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司業因為此事, 被剝奪了科考考官的資格。先前給他遞過行卷, 送過禮物的學子, 這下對他都沒了好臉色。


    一時間人人喊打,叫他在這偌大京城裏, 仿佛沒了容身之地, 接連幾天都不敢出門。


    他倒是也想把周公子與錢公子等人的事抖落出來, 可這就算說出來, 這名聲也並沒有好聽到哪裏去。重要的是,他如今這番境地, 無論說什麽, 都沒幾個人會信, 何必再多得罪幾人?


    錢公子等人自此事後,見他沒有告發自己, 又暗地送了不少銀錢做為賠罪。


    司業記恨這幾人借刀殺人, 不告知他,偏偏手段拙劣,叫人反將一軍。同時又憎恨方拭非膽敢陷害他, 不留情麵。收了那些錢,依舊消不了氣。


    隻是,科考考官換來換去,總歸也是那麽幾個。他在國子監任教多年, 升至司業, 左右手段人脈都有。也隻能安慰自己, 方拭非其人, 別說尚未結業,就算取得了科考的資格,也一輩子都別想中第。


    與司業同樣憋屈的,自然就是周公子等權貴子弟。


    他們為了設計此事,生生忍了方拭非一個多月。不僅如此,錢公子還對她好言相待,為她出了一百兩……被她認成是自己的了。之後為了賠罪,眾人前前後後搭進去數百兩。


    這一通下來,被京城人恥笑,還被父母嚴厲教訓了一頓。


    如此用心投入,反而成就了方拭非的美名?


    算的都是什麽事!


    這罪魁禍首,竟還有臉來找他們。


    錢公子沒好氣道:“方拭非,你還來這裏做什麽?討打來了?”


    “與你們切磋啊。”方拭非腆著臉道,“我不早說了嗎?我與周公子一見如故,很是喜歡。”


    “誰與你一見如故?”周公子靠過來說,“那一百兩,分明是我們的!”


    “是你們的?”方拭非坦然點頭道,“你敢去告訴別人嗎?”


    周公子:“你——你休得意!”


    方拭非一副體貼的模樣道:“我是為了你們好,才幫你認下這一百兩的啊。你都沒發現我是勉為其難的嗎?否則,你還哪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裏?”


    周公子聽了想跳起來打人,被錢公子攔住,拽回原處。


    數人遠遠站著,斜睨著她,橫眉冷對。


    方拭非指著那邊笑道:“你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像不像何興棟?”


    提起這人,心情又有些低落,拿起本開始翻看。


    方拭非的確沒有再跟他們做對的意思,隻是留在這家酒樓,好方便有人要想找他們。


    他跟林行遠偶爾會出去在下麵逛逛,偶爾拿個棋盤過來瞎玩。倒是一些別處的文人,循著傳言過來找她,與她探討兩句。


    總之她就坐在酒樓的左側角落,過起與世無爭的日子。


    “這京城就是京城,姑娘都長得那麽漂亮。”方拭非趴在窗戶邊上,本身都越了出去,興奮指道:“這發飾衣服,打理得多漂亮?連走路的姿態也略有不同。還有那個舉扇的姑娘,看見沒有?漂亮不?”


    林行遠愁眉緊鎖,覺得很不是滋味:“方拭非,你怎麽光看姑娘,不看男人啊?”


    “男人有什麽好看的?”方拭非說,“大同小異。論長相論人品,還比不過你我。不如回去照照鏡子。”


    林行遠:“你是不是有什麽特別的癖好?”


    方拭非將頭縮回來,眨著眼睛無辜看他。


    悄悄晃蕩過來的周公子哼道:“登徒子。”


    方拭非張嘴便道:“子曰……”


    周公子倍受驚嚇,匆忙就逃了回去。


    方拭非捧腹大笑。


    ·


    這幾日陛下心情不大好,可謂諸事不順。每每早朝議事,氣得他想將奏章直接摔眾人臉上去。


    先是江南貪腐,王長東那邊等著批示,有職無權,進展受阻。洪州刺史、節度使,紛紛不予配合。行事散漫,拖泥帶水,敷衍於人。順藤摸後之後,他這邊隻收到了對方惴惴不安的陳情。


    再是兩淮鹽運使那邊跟他哭窮。


    哭窮?“兩淮鹽稅半天下”,多少銀錢從他們手上流過,最後交上來的數額算是個什麽東西?


    又有兩處州道說今年年歲不佳,懇請削減田賦體恤災民。


    年歲哪裏不佳?風調雨順,佳的很。隻是能貪的名目太少了。


    偏偏林霽那老匹夫還跟著瞎摻和,說今年邊關大雪,天寒地凍,軍餉吃緊,請陛下為士兵發放新的冬衣。


    顧登恒在在林霽的奏章上幹脆地駁回去。


    “否!不準!自思己過!”


    然後用力敲下印章,這才順暢一點。


    上完了早朝,還要議事。


    顧登恒留下六部尚書及相關大臣詢問進展。


    他坐在龍椅上,見其下諸臣裝聾作啞,怒火更盛,看他們皆不順眼,偏偏無處發泄。


    眾臣見他麵黑如炭,更不敢觸那黴頭。這幾日感覺就是懸著腦袋來,扶著腦袋走。活著回到官署,就得沉沉舒一口氣。


    戶部的人接連出現問題,王聲遠首當其衝,根本不敢主動吱聲,隻做低調行事。


    顧登恒拐著彎兒罵王聲遠,你在戶部能做到今天,不是你做的好,而是朕仁慈。


    王聲遠不見惶恐,隻是順從應道,是,您說的是。


    幾日之後,王聲遠覺得他罵自己該罵出愧疚感了,才把之前的東西呈上去。


    往常科考時間,應該是在正月或二月舉行,但去年因為禮部諸事繁多,推遲了兩月。今年又因江南貪腐案影響,陛下無暇關心,禮部就決定再推遲一個月。到如今二月變成五月,春天變到夏天。


    加之禮部先前指定的考官臨時更換,不知時間是否還會更改。但無論如何,這考試時間都是近了,錯過這次,就得多等一年。


    顧登恒翻了兩頁詩集,皺緊眉頭,更大力地翻到後麵。


    見陛下麵露不悅,神情嚴峻,底下眾臣均不滿地看向王尚書。


    呈什麽呈?不能等他們走了再呈嗎!陛下原本就公務繁忙,脾氣暴躁,還要拿本不知從哪裏來的書給他添堵,是被罵瘋了罷!


    若是這時候要罰王聲遠,他們是求情還是不求?


    王尚書偏頭輕笑。


    倒黴事,大家一個都逃不了。同僚多年,豈能袖手旁觀?


    顧登恒隨意翻閱完畢,將書砸到桌上,擠出一個鼻音:“哼。”


    這一哼叫眾人的心肝都顫了下。


    顧登恒垂下視線,出口的話卻不帶多少慍怒,問道:“朕還當他已經死了,杜陵現在何處?”


    “臣不知。”王聲遠道,“隻知道太傅去過江南,因生活窘迫,教過這位學子幾日,之後又不辭而別了。”


    顧登恒:“倒有他的作風。他有本事便一輩子別出來!可有能耐!”


    他一手蓋在書冊上。做眉輕挑,又放緩語氣問:“這杜陵教過的學生?”


    王聲遠垂首答道:“是,陛下。此人名叫方拭非。正是檢舉何洺貪腐之人。本當有功,卻未能順利結業,無緣科考。”


    “嗯。”顧登恒說,“想杜陵能賞識他,應當有可取之處。尚可。”


    王聲遠問:“陛下要見他嗎?”


    顧登恒氣道:“不見。朕見這小子做什麽?朕奏折都看不完,你說朕見他做什麽?”


    王聲遠立馬說:“是是。”


    顧登恒這火發不出來,指著一老臣說:“禮部,將他的名字也加到今年的報考名單裏去。看看他有多少能耐。”


    禮部尚書道:“是,臣這就叫人安排。”


    ·


    臨近考期,禮部的應考學子名額都已登記在冊。禮部粘貼公告,將事宜與地點擬定清楚。定在半月後,在南院貢院開考。


    王聲遠差人過來通知方拭非一聲,叫她安下心,勉勵學習,專心備考。這樣,方拭非就不用再去酒樓那邊等著了。


    方拭非覺得高興,要喊林行遠出門去玩。


    “不去。”林行遠抗拒道,“無趣。”


    整天在那種之乎者也的地方帶著,他都要廢了。


    方拭非說:“那我請你喝酒,不是請你去做事。”


    林行遠將信將疑看著她,說道:“不去那酒樓。”


    “不去就不去唄。”方拭非說,“大局已定,我還去那裏湊什麽熱鬧?”


    林行遠試探道:“那往後……”


    方拭非揮手慷慨道:“不去,都不去。”


    林行遠雀躍。


    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奇怪。他不想去就不去唄,方拭非又沒給他錢,何必要她應允?


    而且出去喝酒……花的是他的錢啊。


    京師最好的黃醅酒,在西市有售。可那裏都是酒鬼,人滿為患。林行遠本身不是個喜歡熱鬧的人,所以最後還是打了酒,拎回家裏。


    方拭非炒了幾道菜,一起擺上桌。殷勤地給他放好碗筷,請他如琢。


    旁邊搭了個小火爐,慢火微燒。熱氣頂著上邊的小蓋,酒香從壺口飄出。


    邊關將士是可以喝酒的,還喝得不少。戰前為了鼓舞士氣,能分到幾杯。隻不過那些都是清酒,喝上一壇也不會醉。不如這個香氣醇厚。


    林行遠覺得不對勁。


    這一頓怕不是又要坑他吧?


    方拭非見他不敢動,笑了,給他斟了杯酒,說道:“這段時日,多謝你的照顧。不過,聚散有常,你該回上郡去了。這一頓算是我給你踐行。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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