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漓依舊如常,沒有看到多出來的那個人,安靜進食,白月笙拿起筷子,隻覺食不知味,又放下,等藍漓吃好了,才道:“我們談談。”


    藍漓抬眸看他,“談什麽?”


    那淡的氣死人的視線,差點讓白月笙起身便走。


    他很快壓住了火氣,“談——”關於早產那日梅映雪說的事情!可是話出口之後卻變成了“談談家軒去書院的事情。”白月笙暗暗咬牙,見鬼,他到底在幹嘛?


    藍漓眼簾掀動了一下,“書院之事我並不懂,家軒也是王爺的孩子,此事由王爺安排便是了。”


    就這樣?


    白月笙忍住想要歎氣的衝動,又道:“還有,家軒的名字……要去書院,必入族譜,家軒這一輩,從玉字,所以他的名字要改。”


    藍漓道:“王爺做主便是。”


    白月笙僵了僵,“還有……小丫頭的名字……”


    “王爺做主便是。”


    “……”


    藍漓看向窗外,華燈初上,夜色深濃,她忽然道:“入夜了。”


    白月笙怔了一下,不知她這話是何意思。


    藍漓有些煩了,給他這麽多次機會居然還在邊緣打轉兒,一點都說不到正點上,讓他低頭哄哄自己就這麽難嗎?藍漓隨意瞥了一眼,竟見白月笙腰間玉帶陌生的緊,並非常束的那一條,口氣忽然有些不受控製,“王爺有多久沒睡好覺了?入夜了,要不要抱著我這藥引子補補眠?”


    “你——”這回白月笙真的被氣到了,“我從未將你當成什麽藥引子。”


    “真的,從未?”藍漓看著白月笙,眼神是不信,這眼神也看的白月笙有點無處躲閃,他道:“好,我承認,一開始我的確有這種想法,我被那莫名的失眠症折磨了五年之久,所以我發現你可以緩解症狀,才答應了肅親王做媒的婚事。”


    藍漓看著他,視線平靜而莫測,“所以梅映雪說的都是真的。”


    “不是。”白月笙有些挫敗,“隻有開始的時候是因為那個原因,後來我對你如何,你難道不知?若是隻為一場好眠,我有必要那樣做嗎?我可以忍五年,我就可以忍更久。”


    “你也許是為了孩子。”


    白月笙僵住,“為了孩子?你可知若我願意,想要為我生育子女的女子多如過江之鯽,我需要為了孩子對一個女人挖心掏肺付出全部的心思嗎?”


    藍漓的心跳有些不受控製,可她依然冷著臉,那你去找那些女子之類的話,她別說說不出口,想都沒想過。


    她僵著身子。


    白月笙踱步而來,半蹲在她身前,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他的手很大,也很溫暖,瞬間便焐熱了藍漓有些冰涼的手,“心兒,我的心到底如何,你真的不懂嗎?”


    心兒。


    那日他便是這麽喚她的。


    藍漓的心一下子悶疼起來,呼吸微凝,“你……那你為何忽然就不理我了?”她不懂,這件事情,難道該生氣的不是她嗎?他卻在那日她清醒之後不發一言的轉身離開。


    白月笙微愣,“何時?”


    藍漓抿了下唇,才道:“我醒來那日。”


    白月笙想起什麽,神情忽然變得很奇怪,繼而俯在藍漓的膝間,悶悶的笑了起來。


    藍漓有些莫名其妙,“笑什麽?”


    白月笙笑了好一會兒,才抬頭,“你別開眼不看我,我以為你生氣的緊,這才不出現在你麵前。”


    “我……”藍漓很小聲的道:“我那日眼睛疼的厲害……”


    白月笙歎息了一聲,他帶著薄繭的指摩挲上她的下唇,神色溫柔而無奈,“我怎麽舍得不理你?”


    藍漓此時也明白是自己想多了而愧疚不已,聽著白月笙的話,心裏更像是調了蜜,甜的都快滴出來了,她悶悶的道:“那好,你答應我,以後什麽事情都不要瞞我。”


    “好。”


    藍漓又道:“有些事情,你不與我說,我不會在意,但若是事關我,還有孩子,無論好壞,你都千萬再不能瞞我。”


    她人活兩世,深知情侶之間信任的重要性,一旦有所隱瞞,事情就會變得複雜,她不想讓那些不確定因素消磨掉二人之間的情義,哪怕是一點也不行。


    “我保證。”白月笙執起她的手,在手背上印下一吻。


    這一夜,二人都睡得極好。


    *


    早起的時候,家軒依著慣例來給藍漓請安,並一起用早膳。


    家軒漂亮的眼睛轉了轉,歎息道:“啊呀,終於雨過天晴拉,好不容易。”


    藍漓白了他一眼,“何時學會取笑娘親的,嗯?”


    家軒連忙擺手,“沒有沒有,我就是隨口一說而已,隨口一說。”


    藍漓笑而不語,夾了一塊紅燒鯽魚給家軒。


    “鄱陽湖的湖魚,味道不錯,多吃一些。”


    家軒嘻嘻笑道:“不是說都丟了嗎,怎麽又有了?”他看向白月笙,“王爺爹爹也說話不算數哦。”


    “你這小鬼……”白月笙失笑,看向藍漓,道:“你何時知道的?”


    藍漓想要夾魚,白月笙卻整盤端到了自己麵前,像模像樣的挑起刺來。


    藍漓眸中浮起笑意,道:“我娘說魚的時候,我便知道了。”鄱陽湖離此處千裏之遙,想要新鮮的魚必須和水一起運過來,這個法子,跟在西川的時候運渝林的蝦是一個道理。這種辦法可謂勞民傷財,藍爍素來清苦又勤儉,怎麽可能會是他?也隻有白月笙做得出了。


    白月笙佯怒:“那你還故意不吃。”


    “誰要你假托別人名義。”


    瞧著藍漓臉上俏麗生動的嗔怒,白月笙想起昨晚二人睡下之後,他隨口問起為何冷凍他這麽多天,藍漓哼說,他讓她那麽難受,要收點利息,聽的他也是一陣無語,這女人要是小心眼起來,還真是難伺候,可他若是真的不理會不伺候吧,自己看著又著實心疼的厲害。


    魚刺挑好了。


    藍漓剛要下手,盤子卻到了家軒那裏去。


    家軒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多謝王爺爹爹。”


    藍漓的手僵了一下,剛要收回,卻被白月笙握在了手中,他戲謔道:“我讓他們加做了一條,等會挑給你吃。”


    藍漓咕噥了一聲囉嗦,眼裏卻盡是笑意。


    家軒啊啊怪叫了兩聲,捂著眼睛道:“你們幹嘛哦,再這樣我以後都不和你們一起吃飯了。”他很快拿過那盤挑好的魚肉,道:“喏喏喏,都給你了,我不要了,我自己顧自己,不跟娘親搶。”


    然後接過桑嬤嬤遞來的另外一盤鯽魚,學著方才白月笙的動作認真的挑著刺,這個魚味道不錯,他要拿去給冰蘭吃點。


    被孩子取笑,兩人都有些尷尬。


    白月笙長長歎息了一聲,“你啊,定然是對我下了迷魂藥。”


    藍漓臉色一紅,“什麽藥,說好的放妻書,到底還能不能算數。”


    白月笙臉色微黑,“算數,怎麽不算數?你這便走吧。”話音落,白月笙抱起家軒,“兒子,咱們去書院,讓你娘親走吧。”


    藍漓滯了一下,走?走個鬼啊!


    *


    這一日之後,籠罩在王府的冷氣總算徹底散去,主子們高興,下麵伺候的人自然也是心情舒暢。


    午後,陽光正好。


    藍漓哄著小丫頭睡了之後,隨著院內的花匠一起打理那些蘭。


    戰狂立在一旁,恭敬的道:“王妃,王爺擬了幾個名字,請王妃選選看。”


    “好。”


    藍漓淨了手,隨意翻看了一眼。


    家軒這一輩從玉字,白月笙所擬的幾個名字都是極好的,想了想,藍漓的手指一停,選中一個。


    白玉亭。


    下麵一排則是女兒的名字,女兒的名字沒有什麽要求,藍漓挑了一會兒,卻都沒幾個中意的,便道:“我再想想,你先去吧。”


    “是。”


    戰狂很快退了下去。


    隔了一會兒,彩雲前來回稟關於玉海棠的事情。


    “玉海棠原來是官家小姐,若非家族忽然謀逆,也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藍漓認真的聽她把事情前後說了一遍,道:“去請我大哥過來一趟。”


    “好。”


    一個多時辰之後,藍爍到了。


    藍爍如今升任工部侍郎,是為工部副長官正三品官員,但是因為太常寺少卿那件事情,得罪了工部尚書,在工部的日子並不好過,偏生還有一個非定數的因素,搞得他這段時間也是頭昏腦漲,此時見藍漓神態與前幾日頗有不同,心中倒也鬆了口氣。


    “和好了?”


    藍漓不言,給他沏了茶,道:“最近怎樣?”


    藍爍少見的歎了口氣,“還好吧。”尚書雖刁難,他倒也應付得來。


    “那便好。”藍漓慢慢道:“我今日找你前來,是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


    “哦?”藍爍挑眉,顯然對美男計那件事情記憶猶新。


    藍漓輕笑,“這次是正事。”


    “哪次又不是正事?”藍爍無奈,“說罷。”


    “不知大哥對多年前的楚國公府之事知曉多少?”


    藍爍頓了頓,“怎的忽然問起這個?”


    藍漓道:“好奇。”


    藍爍想了想,“據說當年的楚國公府也是盛極一時,楚國公文韜武略,為治世能臣,門生更是遍及六部,後來卻忽然爆出謀逆一事,國公府一夜之間成為廢墟,夷十族,楚姓男子全部被誅,女子發賣,涉案五百餘人,算是大周開國以來最大的謀逆案件了,我所知道的,也僅止於此。”


    “大哥可有辦法調閱此案的卷宗?”


    藍爍睨了藍漓一眼,“你是不是問錯人了?我是工部侍郎。”


    藍漓訕笑,“我知道,可大哥的同窗好友魏延年不是在吏部嗎?”


    “魏兄不過是個五品宗正官,你……”藍爍呐了呐,“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吏部在華陽王掌控之中?”既然是近水樓台何必還要舍近求遠?


    藍漓抿抿唇,“我知道,可我不想讓他知道這件事情。”


    藍爍挑眉,“好吧,我盡力,不過你不要報太大希望就是。”這樣的大案,卷宗也不是什麽人都可以查閱的。


    “多謝大哥。”


    “你啊,所求之事是越來越稀奇,越來越難辦了。”藍爍低頭抿了口茶,忽道:“對了,汝陽公主那件事情,你趕緊給我想辦法處理。”


    “怎麽了?”


    “你還問?”藍爍長長歎了口氣,“也不知是怎麽了,自從那日街上意外遇到之後,汝陽公主總是隔三差五出現在我周圍,這樣要我辦公?”


    藍漓挑眉:“她去工部找你?”


    “並未。”


    “那你怕什麽?”


    “可她會隨時隨地的出現在我經過的地方。”就這點最讓人吐血,若是直白的問他是不是那天那個人,也就罷了,偏生是這樣不死不活的吊著,他心虛在前,自然是怎麽都不舒服。


    “唔……她怕別是看上你了?”


    藍爍僵了一下。


    藍漓又道:“她雖貴為公主,大哥如今也是工部侍郎,若有王爺保媒,再請個人去求皇上,賜婚也不是不可能。”


    藍爍見鬼一樣的看向她,“你在跟我打趣?別鬧了行不行。”以這段時間他的觀察來看,倒更像是找麻煩的。


    藍漓忍住笑意,道:“好,我盡快想辦法,保證不讓大哥困擾。”


    藍爍僵著聲音道:“最好是這樣。”


    藍爍離開之後,彩雲忍不住問道:“小姐為何不讓王爺知道這件事情?這也沒什麽啊。”


    藍漓道:“王爺身在高位,平素注意他一言一行的人很多,這件事情目前我還不想讓別人知道。”


    “哦。”


    *


    靖國公府


    書房內,靖國公聽著暗衛稟告的事情臉色陰沉,書房內,一片寧靜,靜的連呼吸都沉重了起來。


    “你說——”靖國公慢慢道:“是公子?”


    暗衛回道:“那救玉海棠的人,的確是公子身邊的暗衛,屬下不會看錯。”


    靖國公沉默了一會兒,冷道:“去把公子請來。”


    “是。”


    很快,梅弈寧出現在書房內。


    梅弈寧的神色很平靜,還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道:“不知父親喚我前來,有什麽事情?”


    靖國公沒有言語。


    梅弈寧也弓著身子沒有起身。


    “你可真是我的好兒子啊!”靖國公臉色鐵青,“你知不知道阿雪因為那個女人誘導,如今被華陽王遷怒,廢了全身的武功?那個女人有什麽好?讓你連兄妹之情都不顧了嗎?”


    梅弈寧依舊弓著身子,沉默。


    靖國公怒聲道:“說話!”


    “兒子無話可說。”


    靖國公氣的不清,什麽無話可說,這態度,分明就是不滿,冷冷的看了梅弈寧一會兒,忽然,靖國公手一抬,書案上一方硯台掃出,梅弈寧不敢動,硯台直接砸上了梅弈寧的肩頭,墨汁撒在他的衣衫和上好的羊毛地毯上,連純白的靴麵兒都濺了兩滴。


    “滾出去!”


    梅弈寧的肩膀被砸的脫臼,卻垂首道:“是。”然後退出了書房。


    靖國公陰沉的眸中劃過幾許思量,這個玉海棠,自然是留不得的,但煙雨樓是華陽王府的地盤,如今還有這個不孝子暗中保護,取她性命竟然變成了一件不好辦的事情……


    *


    門外,明哲擔心的緊,“少爺你沒事吧?”


    梅弈寧的臉色有些白,道:“沒事,去幫我找個大夫就好了,另外,把我那的千山靈芝拿去梅園給梅將軍。”他走了兩步,又道,“算了,你走吧,靈芝的事情,我讓別人去辦。”


    明哲愣了一下,“少爺你什麽意思?”什麽走吧?


    梅弈寧道:“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你去吧,此處留不得你了。”


    明哲臉色一白,“少爺——”


    “走吧。”


    明哲僵在當地,梅弈寧卻是慢慢走遠了。


    梅弈寧不蠢,這些年來明哲和玉海棠之間的一些交集他也看在眼中,那夜明哲說起失眠症時,正是每日梅映雪都會來看他的時間……事情前後他隻需一想便明白了,可他不懂,彎月沉默了這麽多年,為何忽然要在這個節骨眼上發難?是梅映雪激怒了她嗎?


    可梅映雪與彎月平素便沒有任何交情,自然也不會有什麽得罪不得罪的,到底是為什麽?


    他並未遲疑很久,而是在大夫為他推回手臂之後直接去見了梅映雪。


    梅映雪這幾日都是睡著的時間多,清醒的時間少,尚幸梅弈寧到的時候,她是醒著的。


    她還很虛弱,出氣多入氣少,臉色比紙還白。


    “你……你還好嗎?哪裏疼?”梅弈寧僵了一下,他怎麽也沒想到,梅映雪傷的這樣重。


    “我……我沒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梅弈寧聲音有些沉,“這樣還叫沒事?阿笙,他竟下手這樣重!”


    梅映雪虛弱的搖了搖頭,“不關他的事……”然後拉著梅弈寧的衣袖,道:“你……你要小心……玉海棠……”


    “什麽意思?”


    “她……她的心計……”


    梅弈寧頓了頓,道:“好,我記住了,你安心養傷,其他的事情都不要多想,我明日再來看你。”


    梅映雪卻搖著頭,還有許多的話想說,“她……”


    梅弈寧卻不聽她多言,起身離去。


    梅映雪有些急,可到底身子太差,氣力不濟,再著急也沒有用,隻能看著梅弈寧離去的背影歎氣。


    春蟬忍不住道:“若是大公子不信,將軍你說什麽都沒用的。”


    梅映雪又豈會不知?可她已經查過當年卷宗以及一些密事,這個玉海棠,絕對不如表麵表現出來的柔弱和單純。


    ------題外話------


    不會為了虐而虐,女主也不是蠢人,虛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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