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心理實驗室一路慢慢悠悠地出來,孟溪認為自己先前太過急躁,行事過分魯莽,是又犯下的一個錯誤,需要冷靜冷靜。


    既然馬佑山告訴他顧方誠的發燒屬於正常現象,他心中的擔憂也能暫且放下。


    拐道直奔操場而去,他的冷靜方式向來有兩種,縮在角落裏沉默不語,或是在操場上肆意地狂奔,直至體力消耗殆盡的那一刻。


    血液中最後一絲力量被榨幹,心頭反倒是清明起來。


    沒有負重,孟溪隻是這麽一圈圈跑著,越過不知多少正在鍛煉的人。激起不少人的爭鬥之心,和他並肩奔跑起來。然而毫無意外,這些人不過勉強跟了一圈,就被迫放棄。


    不加比較,還不易看出,孟溪的步伐太過輕巧,點地之間並沒有尋常人跑步那般落地時的笨重,反倒是沾地便離,身法格外飄逸。


    胸中如一團烈火燃燒,而周身的血液卻格外冰冷,冰火交融,四肢漸漸疲憊,孟溪卻是越跑越快,恍惚一眼望去,甚至能瞥見殘影。


    操場的一角,雙杠上,衛天翔正一個人枯坐著,身邊早已沒有兩年前那般熱鬧。


    衛天翔看著孟溪一圈一圈的奔跑著,心裏滋生一絲恨意。兩年前和顧方誠孟溪的一戰,他輸了名聲不說,扭斷的手臂落下了病根,不光是陰天下雨時會陣痛難忍,就連舉起手槍精準射擊都再難做到。


    從那天起,每一次格鬥他的右臂都成為了全身最大的弱點,連箍住女生都做不到。


    他廢了,他清楚的知道這一點。他再難成為夢寐以求的警察,再難披上這身警服,再難奮鬥在一線。


    這一切的責任,都要落在顧方誠和孟溪身上!若不是他們,自己又如何會落地現在這般田地,連昨天行動能夠爭取到的最後一封保研推薦信名額,也隨著任務的全盤失敗而化為烏有。


    他和劉澤正帶隊將大廈搜尋了一整遍,最後連爆炸物的影子都不曾找到,更不要說黑衣人。


    到了晚上七點,接到指揮中心命令,演練已經結束,並對外宣稱危機已解除。


    直到那一刻,他都不願相信自己竟是一敗塗地,連對手的影子都沒有發現,全程隻依賴所謂的匿名電話。


    嗯?


    衛天翔忽然將視線落在遠處剛剛翻越高牆的孟溪,先前孟溪利落越過圍牆的動作令他覺得有幾分熟悉。隔著大半個操場,衛天翔看不真切,索性從雙杠上一躍而下,緩緩地靠近。


    正在練習障礙越野的孟溪感受到有視線聚集在身上,並未在意。他每一次公然在操場加練時,總會有不少好奇的目光,也會有人始終盯住他,想要看出些端倪。


    不過他從不會在公開的情況下,使用出馬佑山和老孫頭私相授受的技巧,旁人若是願意看,便隨他們去。


    走進障礙區域,衛天翔將自己隱在一棵大樹後,細細地觀察起孟溪的動作。先前騰身的一下,令他腦海中瞬間閃過一道念頭,卻又稍縱即逝,沒能留下絲毫痕跡。


    以他的眼力判斷,不過兩年時間,孟溪的身手已經足以碾壓曾經和他戰成平手的劉澤正。在這座警校裏,尋常人不過都是按部就班的學習進步,而孟溪卻可怕在,他每時每刻都在積累,隨後迅速從量變脫身為質變。進步的速度,令人望塵莫及。


    至少他,已經完全無法與之匹敵。


    壓下心頭的嫉妒,衛天翔將雙手揣進衣兜,死死地拽著。忽然,孟溪橫身翻過圍牆的動作,再次戳動他內心深處的記憶,他知道了!


    找到記憶的歸屬,衛天翔不敢相信地瞪圓雙眼,竟然是他!


    若不是親眼所見,他做夢也難以想到,昨天的那個黑衣人竟然就是他眼前的孟溪!


    相貌可以偽裝遮蓋,但是步伐身形欺騙不了人。前夜在特警大樓樓頂,黑衣人橫身躍出樓頂的動作,那靈巧的身法,閃電般便與欄杆平行,身子緊貼著欄杆邊緣便滑了出去。


    能夠翻過不過一米高度的圍牆並不是什麽難事,尋常普通人都能夠輕易的做到。然而那夜黑衣人卻做到了這個動作的極致,控製身法幾乎是擦著邊緣滑了出去,將自己暴露在槍口下的時間壓縮到最短。


    這樣的動作,沒有成百上千次的沉浸苦練,是不可能在千鈞一發的時刻施展。


    而先前在孟溪的背影裏,他瞧見了完全相同的動作,沒有分毫偏差。


    一切便能夠說通了!為什麽他們會接到如此奇怪的指令,又為什麽一次小小的演練會深入到人群中去,不惜疏散整棟大樓的民眾。他們從來沒有接到過這樣的演練任務,往日更是絕不會驚擾到群眾。


    都是為了他!孟溪,這個從兩年前入校便被選作成為公安部直選名額的新生,如此費周折,竟然是為了他一人!


    一想到自己原本無可限量地警察生涯,竟然就此毀在了孟溪一人身上,衛天翔就覺得自己怒火中燒,連有人逼近都未曾注意。


    “你在看什麽?”身後響起低沉的聲音,衛天翔周身陰冷的氣息斂去,他暗自深吸口氣,壓下心頭恨意,轉過來。


    “有事?”來人是劉澤正,昨日和他並肩戰鬥的‘同袍’。


    劉澤正順著他先前的目光望去,障礙牆邊已是空無一人,沒瞧出什麽端倪。不過他來也不是為了找衛天翔閑聊敘舊,“聽說你沒有拿到研究生名額?”淡然的話語頃刻間刺痛衛天翔的心。


    兩年前的那一次受傷,衛天翔徹底斷送了自己的刑警生涯,一個連槍都握不住的刑警,至少很難令人看重。再加上衛天翔受傷後性情大變,不再與人談笑風生,更沒有往日般領導眾人的氣魄。


    在和衛天翔攜手執行任務之前,他便知道了這個消息。衛天翔前日急功近利的表現令他心生不滿,以為他準備將功勞全部攬在自己身上,過度表現一番。他沒有想到,那居然是衛天翔的最後一個機會。最後一個可以獲取保研推薦信的機會。


    衛天翔用力咬碎後槽牙,擠出一抹勉強的笑容,“不用你操心。”


    “申請不了刑警,你依然可以轉做技偵方麵的工作。”劉澤正好言勸道,不是每一個學習了刑偵專業的學生將來都有機會擔當刑警,這其中的大多數要不就離開了警察這份職業,要不就是進了地方進行技偵工作,還有一些文職。並非每一個人都有那個天資和能力,承擔刑警這份重量。


    就像他們,一年四季寒冬酷暑,從未間斷過訓練,才使得他們能夠提前被特警錄取。


    衛天翔瞥了劉澤正一眼,知道他更多是來落井下石,取笑於他,轉身便離開了。臨走時,衛天翔還特意再看了一眼操場,沒有瞧見孟溪的身影。


    ……


    果然如馬佑山所說,顧方誠的高燒在第三天的傍晚成功減退,孟溪和馮哲請了個假,在宿舍一直守到晚上十點,顧方誠才悠悠轉醒。


    睜開眼皮的刹那,顧方誠便覺得自己身子沉重無比,連燒三日,身體早就虛弱脫水,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體如同被掏空一般,半點氣力都沒有。


    “醒了?”剛剛從樓梯上攀爬上來的孟溪就看見顧方誠睜開他那雙軲轆轉的眼睛四下張望,手裏還小心地端著一杯溫水。


    “你出了不少汗,這是生理鹽水,幫你補充電解質。”坐在顧方誠床邊,將腳踩在樓梯上,孟溪將顧方誠微微扶起,靠在自己身上接力。


    渾身虛脫沒有力氣,顧方誠也顧不上抗拒,他感覺自己就像塊被丟進沙漠裏蒸烤了足足三天的饅頭,身體內早已沒有一絲水分,差一毫就會被徹底烤幹。


    孟溪沒有讓他咕嘟的喝水,而是小口小口往裏送,緩緩地為顧方誠補充水分。


    喝下一杯生理鹽水,顧方誠覺得自己精神振奮了許多,掙紮著從孟溪身上起身,想要換掉身上被汗水浸濕的短袖,黏在身上怪不舒服的。


    孟溪見狀,也未覺得有絲毫芥蒂,將手中水杯擱下,伸手便捏住顧方誠的衣角向上掀起。


    坐直身子正準備自己動手的顧方誠感到手背一涼,迅猛的回頭盯住孟溪,眼中寫滿了疑惑。


    孟溪的雙手凝滯在空中,衣角捏在手裏,顧方誠的後背完全暴露在空氣中,一時之間他還真不知道是該繼續還是罷手。


    顧方誠的麵色格外虛弱,孟溪心中猶豫片刻,便輕聲道:“把衣服換了,你現在身上應該沒有力氣。”言下之意,就是我脫你衣服不過是看在你體弱的份上,沒有別的意思。


    眼珠子狐疑地打了個轉,顧方誠也知道自己現在抬起手臂的確很勉強,這才勉為其難的點頭。


    “老大,粥熱好……”馮哲倏地撞開宿舍大門,看著頭頂的一幕,嘴角抽了抽將最後一個‘了’字活生生咽了下去。


    他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顧方誠赤裸著身子,身上大汗涔涔,孟溪手裏還捏著顧方誠的衣角,神情淡漠地坐在一旁。


    見馮哲怔在原地,孟溪將衣服搭在欄杆上,朝呆滯的馮哲伸出手去,“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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