。當“山”字陷進石板,石門並沒有動靜。


    我麵不改色,心卻跳得厲害,死死盯著紋絲不動的石門,額頭不知不覺布滿了黃豆大小的汗珠。


    大約三四分鍾,石門還是沒有動靜,我的信心開始動搖——真是年久失修,壞了?或者還有沒發現的二層密碼?


    就在這時,“砰”地一聲巨響從地底傳來,石門裏傳出“哢噠”的機關結合聲,緊接著無數類似於上弦鍾表的齒輪咬合轉動聲,不絕於耳。


    那方石門,肉眼可見的輕微顫抖著,落葉、塵土、碎石紛紛落下,罩了滿頭滿臉。我大氣不敢出,揉了揉癢得要打噴嚏的鼻子,眼睜睜看著石門正中裂開一道縫隙,沉重緩慢地開啟。


    一道及其耀眼的光芒從門縫中迸射而出,刺得我雙眼生疼,看不清石門裏麵的情景,隻覺得寒冷清新的空氣撲麵而至,還有那個無比熟悉的聲音——


    “南少俠,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月餅,你丫……你丫……”我透過強光,勉力看清石門裏的景象。


    石門內部,與其說是墓穴,倒不如說是石洞更為貼切。


    石洞起碼十五六米高,麵積和籃球場差不多,幹燥的石壁鑲嵌著十幾枚拳頭大小的透亮珠子,將洞內照得如同白晝。洞內正中,是一張隱隱透著寒氣的巨型石床,紅色的帷幕因年代久遠,略微褪色。石床右邊擺放兩張檀木椅子,端坐著身穿新郎新娘服裝的兩個人。


    石床左邊,整齊堆放著綾羅綢緞、瓷器銅具、玉如意、金盆銀碗這些古時富貴人家的家用日常。


    一個穿著破洞牛仔褲、幹淨的白襯衫、單肩挎著背包,細碎長發斜擋著細長雙眼,似笑非笑微微上揚的嘴角襯起直挺鼻梁,穿著匡威帆布鞋的雙腳晃蕩的男子,坐在石洞橫突而出石梁,很熟悉的揚揚眉毛,摸摸鼻子:“我設置的密碼簡單吧?”


    月無華!


    時隔一年,我終於,找到了他!


    那一刻,我的鼻子很酸,眼睛很熱,有太多話想說,有太多疑問想問,湧到嘴邊,化成了鏗鏘有力的幾個字:“操!簡單你妹!”


    “今天的日期?”月餅從石梁上跳下,揚了揚手機,“沒地兒充電,很鬱悶。”


    “2018年4月9號,哦……不不不,是2018年4月10號清晨。”


    月餅如同被點了穴道,笑容突然凝固,怔了片刻,快步走了過來:“給我手機,趕緊。”


    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手忙腳亂掏出手機,月餅一把奪過,盯著屏幕顯示的日期時間,喃喃自語:“怎麽會這樣?時間不對,完全不對!南瓜,這是為什麽?”


    “你都不明白,問我有什麽用?你好好說話,到底怎麽了?”我完全被問懵了,“你從尼雅進入那個時間軸,到底發生了什麽?怎麽會在這裏出現?”


    “你是怎麽找到我的?”月餅把手機遞給我,食指中指比了個“v”,“煙。”


    “你這煙癮千年沒戒啊?”我往他手裏塞了根煙,“陶華是誰?崔書生到底是怎麽回事?老桃樹的人形樹紋,為什麽是你和小清?”


    “陶華?”月餅抽了口煙,煙霧都沒來得及吐,順著鼻孔瀑布般流出,“誰是陶華?崔書生幹嘛的?人形樹紋?我和小清?小清是誰?”


    我們倆,完全對不上,任何一條線索。就像是兩個不同的朋友,分別請我們倆吃飯,恰巧是同一家飯店,我們以為是同一個人請客,聊了半天卻根本對不上號。


    煙霧籠罩著,很熟悉的,月餅的臉。我突然感到很恐懼,這個最熟悉的人,此刻變得無比陌生。


    我退了幾步,仔細打量著他:“你到底是誰?這是誰的墓?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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