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淡穠與南山回府之後,魏春也知悉了此事, 更加知道了林淡穠這堪稱“膽大包天”的打算。魏春性子活潑單純, 雖然一開始被嚇到了, 但很快就覺得自己小姐很有道理,興致勃勃地要幫林淡穠寫教案。


    南山仍有猶疑,一邊和兩人探討、一邊憂心忡忡。憂心之下又給自己安慰:倘若謹慎些,確實未必會被發現。林淡穠住的小院本就偏僻, 她自己也不喜歡與人交往, 十分孤僻, 一夜未歸也沒有人來找她。她們有三人留下一人看院子, 更加不會出什麽差錯。而林府與末條巷近卻不同坊,林家自持身份,絕不會去與末條巷的人交際。何況……


    南山見林淡穠難得找到喜歡做的事情、神采奕奕的模樣,竟然不忍心掃她的興。


    她與魏春二人皆是賣身入得林府, 南山年紀要大些,魏春則小些。她們跟林淡穠的時間或長或短, 但感情卻都很深,不僅有主仆之忠、相伴之情,更有師生之敬……


    林父是靠讀書發的家, 很重視子女的教育, 林家子弟都要在學堂學到識字, 兼授書畫。


    林淡穠與林冉華是同父異母的姐妹, 一道求學, 關係要較其他堂姐妹親近些。林冉華小時聰慧活潑, 也不覺得自己這個不愛說話的孤僻妹妹有什麽不對,見她不說話便去與對方搭話。林淡穠因穿越而生的宿慧讓與同齡人格格不入,後又受吳氏的打擊而沉默,但本身卻絕不是冷漠的人。在林冉華的帶動下,漸漸就開朗了一些,姐妹兩人便開始交談。


    但當這些學堂的必修學業修完以後,便開始分流,女子修女紅之類。這是每房自請的女紅先生,按理說學業壓力應是小了許多,而林冉華卻沒有閑下來,孫氏另給她延請了女先生私教詩書。這是孫氏專為林冉華請的先生,林淡穠自然不能跟著去。她本不是童子,明得一些道理,也不去和孫氏吵鬧。因不受寵愛、也不喜交際,於是除學女紅,其餘時候都呆在自己的小院子裏不出去。她心裏已經成熟,不是小孩子,能呆得住。


    那時她身邊唯有一個丫鬟,即魏春,她沒有敝帚自珍的想法、更沒有深刻的主仆觀念、貴賤之別。林淡穠那時年紀雖小卻不是真不懂事的小孩子,見魏春年幼不讀書,便手把手給她啟蒙;南山是後來的林淡穠這裏,但她聰慧懂事些,雖晚卻要比魏春進度快一些。


    林淡穠本是不習慣自己身邊人大字不識一個,但這一教到現在便是積年累月。從認字始,再到後來也講解一些時事論證、佳文賞析。兩個丫頭,竟也能讀書識字,品讀詩書文選。林淡穠自己不覺得有什麽,但魏春與南山俱銘感五內,對她又敬又愛。


    幾人商量之下,最終將吳氏的屋子整理一下做個小學堂。雖已經決定下來,但前期準備工作也多;林淡穠不能隨意出府,便留在府中備教案,南山與魏春兩人則前往末條巷收拾房屋。


    開班教人之事,林淡穠將其當做一件大事來做,不願隨便馬虎。回府之後花了極大的功夫來寫教案,甚至偷偷前往林父的書房抄下《論語》、《孝經》、《千字文》,這是當代的啟蒙讀本,凡學子必讀,也是林淡穠今生的啟蒙之書。


    當代的人平均掌握的漢字數量較少,甚至大部分都是文盲。若是讀書人常用的漢字3000左右,飽學之士可能更多。因為文化的相近,林淡穠穿越前受到的教育讓她能認識此時代絕大部分字,穿越後唯一的問題便在於時代不同字體演化的階段不同,以及與現代普通話完全不同的古代官語讀音。但這些問題都在林府的教導下解決,以《論語》、《孝經》為基礎,十幾年的功夫已足夠讓林淡穠弄懂大體變化。


    她整理字句與釋義,準備以此為基礎,教人認字。《論語》全文超十一萬字,即便去除掉重複的字,留下來的也已經足夠,知禮識字不在話下。若是再想讀下去,便是《春秋》、《尚書》、《周易》,循序漸進由淺至深……當然這些以林淡穠的本事是教不了的,但即便如此,若是能教人誦讀下一本《論語》,也已經足夠對方受用一生了。但啟蒙識字還是以前朝《千字文》,相異千字,辭藻華然,必備首選。


    畢竟論啟蒙,論語不及三百千……


    隻可惜,這時代《三字經》、《百家姓》的作者還沒有出世。林淡穠隻知道通俗易懂的幾句,斷句殘篇不成章法不能教人,斟酌片刻,決定還是仿照這時代的啟蒙方法,先讀《千字文》。


    等一切妥當,林淡穠喬裝打扮再到末條巷時,吳氏的房間已經鋪了一層泥沙,折枝寫字。這種方式毫無技術含量,但能寫大字又便宜又能久留,再好不過。


    林淡穠講千字文進度極慢,一邊講音,一邊講文中的道理。講了幾天,竟然才講完幾句、這些孩童無疑完全沒有什麽基礎。講“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寒來暑往、秋收冬藏”時還好,到“金生麗水,玉出昆岡”,“劍號巨闕,珠稱夜光。”皆是一臉茫然,隻能死記硬背,他們沒見過金更沒見過玉,不知巨闕不明夜光。進度無疑太慢,林淡穠耐心極好,但那群孩童也不免挫敗。


    林淡穠意識到問題,是因為一個小姑娘最先受不住,偷偷和林淡穠說:“姨姨,我不想學了。”林淡穠愣了片刻,又去問這群孩子裏麵最刻苦的、那個會寫“吳如蘭”的那個瘦高個,對方愣了片刻,道:“非常好。”他怕林淡穠不肯教了。


    於是林淡穠也挫敗,那日魏春陪她,見她苦思,便也陪她一起想,又問道:“小姐,為什麽不用您以前教我和南山的辦法呢?”


    “這怎麽能行?”林淡穠下意識道。她那時都是隨便教的,幾乎是想到什麽、說到什麽就隨地取材寫來讓魏春與南山認。蘸水寫桌上,用枝寫地上都做過,這樣怎麽能行?


    魏春問:“為什麽不行呀?我和南山不就學會了嗎?”


    林淡穠一怔,是啊,她那時沒經驗,但教的都是最簡單、使用頻率最多的字,一遍遍地重複一遍遍地認字,到後麵才開始講些別的。她抓住魏春的手說:“你說的對。我太嚴肅了,越想教得好,就越忘記對方需要什麽?”


    三百千,是最簡單、質樸的三字經為首呀!本就是給孩童啟蒙,自然應該是越簡單越好、越通俗越好。她想到這裏,將地上寫的千字文全部劃掉。卻不知道從哪裏開始寫起來?她不能去抄一本三字經呀……


    於是猶豫片刻,斟酌片刻,林淡穠拿著樹枝重新寫下


    ——我你他,人愛人。


    一群人湊過來問:“姨姨,這是什麽?”指著第一個字。


    林淡穠一怔:“是‘我’”


    “‘我’是什麽?”


    林淡穠拿樹枝點一下,道:“就是我,自己的意思。立身天地間,不可以喪失’我’。”


    說完心一顫,忽然明白過來。這麽多年,她喪失的正是一個“我”,搖曳擺動在古今兩個圈中間,卻失了自己立足的地方。於是古也古不得,今也今不得。這不是古人、今人的問題,而是“我”的問題。一切都是真實、是定局,特殊的經曆造就了特殊的人,無必要糾結於經曆,誰對錯誰先進,“我”隻是我。倘若是這兩個圈相接而必生的一個點,那麽就做這一個點就好了。我觀點、我的主張源於我自己,而不是古今兩個世界各自的道德。


    倘若能為足下之地、為心之所往奮戰,那麽即便到死,也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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