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瑤隔日便來看一次,生產那日發生的事情她多多少少聽到了一些,想安慰,卻不知如何開口。


    想了半晌,最後還是歎了口氣,輕聲問道:“寶寶還沒取名字吧?可想了要取什麽名字嗎?”


    藍漓輕笑著逗弄孩子,道:“還沒想好,過些日子吧。”


    “也好,對了,你大哥前日托人買了鄱陽湖的湖魚,據說對剛生產過的女子恢複極好,我讓人拿來放在小廚房了,每天做一條,你可要盯著吃。”


    “鄱陽湖的湖魚?”藍漓看向易瑤,眼眸動了一下。


    易瑤別開視線,道:“是啊,好了,你祖母最近這段時間身子都不利索,我先回去照看了,明日再來看你。”


    “嗯。”


    易瑤離開之後,藍漓的視線有些深沉,她忽然問道:“我大哥送了多少湖魚過來?”


    戰英笑眯眯的道:“足有十幾條呢,和水一起送來的,每日吃都是新鮮的呢。”


    “是嗎?”藍漓垂著頭,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小娃兒哭鬧了起來,外麵等著的乳娘連忙進來將孩子抱走喂奶。


    關於這件事情,藍漓本有些異議,可她生產之後那幾日眼睛不方便,又因為是早產,身子虛弱,母乳不足,如今也隻好依托奶娘身上。


    好在這兩個奶娘極懂事,既照顧孩子,又不會太過剝奪藍漓和孩子相處的機會。


    彩雲悄悄邁步入了廂房,道:“小姐,用午膳吧。”


    “嗯。”


    桑嬤嬤上前扶著藍漓下了床,她穿著輕便寬大的蠶絲衣衫,邁步到了桌邊,果然看到吃食之中到了一道鯽魚,隻聞著味道便知與京中尋常所吃的魚不同。


    藍漓素來都是隻準備夠自己分量的食物,生產之後也是如是,進食的速度不快也不慢,桌上的食物都吃了些,卻唯有那道鯽魚一直沒用動。


    彩雲忍不住道:“小姐,這魚可是大少爺專門買的——”


    藍漓忽然抬頭,向她看來,雖是什麽都沒說的,但卻讓彩雲滯了一下,後麵的話是怎麽也說不出了。


    藍漓放下筷子,午膳結束。


    *


    寒月軒中,白月笙正在處理手頭的奏折。


    戰坤前來稟告:“彩雲姑娘方才來了,她說——”


    白月笙放下奏折:“說什麽?”


    戰坤低聲道:“王妃不吃魚。”


    白月笙一怔,歎了口氣。


    戰坤也不敢多言,沉默的伺候著。


    白月笙摩挲著手中的奏折,麵色也慢慢變得陰沉,千防萬防,卻還是沒防得住,且因為這件事情,差點釀成大禍……他忽然起身大步離去。


    白月笙騎馬直接到了梅府梅園。


    梅園,是梅映雪的居所,因為梅映雪為人冷漠,也並非靖國公親生女,所以往來的人也很少,很是寂寥。


    管家等人自攔不住白月笙的腳步,當他立在梅園門前的時候,梅映雪正換了一身軟甲,準備出去,見著白月笙,著實心頭一怵。


    很快,梅映雪回神,道:“王爺,不知今日前來,有——”


    她的話沒說完,白月笙竟忽然出手,對著梅映雪當胸便是一掌。


    這一掌用了十成內力,梅映雪又是防備不及,如斷線的風箏一般飛了出去,落在尚未發芽的梅樹上,壓斷一樹枝丫,然後重重的落到了地麵上,口中鮮血直湧,臉色慘白。


    “阿……笙……”她艱難開口道。


    白月笙袍袖一揮,又是一掌,梅映雪整個人甩了出去,翻滾一下,跌在梅園廊下的石階前。


    十幾名武婢飛速奔出,都被眼前發生的事情驚到了,他們都是梅映雪的心腹,連忙護住梅映雪,春蟬更是對他怒目而視,“王爺這是做什麽?想要打死我家將軍不成?”


    “你……”梅映雪翻過身子,嫣紅的血不斷從嘴角滲出,“你……你曾為了……阿辰……不願傷我分毫……如今……卻為那個女人……連你們的兄弟情義……都要不顧了……嗎……”


    白月笙冷冷的道:“你所作所為,十條性命都不夠,我一次次容忍你,都是為了三哥,我怕他傷心……可你卻得寸進尺,還將主意打到藍漓的身上去!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嗎?!”


    梅映雪忽然就笑了,鮮血直流之下,那笑容是淒楚和苦澀,她知道,白月笙是真的想殺她,且分毫不曾掩飾,那周身淩冽的殺氣,讓院內的武婢都渾身警惕,對白月笙拔劍相向。


    春蟬勉力抑住心頭的恐懼,僵聲道:“王爺,我家小姐縱有再多不是,自有朝廷律法處置,斷然也容不得王爺濫用私刑!”


    “王爺息怒!”戰坤忙低聲道:“此處是靖國公府,若在這裏鬧出人命,事情便不能善了了。”


    也在此時,白月辰聞訊趕來,見這場麵,臉上血色全無,他握住白月笙的手臂,道:“七弟……”雖並未說任何求情的話,但眼眸之中的意思卻是明明白白。


    白月笙看向白月辰,一字字道:“三哥,你知不知道心兒因為她說的那些事情早產了,差點出事。”


    “華陽王妃的事情我聽說了,可阿雪並非故意要害王妃,她隻是心裏難受氣不過,所以才多說了兩句……”白月辰麵上帶著幾分苦澀,“就當是看三哥的麵子,放過她。”


    白月笙身子一僵。


    梅映雪不會無故刺激藍漓,為何?還不是因為自己……且那失眠症之事,本就是事實……


    一時之間,他懊惱自責,他在遷怒梅映雪的同時,自己心中又何嚐好受過?


    他看著麵前從小對自己疼愛無比的三哥,那拒絕的話怎麽也說不出。


    沉默半晌,白月笙冷冷道:“這是最後一次。”說罷,他轉身就走,可步子卻忽然頓了頓,他回頭,看向白月辰,極認真的問:“三哥,真的值嗎?”


    三人從小一起長大,梅映雪也的確曾是二人兒時最好的玩伴和妹妹,當她第一次幫著太後算計白月辰的時候,他可以相信她真的隻是一時糊塗鬼迷心竅,可陰謀算計一次又一次,且一次比一次不擇手段心狠手辣,甚至要親手取了白月辰的性命,真的都隻是被逼的?


    三哥總說她處境艱難,無法選擇,可無法選擇其實本身就是一種選擇,那是梅映雪的選擇。


    這樣的女人,憑什麽讓三哥喜歡?


    白月辰滯了滯,唇瓣開合,卻說不出話來,隻能看著白月笙大步離去。


    婢女已經將梅映雪抬到了屋內放好。


    白月辰垂了下眼眸,到了屋內,梅映雪已經因為傷重昏迷了過去。


    白月辰看著她,輕輕歎了口氣。


    很快,太醫到了,檢查過之後道:“尚辛將軍穿了軟甲,內傷雖嚴重,卻並不足以致命。”


    屋中的其他人這才徹底鬆了口氣。


    白月辰又問:“那她傷勢到底如何,要怎樣治療?”


    太醫歎息,道:“傷了內服,估計要休息個大半年了,不妨事,下官開個方子,照方抓藥,慢慢總會好,隻是……”


    白月辰眼眸動了一下,將太醫召到外間,才問:“隻是什麽?太醫但說無妨。”


    “哎,梅將軍這次傷的是內腑,很嚴重,就算是恢複好了,這一身的功夫,怕是……”


    “此事勞煩太醫保密。”


    “下官知道。”


    送走太醫之後,白月辰又停留了一會兒,才離開。


    晚些,靖國公聞訊趕來。


    梅映雪已經清醒,臉色慘白如紙,“叔……叔叔……叔叔……我……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我讓人給你用最好的藥,你別擔心,有什麽話,我們等傷好了再說。”靖國公道。


    梅映雪雖非他親生,到底也是養了這麽多年,有些感情,見她如此難受淒慘,靖國公心中也不好受,可傷她的人到底也是白月笙,而且還是梅映雪挑釁在先,此事即便是他身為靖國公,也無法追究。


    靖國公歎息了一聲,打算離開。


    梅映雪卻扯住了他朝服的袖角,“叔……叔叔……這件事……事情……很重要……”


    靖國公回眸坐下,“好,你慢慢說。”


    梅映雪喘了口氣,才道:“那個……玉海棠……”


    “她怎麽了?”


    “這次……的事情……是玉……海棠……暗中……引誘我……”


    自明哲忽然和梅弈寧說起失眠症的時候,梅映雪便有所懷疑,後來她經過各方查探,確定失眠症一事的確是事實,慢慢的,她也發現,此事是玉海棠暗中策劃引導,讓她知道。她雖喜歡白月笙,但卻並不會為任何人刀俎和利用,所以那天,她去煙雨樓,是要找玉海棠,可卻沒想到在門口遇到藍漓,一時嫉恨燒心,忘了自己的初衷。


    靖國公眼眸微微眯了一下。


    梅映雪斷斷續續的道:“那個……女人她……不懷好意……”


    “好,叔叔知道了。”靖國公道:“你好好養傷,外麵的事情,自有叔叔去處理,你放心。”


    梅映雪這才點了點頭,虛弱的躺回了錦被中去。


    梅園外,本來要探望梅映雪的梅弈寧止住了步子,等著靖國公遠去之後,才從暗處顯露。


    明哲道:“公子怎麽了?不是要去看望梅將軍嗎?”


    “算了不去了,你去彎月那裏,跟她說一聲……”


    “說什麽?”


    梅弈寧想了想,道:“還是把我院中的隱衛調一隊過去吧。”


    “是。”


    *


    晚上,彩雲剛逗了會兒孩子,煙雨樓的下屬忽然前來,彩雲與那人出去了一下,便神色凝重的道:“小姐,我先回去煙雨樓一趟。”


    “怎麽了?”藍漓問道。


    彩雲:“……”


    藍漓道:“說罷,沒事。”


    彩雲呐了呐,才道:“是這樣的,方才玉海棠住的那個小院忽然起火了,還好樓中如今有王爺的……有人盯著,撲滅的很及時,不然問題就大了。”


    “玉海棠……”藍漓默默的重複了一遍。


    彩雲想著玉海棠對小姐來說是情敵,那梅映雪也是,別是聯係在了一起想到什麽不好的事情吧?


    心中揣揣的彩雲忙道:“我先去了,若是事情繁雜,可能今晚不會回來。”


    藍漓道:“你去仔細查查前因後果。”安靜了這麽久,為何忽然有人對玉海棠動手?會是誰呢?


    晚些,桑嬤嬤將準備好的晚膳端了過來,不出意外,還是有一尾鯽魚。


    見藍漓多看了一眼,桑嬤嬤解釋道:“這條魚不是午膳那條,重新做了一條。”而午膳時候是紅燒的,這條是清蒸。


    藍漓收回自己的視線,隨意吃了些,卻沒動那條魚。


    桑嬤嬤僵了僵,默默將魚收拾了下去。


    藍漓又逗了逗孩子,時辰便不早了,孩子由乳母帶下去安置,藍漓正要休息,卻見白月笙出現在水閣院內。


    他的眉微微蹙著,見藍漓向他看來,唇瓣微開,想說什麽,卻慢慢抿住。


    藍漓默默收回視線,當是沒看到一樣,然後轉身進了內室。


    這就是兩人半個多月來的相處模式。


    白月笙有些懊惱,正巧就看到桑嬤嬤原封不動的端著那盤魚出來。


    白月笙瞪著那條紅燒魚,像是魚欠了他的一樣。


    半晌,挫敗的別開視線,他並不是個很有耐心的人,半個月的不理不睬,對他來說簡直是煎熬,他真的受不了了。


    白月笙大步入了內室,恰逢藍漓在寬衣。


    兩人都是一愣。


    藍漓很快扯過中衣係帶係好,問的淡漠:“有事嗎?”


    白月笙滯了滯,半晌,僵硬的吐出幾個字來,“你為什麽不吃魚?”


    藍漓淡淡道:“我想吃便吃,不想吃便不吃,好像與王爺沒什麽關係吧。”


    這冷漠生疏的王爺二字,讓白月笙有些氣,他卻強迫自己鎮定,“那魚是……你大哥專門為你買的,你就不怕浪費了他一番心意嗎?”


    “浪費也是我大哥的心意,我大哥不會怪我。”


    “你——”白月笙氣急失語,又見藍漓明顯不想多說,已經翻身上了榻,歎了口氣,丟下一句你好好休息,離開了。


    床上,藍漓唇緊抿,極不是滋味,一條魚而已,買了就買了,還要假托別人的名聲來送,真當她是傻得嗎?


    她真的很生氣。


    事實上,早產那日痛徹心扉的痛楚,是因為突然驚聞,所以一時沒反應過來,後來清醒之後,這兩年間兩人的相處諸事一一從眼前閃過……


    若說白月笙隻為了睡個好覺,以他的身份,完全可以用別的辦法要求限製或者威脅她,將她拘在身邊,可白月笙恰恰相反,他對她極好,珍之重之,多番顧慮都是為她,甚至還怕她知道他那少有人知的隱疾……


    她心中明白,這些都是因為白月笙心中有她,他喜歡她,可既有她,又為何這麽不信她?難道她在白月笙的眼中,就是這樣沒腦子的蠢女人,隻憑別人說什麽,一點都不會想嗎?


    而那日那些尖銳的像是要命的疼痛,也嚇到了她,她有點怕,可那又如何?今時不同往日了,她不是五年前的藍漓可以走的毫無顧忌不帶走一片雲彩。


    她忘不了,也放不掉。


    想著想著,藍漓的心情有些糟糕,竟然大半個晚上都沒睡著。


    第二日,一如往常。


    彩雲早起的便來稟報了一聲,那場火看起來是意外,實則倒似是人為,隻是失去做的幹淨利索,倒是查不出什麽端倪來。


    “玉海棠平素的作息和習慣如何?”


    彩雲不喜玉海棠且早過多防備,也將玉海棠查了幾番,便回報給藍漓知道。


    藍漓聽罷,問道:“大佛寺,她去過幾次?”


    彩雲道:“算上去年四少爺和舟少爺出事那次,一共不超過三次,煙雨樓到小姐手中的之前,還去過一次。”


    藍漓想了想,道:“你去查查看這大佛寺可是有什麽特別的。”玉海棠並沒有拜佛進香的習慣,怎麽偏生隻對大佛寺如此情有獨鍾?


    彩雲應了一聲是,然後欲言又止,“那個,梅……”她抬眸,小心的看了藍漓一眼。


    藍漓口氣淡淡,“行了,快去吧。”


    彩雲泄氣,“知道了。”她本想說梅映雪的事情來著,但看藍漓的表情實在拿不準藍漓的想法,王爺啊王爺,不是我不幫你,你自求多福吧。


    午後,白月笙下朝便來水閣,先去看過孩子。


    桑嬤嬤跟在一旁回報,“王妃說今日不吃魚,所以……”王妃很少專門交代什麽,他們這些下人怕王妃不高興,所以便沒做。


    白月笙沒說話,心中卻是氣惱的厲害,道:“既然王妃不吃,便把那些魚都丟出去吧。”


    桑嬤嬤顫了顫,“是,屬下知道了。”


    白月笙的心裏極不是滋味,他在想這個女人到底要鬧別扭多久?他決定晚上他必須要找藍漓好好談一談。


    夜晚如期而至,白月笙卻是晚膳之前就到了。


    飯桌上,多填了一副碗筷。


    藍漓依舊如常,沒有看到多出來的那個人,安靜進食,白月笙拿起筷子,隻覺食不知味,又放下,等藍漓吃好了,才道:“我們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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