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晃悠悠搖擺前行的火車上,顧方誠孟溪馮哲三人窩在臥鋪上,對麵三個床鋪還沒有人進來。原本馬佑山也該與他們一道,沒想到他們初一過境,馬佑山便拋下他們直奔機場。連行蹤都不知會一聲,讓三人隻得自己踏上回校之路。


    “你說閻王這麽急匆匆地離開,是不是掌握了什麽情報?”顧方誠躺在上鋪,雙手墊在腦後,眼神發直地盯著天花板。


    孟溪就睡在顧方誠下麵中鋪上,“估計是,否則不會這麽匆忙。”臨走時,馬佑山還帶走了他們在山穴外的錄像和對奇拉和醫生的監聽記錄。


    “我說肯定是。”馮哲正坐在下鋪捧著泡麵吸溜地嗦著,“你們倆出去不知道,馬佑山根本就沒在小院呆幾分鍾。我查了緬甸路上的監控,愣是沒有找到他的行蹤。”


    “你可真有膽,在緬甸都敢動手?”顧方誠歎笑一聲,“要是我們失手被抓,你得負全責”


    “切,就他們政府的技術,要是能把我發現,我這輩子都不碰電腦了。”馮哲自傲地說道,“你們是沒看見,他們警察的監控係統那叫一個簡陋,光是我晃眼一看,就看見不少人開的後門,對方愣是沒有修補。那場麵叫一個精彩。”


    “有這麽弱?”顧方誠有些意外,別的不說,至少緬甸對邊境線的把控力度並不弱,他們出入還是耗費不少功夫。


    “軍方控製的國防部、內政部和邊防事務部自然資金到位,管理力度很大。但是警察不歸軍方管,勢單力弱,能維持個秩序不錯了。”馮哲搖搖頭,這兩天他查閱過不少緬甸內部的資料,對這個國家有了基礎了解。


    “你說得倒也不錯。”顧方誠認同道,去到緬甸,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中國的安穩和強大。


    走廊上喧鬧聲漸漸傳來,乘客不斷從他們門前走過,三人不約而同地收聲,避開敏感話題不談。


    “老大,我有個問題……”沉默良久後,馮哲怯怯地開口道。這個問題他一直想問,但是總找不到好的時機。


    孟溪正在心中回憶這次行動的細節,下意識說:“你問。”


    聽見馮哲有問題要問孟小溪,顧方誠頓時精神起來,耳朵支楞著仔細傾聽。


    “老大,你說你小時候家裏是獵戶,你也幫著家裏人經常出入山林,那為什麽……為什麽小時候別人欺負你的時候,不反擊呢?”


    受了欺負就要揍回去,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氣。孟溪雖然性子不急躁,但是惹急依然是會動怒。


    被戳中心中最隱晦的痛楚,孟溪微微張嘴深吸兩口氣穩下心頭情緒,“因為揍人……要賠錢。”


    聽出孟溪話音裏那分顫抖,顧方誠幹脆翻身把腦袋探了下來,關切地凝視孟溪。


    孟溪盯著顧方誠因為倒栽而漲紅的臉,淺笑地搖頭,已經多少年前的事情,他緩過勁便沒事。


    “那是小學二年級的事情吧……”頓了頓,孟溪開始平穩地講述,“我那時剛剛轉校到三小,普通話並不利索,還帶有山裏的口音,上課回答問題總會被全班笑話。”


    一個剛從山裏走出來的男孩初到學校上課,就被全班當作笑料,心頭本就自卑,如此一來自然是更加內向。顧方誠有些心疼,他總算知道孟溪不愛說話的根結究竟是從何而來。


    耳邊火車壓響軌道的聲音踏著平穩的節奏,孟溪的思緒也漸漸沉浸,將心頭的枷鎖又解開一道。


    “一天課間,他們幾個小男孩聚在一起,將我堵在角落裏,取笑我的口音,嘲笑我是鄉巴佬。我再也忍耐不住,揮拳和他們扭打……”


    “贏了嗎?”馮哲好奇地問。


    孟溪輕笑一聲,“當然,我比他們足足大上兩歲,從小幹活力氣也不小,揍幾個小屁孩兒自然不在話下。”


    難得聽見孟溪如此傲然,顧方誠嘴角咧開,看來也不是個瘦瘦小小的男孩嘛,勉強算個高大。


    “那之後呢?”


    “之後……”孟溪心頭黯然,“我那時也不過九歲年紀,怒氣之下手上沒有輕重,把幾個男孩臉上都開了口,老師就叫來家長。”


    “賠錢了?”顧方誠忍不住插話。


    “嗯,我當時站在門外,隻記得張叔從辦公室出來時,臉上那抹勉強的笑意,然後將我領回家。後來我一次深夜驚醒,才聽見張叔和張嬸念叨,說足足賠了三千塊錢。還差點讓我轉學,張叔求了好久才算了。”


    “這麽黑?”顧方誠憤然道,那個年代的三千塊是什麽概念,打個架醫藥費居然要賠三千,不是黑心是什麽!


    “嗯,從那天開始,無論學校裏發生什麽事情,我都告訴自己,決不能再動手。”孟溪黯然道。


    “原來是這樣……”馮哲有些懊悔,他不該提起這個話題讓孟溪陷入難過中,現在好了,都不知道該如何打破僵局。


    顧方誠和孟溪一樣保持沉默,嘴唇抿得緊緊的,孟溪從小背負的這些沉重的事情,令他心疼,心很疼。為了所謂成人的顧忌,去壓抑自己的本性,就算別人欺壓到頭上,也不去反抗。


    對於一個孩子來說,這一切得多難……


    孟溪側頭看向窗外呼嘯閃過的景色,有幾分恍然。那一整年,家裏的餐桌上,再也沒有出現過豐盛的菜肴,也隻有每到周末時,他會吃上一碗肉圓子,而張叔張嬸依舊是鹹菜饅頭下肚。


    孟溪現在還能記得那些家長指著他罵,說他這點年紀就會打人,長大了還不得成殺人犯。


    為了對方不追究自己的責任,不讓他被開除,為了他有書念,張叔親自上門去賠禮道歉,這一切張叔都沒有告訴過他,都是他無意中聽那些小孩提起的。


    所以他一定要當警察,一定要衣錦還鄉。


    對張叔和張嬸,他不能虧欠。


    ……


    從雲南出發趕到首都,一路風塵仆仆的馬佑山直接在機場見到了趕來的雷閆。


    “小玉已經到了,我們走吧。”雷閆親自駕車,身邊沒有跟隨任何助理。馬佑山在郵件裏說得嚴肅,他不敢有半點輕視。


    馬佑山眼中忽然浮現一絲複雜,怔怔地望著眼前熟悉的車牌。


    “四年了,獵鷲也該歸塔。”雷閆攬過馬佑山肩膀,從他手中將行李接過,“你躲了四年,我給了你四年時間冷靜,之後可不能再當鴕鳥。”


    馬佑山長長地歎了口氣,壓下心頭顫動,“好。”獵鷲,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見過這個代號。


    “喏。”


    一個紅色方盒遞到他的眼前,“它是屬於你的,你躲不掉,也回避不了。”


    馬佑山雙手顫巍地接過方盒,緊緊地捏在掌心,他為了獲得這個盒子,曾經付出所有從不曾輕言放棄。而他離開鷲塔時,將它舍下,將它留在雷閆的桌上,退回這份至高無上的榮譽。


    隻有他知道,那一刻他心裏有多麽不舍,有多麽酸楚。


    那種生生從身上剜下一塊血肉的劇痛,他到今日都還記得。


    輕輕打開方盒,一枚銀灰色的徽章靜靜地躺在其中,鷲,鷹擊長空雄雄展翼,雕刻靈巧的雙眸格外淩冽地注視著他。手指緩緩滑過徽章表麵,沁涼入心,壓下馬佑山心頭的熱淚。


    “獵鷲,它是你終身的烙印。”雷閆再也無法保持平靜,將馬佑山圈在自己懷抱中。這一個個派出去的臥底,都是他的兄弟,都是他這輩子最在意的人。


    看著他們在外流血,在外犧牲,就算回來也得不到片刻安寧,作為鷲塔負責人,他的心又怎麽能不疼……不痛……


    靠在雷閆肩頭,熱淚浸濕雷閆的衣襟,馬佑山漸漸平靜下來,肩膀不再抽動。半晌後,馬佑山神色如常地直起身,恍如先前什麽事情都未曾發生。


    “走吧。”


    “嗯。”


    沒有前往鷲塔,雷閆駕車來到首都郊外一處僻靜的公寓樓前,車徑直駛入地下室,沒有任何人目擊到這一切。


    “雷處,佑山。”楊小玉已經等候在客廳。


    雷閆挑眉,怎麽這麽長時間不見,楊小玉對馬佑山的稱呼親近了一個檔次,按照她心理學的理論來說,這應該算得上友誼關係的進步吧。


    直接無視雷閆八卦的眼神,楊小玉擔憂地看向馬佑山,重新回到熟悉的戰線,對馬佑山的情緒有何等衝擊,作為馬佑山的主治醫生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馬佑山感受到熱切的視線,抬起眼瞼衝楊小玉微微搖頭,表示自己無恙。


    正事要緊,楊小玉收回眼神,將注意力放在馬佑山帶回的情報上。


    “根據我在猛拉一線的觀察,泫隆有一批貨已經囤積,等待運輸到大陸境內。”馬佑山出口便是石破天驚。


    雷閆眯起雙眼,馬佑山的情報和塔裏分析結果不謀而合,“量?”


    “一噸。”


    楊小玉沉下心,他們三人都知道,一噸隻是前哨戰,而緬甸平息已久的毒品戰爭,又將再一次打響。


    “小玉……”雷閆心裏一聲長歎,計劃永遠追不上變化,“他們不能再等。”


    楊小玉和馬佑山對視一眼,兩人都知道雷閆說的是誰。


    顧方誠和孟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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