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浴室


    陳清禾被厲坤掰得手腕生疼,他邊揉邊罵邊側頭,“你這是虐待下屬,驍兒你評評理。”


    陸悍驍不怎麽情願地鬆了手,周喬落荒而逃一般,趕緊一坐三尺遠,恨不得整個人嵌進左側車門。


    腰上的溫度猶在,一時半會沒法降下來。


    周喬整個背上都出了汗,她尷尬地別過頭看窗外,心髒撲通撲通狂跳。


    陸悍驍的眼眸跟點了墨似的,他瞥了一眼周喬,心裏浪海濤天。半天,才回答陳清禾:“你跳車吧,我打不過他。”


    “靠。”陳清禾很受傷,“奸商都他媽現實。”


    厲坤背脊挺直而坐,抬手對陸悍驍豎起了大拇指,又問:“前麵路口是不是該右轉了?”


    但周喬還在方才尷尬的情緒裏沒有回過神。


    “直走開過這個紅綠燈,第二個路口左轉再往右,有一條小路比較快。”陸悍驍沉沉開口,對答如流。


    周喬被他這猝不及防的“活體導航”給整得更加懵圈兒。


    他竟然對這一塊如此熟悉。


    厲坤車速在加快。


    陳清禾順便詢問:“喬妹妹,你什麽時候回國啊?”


    周喬答得很含糊,“還得一段時間。”


    “一段時間是多久?”


    陸悍驍心裏忍不住想為陳清禾爆燈,他表麵平靜無波,其實耳朵豎得比誰都長。


    周喬說:“看項目進度,現在也說不好。”


    “嘖!”陸悍驍心裏發出一聲不耐的感歎詞,同時又祈禱陳清禾再接再厲,必須刨根問底。


    哥們的默契十足,陳清禾如他所願,索性問了個時間範圍,“過年前總會回來的吧?”


    周喬這才點頭,“嗯。”


    今年農曆新年早一些,一月底便是。那離現在還有將近三個月時間。


    後視鏡裏,陳清禾與陸悍驍的眼神交匯一秒,陸悍驍心領神會地點了下頭。


    他這個年齡,對逢年過節已經沒有什麽期盼了,但現在,他又像時光倒流二十年的孩童一般,開始期待,開始倒數。


    至於這三個月,陸悍驍倍兒精神地想,大不了多飛幾趟就是了。他守著心裏這點小秘密,獨自歡愉。


    半小時後,車停下。


    周喬推開車門,“陳哥,謝謝你的晚餐。”


    她一隻腳還在車裏,不遠處,公寓門口的deli就興奮得衝她招手。


    周喬換上笑臉,身姿輕盈地迎上去,“hi。”


    陳清禾和厲坤不約而同地往後一看,陸悍驍的臉色可以用五彩斑斕黑來形容了。


    deli腳踩滑板,穿著寬鬆的大衣,莫西幹頭金黃燦爛,非常年輕活力。他腳一蹬,帥氣地滑到周喬身前,“吃葡葡不吐萄萄皮——喬,我今天學會了一句順口六。”


    周喬聽得直發笑,糾正他,“是葡萄皮。”


    她微笑的樣子,明亮又自然,看得陸悍驍眼睛噴火。


    deli從包裏拿出一樣小玩意兒,伸手比劃在周喬衣領間,“胸針贈品,送你了。”


    從車裏看過去,這個角度極其親密,陳清禾心想不妙,趕緊道:“厲隊,鎖門!”


    “哢噠”輕響,厲坤反應極快地把車門上了鎖。


    “……”陸悍驍憋屈著臉色,“幹嗎?”


    “怕你揍人家。”


    說話的同時,厲坤轉動方向盤,車輛迅速駛離。


    陸悍驍的頭重重靠向椅背,鬱悶地閉上了眼睛。


    陳清禾感歎,“剛才那黃毛皮膚白得更女人似的,沒一點陽剛之氣。驍兒別怕,正麵剛他!”


    過了好久,陸悍驍才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們也覺得,我是一個隻會動拳頭的人嗎?”


    “看情況吧,”陳清禾說:“平時人五人六人麵獸心,但在周喬的事上,你基本上是不要臉的,從裏到外都是野獸氣質。”


    陸悍驍沉默。


    人總是這樣,抽身而退的時候,才領悟來遲,夜深人靜他也會後悔,如果當初做得再好一點,表現得更成熟一些,那麽現在的結果,是不是會不一樣。


    陸悍驍手指握成拳,鬆了又緊,緊了又鬆。


    剛才還盼著過年的好心情,現在全跌到了穀底。


    這邊公寓。


    周喬把虛心好學,為了炫耀自己學的那句順口溜,而特意跑來的deli同學,用一碗肉絲麵打發走後,已經快十點。


    當房間靜下來,她的心事就以百米衝刺的速度齊齊聚在一個點上。那個點瞬間發散,勾勒出的清晰圖案,全是陸悍驍。


    他瘦了,哪怕穿著外套,也能看出肩膀的弧度更加棱角鋒利。


    他也不愛說話了,飯桌上,陳清禾侃侃而談的話題,也不再附和半句。


    周喬把兩小時的畫麵一一回顧,他還變得愛抽煙,她兩次去洗手間回來,推門都能看見他在沉默地吞雲吐霧。


    周喬沉沉閉眼,最後所有的細節都串成在車上被他抱住的一幕。


    周喬越想越神慌,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腰。


    哎,愁死得了。


    其實她剛來這邊,生活得並不習慣。尤其表現在飲食差異上,初來時什麽都不懂,天天漢堡可樂,吃得她一聞見油炸味兒就想吐。後來摸清了周圍情況,就開始添置鍋碗瓢盆,自己做飯吃。這邊蔬菜貴,但麵條餃子都無比可口。


    兩個月的暑假實習很快就結束,李教授又發來郵件,問是否願意再待半年。周喬承認,自己把這個突然的消息當成了救命稻草。


    那時剛和陸悍驍分手,她迷信地認為,越怕什麽就越來什麽。回去之後,學校離他住的地方那麽近,指不定哪天就“巧遇”上了。


    於是,周喬決定再給自己多一點去忘記的時間。


    她選擇留下來,繼續跟組學習。


    這四個多月,陳清禾倒是時不時地發微信和她聯係,問她住哪裏,過得怎麽樣。周喬抱著殺一儆百的決心,沒給兩人留下任何再聯係的機會,每每敷衍了事,聊個一兩句便借口中斷。


    她在上海認識的人不多,斷了這麽一兩個關鍵人物,與那座城市就好像平行線一樣。兜兜轉轉,一切又回到了最初。


    周喬在這邊的項目工作其實並不繁重,她為了讓自己沒時間瞎想,就接了deli的漢語老師工作。deli二十七歲,看起來卻和十七歲少年一樣逆生長。是個黏人又幼稚的大男孩,特別喜歡吃周喬做的肉絲麵。


    有時候,周喬覺得自己一定是魔障了,竟然能從deli身上看到陸悍驍的影子。


    每次,deli用蹩腳的中文把她逗得捧腹大笑時,deli都一本正經地攤開手心,“喬,聽我說笑話是要收費的。”


    周喬卷起書本,往他手心連敲三下,“給,不用找了。”


    但下一次,deli的肉絲麵裏,從此以後都會多了兩個煎蛋。


    他們保持和平友好的亦師亦友關係,周喬對deli的印象十分不錯,她堅定的認為,是因為開朗陽光的性格容易讓人喜愛。


    就在她覺得自己已經完全適應沒有陸悍驍的日子時,命運就是這麽無賴的,又讓兩人碰麵了。前晚遇見,周喬自認為表現良好,風輕雲淡地打招呼,灑脫自然地聊天。


    就在她對自己的表現打一百分時,當天晚上,她就被打臉,轟轟烈烈地失眠了。


    失眠時,壓製許久的念頭如同掙脫封印的妖魔鬼怪,全都跑了出來,她有好多問題——


    我離開以後,你和你母親的關係和好了嗎?


    我放在你臥室的一些書,都已經丟掉了吧?


    陸奶奶的身體康複了嗎?


    七月中旬的獅子座,三十歲生日時,


    你吹蠟燭許願了嗎?


    周喬坐在沙發上,仰頭看著天花板,轉念一想,也許這都沒什麽,他工作本來就忙,過來出差待個幾天就走了。


    周喬自我安慰,瞬間鬆了口氣。


    就在她準備去洗澡的時候,手機響,有電話進來。


    周喬拿起一看,是陳清禾。


    她接聽,“陳哥?”


    “哎呦我天,喬喬,這回你真得幫哥一忙了!”陳清禾聲音咋呼,語氣著急,“麻煩你看看你的包裏,是不是有個小的塑料夾?”


    周喬邊應邊起身,“好,你等等啊。”


    她打開出門時背的包,外層袋裏,的確有一個。她記起來了,是吃飯前,陳清禾放她那的,說是沒帶包,拿在手裏不方便,但走的時候,兩人都忘記了這茬事。


    陳清禾如釋重負:“沒丟就好。裏頭是一些重要資料和證件,我明天集訓要用的。”


    周喬很快說:“你在哪?要不我打車給你送來?”


    “不用。”陳清禾說:“我已經歸隊了,半個月封閉訓練沒法出來,這樣吧,我讓悍驍過來拿,你看方不方便,他大概四十分鍾後能到。”


    周喬看了下時間,那就是十一點之前,她說好,她會等。


    結果,陸悍驍半小時就到了樓下。


    還是物業給她打的電話,說有人找。周喬還納悶呢,怎麽不直接打她手機。後來才反應,兩人分手的時候,她把陸悍驍的號碼微信全拉黑了。


    周喬心虛又尷尬地下樓,遠遠就看到了那兩黑色保時捷。陸悍驍倚在車門邊,斜靠站著,又在抽煙。


    “不好意思,久等了。”周喬沒敢耽誤事,小跑過去,手裏拿著那隻文件夾。


    陸悍驍下意識地站直,又飛快掐滅才抽了兩口的煙,沉著氣兒說:“沒關係,沒等太久。”像是怕她誤會,又補充解釋,“我不知道你住哪一樓。”


    周喬又聯想起自己拉黑號碼的行徑,心虛地岔開話題,“從這兒過去陳哥那遠嗎?”


    “還行,晚上不堵。”陸悍驍接過東西。


    交接完之後,兩個人沉默。


    陸悍驍腳步猶豫在原地,不甘心的,重新燃起溝通橋梁。


    “我來的時候,看見封道了,沒辦法原路返回,還有別的道出去嗎?”


    周喬懵了懵,來不及思考是否真的封路,告訴他:“往右邊,走小區裏頭,到後門也能通向主路。”


    陸悍驍鼓起勇氣,“這邊我不太熟,你能帶我嗎?”


    他這句力求平靜的疑問裏,還是被周喬聽出了幾分小心翼翼和苦苦哀求。


    心一酸,她本能地說:“好。”


    有些東西,一開始就停不下腳步。


    幫陸悍驍指路,出了小區開入大道,結果發現,從這走回公寓也挺遠。


    陸悍驍理所當然地提建議,“幹脆一起吧,待會我再送你回來。”


    於是,周喬又稀裏糊塗地再次與他同乘同行。


    好在陸悍驍給她留了足夠的空間,認真開車,不說一個字,盡職地扮演著乖巧的雕像。


    將文件夾順利交給集訓營的門衛後,這一來一回,送周喬到家,已經快淩晨一點。


    陸悍驍停好車,突然麵色隱忍痛苦,用極輕的、但足夠讓周喬聽見的音量,痛苦難掩地倒吸一口氣,“嘶……”


    推門到一半的周喬,停住動作側頭,“你怎麽了?”


    陸悍驍微蹙眉頭,“能不能上去用一下洗手間?”


    “……”這真是個讓人無法反駁的理由。


    周喬點點頭,“上來吧。”


    陸悍驍心裏頭的小超人握拳衝天,激動地喊了聲,“yes!”


    他喜極而泣地跟上去,踩著周喬的步伐,每一步都規規整整。


    周喬開了門,把路讓出來,“洗手間在左邊。”


    陸悍驍眼神一掃,驚喜地發現,鞋架上沒有男士拖鞋。心裏的那個小超人又激動地跳起來,“太好了,黃毛洋鬼子沒地位!”


    陸悍驍矜持又禮貌,脫了鞋,赤腳踏進來。


    周喬目光低在他腳上,沉默地轉身,從鞋櫃最下層拿出一雙一次性的拖鞋,塑料袋上印著酒店名,沒拆包的。


    陸悍驍穿上後去了洗手間,門一關,他終於能卸下這該死的淡定麵具,肆無忌憚地打量起一切,沐浴露洗發水,瓶瓶罐罐的一些護膚品。


    毛巾架上,黃粉藍三條,幹幹淨淨。旁邊還掛著睡衣以及一條……黑色的蕾絲內褲。


    陸悍驍覺得身體血液流速瞬間加快,臉也發了燙。


    也就這一瞬,他心裏的小超人又在叫囂,“我不想走!”


    陸悍驍打定主意,“方便”完後,拉開門走了出去。


    周喬正從廚房出來,抬頭一看,陸悍驍左手捂著胃,眉頭緊皺,背脊微彎。


    她愣了一秒,脫口而問:“是不是胃又疼了?”


    說完,連她自己都訝然了。


    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抵抗不住任何的偽裝。陸悍驍胃不好這事兒,她一直沒有忘記。


    如果不是演技任務,陸悍驍高興得真想當場蹦迪。


    她在關心他!


    她不是完全冷漠!


    陸悍驍更加用力地賣慘,無所謂地說:“沒關係,水土不服而已,前天剛來就疼了一夜,昨天還行,腹瀉了六七次。不太嚴重。”


    “……”周喬臉色微變,半晌,指著沙發,“你先休息會。”


    她又返回廚房,給他倒了杯溫水,“喝點熱的,樓下有藥店,疼的厲害,就買點胃藥。”


    陸悍驍一口氣喝光整杯水,一滴不剩。


    又爭取到能和周喬待在一起的十分鍾機會。


    但他也沒敢過分,怕被拆穿又讓她反感,十分鍾後,果斷地滾蛋。


    “我走了,你早點休息。”陸悍驍站在門口,控製好分寸,忍住了耐心,平聲告別。


    周喬看著他還捂著胃的手,抿了抿唇,“你等會。”沒多久,她拿了一盒藥遞給他,“藥店可能關門了,你吃這個吧。”


    陸悍驍看到藥名,這下是真的皺眉了,“胃藥?你怎麽會有這個?你什麽時候也胃疼了?次數多嗎?是不是沒好好吃飯?”


    陸悍驍接二連三地發問,去他媽的演技感人。


    他隻關心他姑娘,來了趟美國這才幾個月,就把自己弄得出毛病了。


    周喬沒說話,直接關上了門。


    像極了落荒而逃。


    陸悍驍:“……”


    他心裏空蕩蕩地下樓,解鎖,上車。剛坐上去,就看到副駕駛座位上的手機。


    是周喬的。


    ——


    公寓裏。


    周喬被陸悍驍弄得心煩意亂,她開始洗杯子,把鞋子放回鞋架,又將不怎麽滿的垃圾袋,丟去了樓道間。


    整個人渾渾噩噩,連丟完垃圾回屋忘記關緊門都渾然不知。


    好像非要做些什麽,分了心才好。


    再後來,周喬去洗澡,剛把衣褲脫掉,才想起沐浴露昨天就用完了。於是,她不作多想,習以為常地拉開門,隻穿一條內褲走去客廳。


    日用品收納在矮櫃裏,周喬拿出一瓶新的,轉過身剛要邁步。


    沒想到,門卻突然被推開?!


    陸悍驍拿著她遺落在車上的手機,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了門口。


    兩個人四目相對,空氣靜止。


    周喬赤身裸體,頭發鬆散地紮著,一縷順著臉頰慵懶垂落。胸是胸,細腰卡出兩條柔弧,而那筆直的腿,白皙又勻稱。


    兩分鍾前,陸悍驍上來時,發現門沒有關,手輕敲,就自己彈開了一條縫。


    周喬最先反應過來,捂住胸口,逃也似的就要去浴室!


    陸悍驍雙目赤紅,攔住她,毫不猶豫地從背後把她攔截抱住。他力氣大,周喬甚至被他抱離地麵,在原地轉了小半個圈。


    陸悍驍死死扣住她,聲音烙火一般,滾燙沸騰——


    “門都不關緊,你要死啊!”


    頓了頓,他啞著嗓子,又說:“……要是被別人看了去,我就死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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