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車雖然單薄, 騎起來也很瀟灑的。


    尤其當還有個俊秀溫柔的小師兄在背後全心信賴地貼著他,雙臂緊緊環在他腰間, 溫熱的臉頰緊貼在他背後, 低聲喁喁,誇著他的車技。


    秋日陽光雖還炙烈, 騎起車來卻有清爽的涼風迎麵吹來, 正是他前世那些青春校園劇裏最經典的場麵。


    不過那個時候他自己的後座上永遠夾著個噇滿書和卷子的大書包, 是沒體驗過這種青春的浪漫的。而今都到了給人編教材、出卷子的身份, 倒是有了騎車帶愛人的機會……


    不得不說, 感覺非常好。


    他笑的比那些男主角更春風得意, 腳下蹬車的速度又加快了幾分, 衣擺隨風獵獵擺動, 頗有“風馳電逝,躡景追飛”之勢。


    鋼廠到宿舍樓寬闊的車道中央隻有他們兩人騎車飛馳,疏疏落落的行人都避在道邊, 羨慕地看著他們。頭上碧天如洗, 腳下一片坦途,宋時越騎越暢快,回頭問桓淩:“師兄坐我的車感覺如何?”


    座位雖小, 卻坐得安穩;不及奔馬迅捷, 卻比馬好駕馭。他坐在後頭又乘得涼風,又可以光明正大地抱著他的師弟,天下間簡直再沒有這麽好的車了。


    他在背後點頭宋時是看不見的,便揚聲評了個“好”字:“師弟做的, 當然是天底下最好的車!”


    宋時得意地笑了笑,偏過頭朗聲道:“咱們家裏還有車,回去我就教你騎!”


    到了開文會的時候,他們倆一人一車,並肩騎到客人麵前,肯定比他騎車帶著小師兄更風流灑脫,招人羨妒。


    他滿懷激情地蹬回宿舍樓,將自行車往樓道裏一扔,拉著桓淩去看給他備下的那輛新車。


    大小樣式都和他的一樣,是個路邊共享單車似的男車,坐椅和把手可調。唯獨顏色漆成了亮黑色,灑了星星點點的銀粉,叫窗外日光一打便如星河流動。


    和他這輛顏色不同,卻一樣閃耀奪目,到時候他們再各做一身兒與車子顏色相襯的運動服,騎出去才出風頭。


    宋時扶著車把手,扯著他師兄,熱情地招呼他:“咱們這就練起來,我可會教人騎車了!”


    兩人搬著車下樓,宋時先依著桓淩的身材調了車座、車把高度。車座調得略低,好讓他騎得不穩時一伸腳就能踩實到地麵上,不至摔著。


    宋時叫他在車上坐穩了,自己往車後豎著綁了根木棍,握著那棍子打了個響指:“師兄握緊車把,用力往前蹬就行!手穩著些兒,不要左拐右拐;身子往上拔,不要搖擺。隻管往前騎,我在後頭替你搬著後衣架,保證摔不著你。”


    上輩子學騎車時,他爸就在他的小車後綁個棍子,這麽扶著車跟著他跑。


    當然摔……也還是沒少挨摔。


    但這樣扶著除了借力,還有個心理安慰:隻要想到背後有人替你把正方向,扶著你和車,騎車時就不會總想著會不會摔倒,隻將精神集中到向前這件事上,車子也不容易東歪西倒了。


    好在經濟園中的管事領導們此時都還在加班,沒有外人能看見。於是桓淩就不顧形象,蹬著那輛自行車在樓前步道上左擰右擰,歪歪扭扭地騎了起來。


    騎自車這事……還真不是聰明、運動細胞發達就能立刻上手的。


    文武雙全,騎馬騎得渾如生在馬身上的桓禦史在這小自行車上也吃了不少苦頭,花了許多的工夫。宋時卻在推他的時候狠狠享受了一把當他長輩,被他依賴的樂趣,追著車跑多久也不嫌累,還教他騎得快些——


    越快越不容易摔倒,不用怕他跑得累,他在後麵跟得上!


    小師兄加油!


    這趟就騎起來了!


    別害怕,宋老師在後麵保護你!


    在宋時聲聲加油聲中,桓淩的車速越來越快,身子也漸漸能自然地保持住平衡,朝著大道另一頭疾騎去。


    他騎得越來越快,也越來越得心應手,單憑感覺便能確定,這一回他是真的能騎穩了。


    不需要時官兒在後麵扶著,追著他跑了。


    他於是回望一眼,開口道:“時官兒……”


    身後卻不見那個總是緊緊跟著他的、累得麵色發紅、汗濕鬢發也不會放開車子的人。更遠遠處道路盡頭卻傳來宋時的呼聲:“師兄別怕,穩住,你已經學會了!”


    桓淩自然不怕。


    他師弟還在後麵看著,他怎麽能騎不好,叫他再陪自己辛苦地跑上幾天?


    他回頭找到了聲音傳來處那個正用雙手攏音替他鼓勁兒的身影,順勢扳過車把,在路中央轉了個彎,穩穩地騎了回去。


    宋時興奮地鼓起掌來,慶祝小師兄學會騎車。


    那輛車直騎到他麵前,猛地響起一聲令人牙酸的刹閘聲,又往前拖了幾步,穩穩停在他身側。桓淩一條長腿踩在地上,斜著身子站在他身邊,笑著謝他:“若無宋先生舍身教我,焉得這麽快就學會?學生今日要好生謝一謝先生。”


    宋先生最愛這尊師重道的好學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先生教學生豈不是理所當然,這有什麽值得謝的?”


    當然值得,他成了這天下第一個“學會”騎車的人,怎麽不得重重謝名師一場?


    宋老師不好推辭他的心意,便道:“如今正是吃拐子的時候,河蟹差不多也該下來了,咱們自己到河裏釣魚、釣螃蟹——說不定還能釣著王八呢。拿回來咱們自己養一陣子,到寒露秋深的時候也養肥了,就燉了它進補。”


    釣魚是一項好運動,但若隻請先生吃魚,似乎顯不出他這個弟子的賢孝。


    桓淩一隻腳還蹬在車上,一身連同一車的分量都壓在右腿上,吃力不過,不得不環住宋老師的肩背借了借力。宋老師這麽個文弱書生哪禁得這樣的壓力,順著他的力道被拉扯得身子都偏了。肩膀與他胸膛緊緊相挨,耳根正貼在他唇邊,聽見他誠懇地說:“先生教導之恩,學生怎能不以身報答?”


    天底下有誰不愛這樣尊師重道的學生呢?


    宋先生的臉被他身上的熱力烤得微紅,一手搭上車把,幫他扶起自行車,清咳一聲,威嚴地說:“茲事體大,咱們回去再說。”


    以身相許可比釣魚、釣螃蟹便捷得多,報答得也更深徹坦誠。


    桓學生克精克勤,服事得先生一根指頭都不用動,骨頭都要躺酥了。即便如此,桓淩還怕他累著,摩挲著他運動過度的肌肉,一聲聲問他累不累,受不受得住。


    嗯……追車跑的時候不曾在意,這時才覺出身上的肌肉都運動得緊僵了,是該好好活絡一番。


    他攬住桓淩的脖子,支起上半身,湊到他耳邊低低地說:“不累,你多幫我……”


    “嗯……”桓淩想答應他一聲,想再體貼地問他幾句,但看到他倒映碎星般的雙眸,飽含期待的動人神情,竟忘了要說什麽,難以自製地低頭吻住了他。


    …………


    ……


    宋時自是個體貼的師弟。


    享受過了被師兄當先生般服事的感覺後,他又想起小師兄這幾日勤勤懇懇地練車,隻怕比他這個教的人還累,也該放鬆一下。再仔細看看身上腿上,還散落著不知哪裏磕來的淤青凝紫,怎麽不叫人心疼?


    他掃過桓淩身上的傷處,拿床頭備的藥膏替他仔細擦了一遍,在他耳邊一遍遍地把剛才的問題還給他:


    疼不疼,還受不受得住?


    疼是不疼的,但若師弟再這麽問下去,師兄可就要受不住了。


    桓淩呼吸微有些粗重,卻強自抑製,將他按在懷裏,咬著他的耳朵說:“我憐師弟這些日子教我騎車辛苦,實不忍再累著你,咱們安生地歇了吧。”


    眼下且把這學車的疲累歇過來,到明日批量生產“比目車”一事又該提上日程了。


    他摸了摸宋時腦後滑軟的發絲,伸手去按床頭小燈的開關。隨著哢噠一聲輕響,屋內頓時陷入黑暗,原本安安穩穩陷在他懷裏的宋時卻從他懷中掙了起來,按著他的肩膀翻身坐起。


    桓淩心口驀地緊縮,下意識去抓他的手,卻被他反按了下去。


    溫熱的呼吸在他麵前拂動,聲音低柔得仿佛響在他心頭:“我還不累……你且歇著,讓我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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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眠固然是休息,但有些時候,適當的運動才能給身體帶來更全麵的放鬆。


    兩人徹底放鬆了一回,精神、精力都比平日更好,轉天起來宋時便把自己偷偷描畫下的設計圖稿拿給他,讓他幫著修訂。


    自行車已然試製成功,可以暫且不管,還有許多實用的、靠人力行進的車有待複原出來:比如三輪車、輪椅、滑板車……還有解放前流行的黃包車。


    原先鋼鐵產量不足,沒機會做這些東西,如今有堿性平爐煉出的好鋼,打出的軸承、滾珠、車鏈,什麽都能做了。


    桓淩細看了一遍他畫的圖——


    除了黃包車沒有具體參數,是他按著抗戰片裏的形象自己作圖,別的都畫得整整齊齊、標得清清楚楚,可以直接交給鐵匠打製。那黃包車則又和當今的獨輪車略有相似,著匠人自行試造即可。


    其實時官兒什麽都能做,隻是為叫他頭一個見識後世之物,才每每拉上他一起做。


    桓淩心口絲絲泛甜,還有幾分不足為外人道的得意,將圖紙卷起來夾在掖下,從椅子上拉起宋時,笑著說:“咱們且做起幾輛車來當樣子,來日文會上便給本地名士、學生騎一騎,順便叫他們寫幾篇詩文推廣此車。”


    那還得再改造一下自行車,畢竟像他師兄這樣文武雙全的人才太少,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才是主流。那些人買回車去定是一騎一摔的,他就算不心疼車,也得擔心把個好好兒的讀書種子摔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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