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悶悶地點了根煙,使勁吸了一口,煙霧慢悠悠撞倒樹身,白蒙蒙地蘊進溝壑縱橫的樹紋,勾勒著愈發清晰的月餅身形。


    “煙都抽了大半盒,”我瞪著滿地煙頭死活想不通,“怎麽就沒動靜了呢?”


    我索性盤腿坐下,仔細回憶與陶華相遇的每個細節,漸漸梳理出幾條線索——


    一:陶華與桃花諧音,但顯然不是小清化成的樹魅;


    二:那張照片拍到月餅站在樹下,不遠處有個小院,古裝女子倚門而立,可是這裏除了桃樹,並無小院,更談不上古裝女子;


    三:月餅曾經出現於陶安然府邸,不知出於何種原因,隱藏蹤跡由陶安然送至桃花峪;


    四:小清與崔書生殉情於老桃樹,曾聽見一聲男子歎息,或許就是月餅;


    五:化成樹魅的小清為何說崔書生辜負了她?


    六:樹紋相擁的兩道人形,看來是月餅和小清,那麽崔書生呢?


    想到這裏,我驚出一身冷汗……


    崔書生,沒有死!


    我隱隱感到真相絕不是陶華講的故事那麽簡單。月餅、陶安然、崔書生三者之間,存在著某種很神秘的聯係。


    這種聯係到底是什麽呢?


    我越想越煩躁,直勾勾盯著老桃樹,突然冒出個大膽的想法——


    月餅說“趕緊把他弄出去”,難道他就在這株桃樹裏?


    這玩笑開大了……


    我敲了敲樹幹,“咚咚”聲顯示並不中空,一時又沒了主意,索性扳著樹身爬到樹冠,撥弄著樹枝,並沒有什麽機關之類的暗門。


    “哢嚓”一截樹枝讓我踩斷,左撞西碰的掉了下去。我的目光隨著樹枝落地,忽然看到了一幅很奇怪的畫麵。


    走在草裏無法發覺,從樹上鳥瞰,雖說深夜看著有些模糊,整片草地嫩綠中夾著幾道不長草的黃土野徑,形成了類似於五瓣桃花的圖案。每朵花瓣裏有一個數字,恰巧是“62188”!


    我和月餅擔任“異徒行者”時,圍繞著終極任務始終出現的神秘數字組合(詳情請看《燈下黑》)。


    我來不及多想,一躍下樹,用軍刀掘起一塊黃土,手指撚磨,舉到鼻尖聞著。


    硫磺、石灰、水銀以及淡淡的焦糊味。


    這是一種傳自於漢代的“焚土傳書”通訊方式。源自於霍去病征戰匈奴,前方細作無法將情報及時傳回,便會扮作牧民,將野草按照文字或者圖案形狀焚燒,灑上硫磺、石灰、水銀,使得植被不能生長,留下信息。


    此是古代漢軍不傳之秘,曆朝曆代名將戰前都會登高觀察地形、敵軍行營布置,也是為了尋找細作留下的“焚土傳書”。


    難道這是月餅留下的暗號?暗示我如何找到他?一朵桃花,一串數字,能代表什麽?這他媽的也太草率了吧?


    忽然,我心念一動,心裏麵隱隱有條線索,眼看就能抓住,卻又偏偏想不出來。這種“近在咫尺,遠在天邊”的感覺,抓心撓肝的別扭。


    “月餅,你丫在尼雅不告而別,我忍了。留條線索還搞得這麽抽象,考驗我智商麽?”我鬱悶地抬頭望天,月亮不知何時已經墜到月牙形的荒山,東邊隱隱浮現出初晨的紅。


    不知不覺,已經三四個小時過去了。


    想到時間,腦子裏就像有一把鑰匙插進鎖孔,推開了塵封許久的大門。


    “有限的生命存在於無限的時間”!62188,正是開啟無限時間的密碼。月餅向我傳達的第一個信息,是他確實在這裏。


    那麽桃花是什麽意思呢?


    我想起那張他、小清、桃花的照片,一瞬間完全懂了!


    我和月餅,曾經出現在一張來曆不明,拍攝於魏晉年間的照片(這件事很玄妙,即將出版的《燈下黑》第四季有詳細解釋)。


    也就是說,陶華給我的照片,不一定是現在拍的。“為什麽這裏隻有桃樹,沒有小院和古裝女子”的疑問,也就說得通了。


    可是,僅憑這條隻有我能懂的信息,如何尋找月餅的具體位置呢?


    一定還有別的信息。而且是我一定知道,甚至眾口相傳,類似於謠言的信息。


    打開手機,我將關於這株桃樹的新聞和陶華講述的故事逐一結合,依然沒有線索。不免有些心煩意亂,隨手點著返回鍵,一首唐詩冷不丁從網頁中冒了出來。


    我心說南曉樓啊南曉樓,糊塗一世也沒見你聰明一時。多明顯的信息,早就從唐代流傳至今——


    題都護南莊


    崔護


    去年今日此門中


    人麵桃花相映紅


    人麵不知何處去


    桃花依舊笑春風


    月無華,你這個學渣,居然跟我這個過氣作家玩起了文字遊戲。


    這首中學課本裏學的唐詩,不敢說人人會背,也是十有八九都讀過。


    上學嘛,唐詩就是死記硬背,再按照課本裏的注釋,老師的講解,默寫詩歌的含義,考試說不定就能多得幾分,哪有心思想別的?


    此情此景,我卻從這首詩裏讀出了很奇怪的東西——


    “去年今日”,也就是說,崔護時隔一年的同一天,來到“都護南莊”。


    一個落第書生,何來閑情雅致,吃飽了撐的沒事幹,兩年的同一時間,到同一個地方?


    僅僅是因為和“人麵”,也就是美貌女子的露水情緣?時代雖說不同,可是人性沒有隨著時代進化。打個比方,從現代角度解析,某考研究生失利,跑到酒吧喝酒,邂逅一寂寞女子。兩人“王八看綠豆,對上眼了”,一拍即合,跑到酒店開房約炮。


    按照人之常情,倘若留下聯係方式,怎麽也是連著幾天時常聯係,逛街吃飯深夜暢談人生,再約幾次才算合理吧?


    如果沒有聯係方式,研究生就算讀書真讀成書呆子,如此戀戀不忘,也懂得有事沒事就去趟酒吧,看看能否重逢吧?


    隔了一整年,在同一天去酒吧,指望遇見那個女人,說神話呢?


    生活要充滿儀式感,這話沒得說。可是這樣的儀式感,放誰身上,那不就成了愚蠢麽?


    除非是某種真正的儀式,類似於逢年過節,祭奠先祖,才會在特定時間到達特定地點。


    再做一個大膽的假設:如果陶華講述故事裏的崔書生就是崔護,足以證明他確實沒有死,緬懷舊情,於小清殉情之日前去悼念,也就和那句“你負了我”對上了。


    這首詩第二個蹊蹺之處——


    人麵桃花在此門中相映紅。按照生活常識,一名貌美女子立於門中,邏輯上說得過去。可是,桃樹怎麽可能長在門中?如果是從“門中”看到院內有株桃樹,更不合常理。


    日本民居至今延續著唐朝建築風格,院落均是四方形。


    中國自古至今,方正院落裏種樹,本就是大忌。院落為“口”字形,樹為“木”,合起來就是個“困”字。“木”的“十”字裏麵有個“人”字,和“九”相似。故“院內種樹”,意為“十困九難”,很是忌諱。


    結合那張不明拍攝年代,月餅出現的照片(先不推敲由誰所拍,畢竟這要找到月餅才能整明白),再結合這首詩,第三個奇怪的地方出現了。


    如果是崔護邂逅美女,為什麽會有月餅出現呢?而女子含情脈脈注視月餅,又有崔護什麽事?


    總不能是崔護落地失意,無聊遊春,遇見“月無華和女子”隔門相望,心生感慨,作詩一首吧?第二年同一天再去都護南莊再感慨感慨?連第三者插足都算不上,絕對是精神有問題。


    “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字麵意思倒是很好理解,不多做解釋。但是其中蘊含的信息量超乎想象。


    詩和照片結合——


    去年清明:崔護、月無華、女子、桃樹;今年清明:桃樹,崔護。


    少了月無華和女子。


    他們去哪了?


    我的心髒狠狠地“突突”跳了幾下,冒出個很古怪的念頭——


    陶華講述的故事,發生在“去年清明”和“今年清明”之間。主角可能是月餅和小清。這首詩,是月無華寫的。兩條人形樹紋,相擁千年,也就解釋合理了。


    難道,崔護(崔書生)隻是個假名?真正那個滅了陶氏全族,負了小清的人,是月無華?


    如果真是這樣,月無華當初做出“有限的生命存在於無限的時間”,修正另一個時間軸裏我們所犯的錯誤的決定,到底經曆了什麽?才會心神大變,做出這種根本不符合他性格的事情。


    所謂真相,就是越探知,越讓人感到恐怖的東西!


    我不敢再深想,當下所要做的,就是立刻找出月無華。


    不管月無華的性格怎麽改變,我對他的了解太深刻了。


    尼雅之後,時隔一年,他用這種方式傳遞給我的信息,說明一件事——


    僅有這一次機會,能找到他,回到現在。否則,再也沒有機會了。


    他究竟在哪裏?


    我早已想通了。


    人麵、桃花、春風、去年今年的今日。這首詩裏,唯一單獨出現的,就是根本不可能長出桃樹,最不合常理的“門”。


    我望著桃樹北邊月牙形狀的矮山,笑了。


    中國房屋,多居於北而門朝南,門前種樹以求“樹蔭成冠,權福蔚然”。


    北邊矮山,南邊桃樹,完全應和。


    我剛下車時所觀察的地勢格局,證明此處有墓穴存在,葬著身世奇特的人。


    墓即屋,矮山又是月牙形狀。


    月無華啊月無華,我要是再整不明白,腦子裏麵真是進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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