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戰報, 榆林大捷。


    王尚書揀著最要緊的、聖上最想知道的,簡短地報了一遍勝況:


    二月初虜襲孤山堡至黃甫川一帶邊牆, 陝西巡撫楊榮與鎮守總兵官曹國公許易、副總兵藍田伯湯欒等領軍斬首四百餘級, 擒虜寇三百餘人,得塞外良馬、精鐵兵甲數百件……還有一架昔年大邊被虜寇踏破時被奪過的鎮關大炮。


    滿朝上下都為這消息精神一振。


    邊關所備城炮都是太·祖立國時鑄的精銅炮, 鑄炮的銀子還可不論, 更重要的是這些象征著大鄭國威。當初因邊備不修, 被虜寇破城搶走, 反成了攻城利器, 實為大鄭官軍之恥, 而今竟又搶了一座回來, 怎不令眾臣驚喜!


    新泰帝滿麵笑容地讚道:“楊榮節製邊關有功!許、湯二人亦有領兵之功, 著令吏部、兵部擬封賞,將城炮就地安置在孤山堡。”


    這一功比普通大勝不同,至少要加階加祿, 再計人頭、俘虜之獲, 許還要加官晉爵。滿殿武將豔羨不已,齊王更是想到了周王節製九邊,將從這場大勝中取得多少好處, 不由得心口發酸。


    原本是他想去邊關, 卻被大哥搶走,那經濟園又叫三弟占了先,收買了賢名,而今他卻落得這麽個不上不下的位置……


    他隻顧著惋惜舊事, 竟沒留意下方王兵尚又說了些什麽。直到父皇身邊的太監揚聲問話,才將他的精神勾了回來:“楊、許、湯等人當日如何製勝?此勝與宋時有何等幹係,楊巡撫為何要留他在陝西?”


    是啊,孤山堡大勝,是楊左侍擅指揮戰陣,軍中將士用命之故,與宋時一個種嘉禾、造農具的又有什麽關係?


    不隻齊王,魏王也緊緊盯著王尚書,隻盼自己這工業園又能添一項得聖心之物。


    王尚書連忙答道:“楊侍郎報捷書中稱,這一戰達虜偷運太·祖鎮邊神炮進犯邊牆,正為用炮打開邊牆,偷入關內擄掠。幸得被巡邊將士窺見,楊侍郎等人便用宋知府與桓禦史精煉火油所得的汽油燒之,將炮車燒壞,炮身燒軟,其馬匹、虜寇被燒傷者亦難計數。”


    邊關氣候極幹旱,虜寇身邊帶的水也不多,且石脂水沾上身體不能除去,燒起來遇水不滅,其中煉出的汽油亦有一樣的效果。


    這汽油隻能用鐵器或玻璃瓶盛裝,宋知府還試製出了一種可點火投擲的汽·油瓶,楊大人特命人為它造了小投石器般的投瓶器,將那些油瓶點燃後投向敵軍。那些瓶子有的落地便炸開,有的在空中便爆成一團火雨,稍沾上人、馬、炮車便燒成一團、越撲越旺,就地打滾也一時滾不滅。


    虜寇皆是乘馬來的,那火撲打不息,人能忍著逃跑,馬卻不能,驚惶奔逃,摔殺了不少騎手。邊軍以逸待勞,此時再出陣排槍、引弓,便輕取了數百意圖逾邊的虜賊。


    王驥將這場大勝報得清楚,躬身道:“楊巡撫等所獲虜寇中有韃靼王公子弟,下月初便入京獻俘。實情俱在詳文之中,望陛下察之。”


    他手中文書遞給階下內侍,看天子滿麵華光,正為這場大勝欣喜,便又替張閣老和楊巡撫說了句話:


    這一場大勝實托賴此油,而這汽油又是極難提煉之物——宋知府當初帶著整個漢中學院的學生精煉石脂水,也不過得廖廖數十斤,皆在這一戰中用盡了。如今他正試製一次能煉數百斤油的大窯,若能試出成果,他們大鄭邊軍便可再得一樣殺賊利器。


    昔日馬尚書獲罪離京之後,王尚書與楊巡撫都是兵尚備選,當年若不是楊巡撫自請撫邊,他這尚書也不會做得這麽容易順當。


    王尚書既承楊侍郎的情,對他托付之事自然也要盡心盡力。不光力證宋時煉汽油的好處,還要替楊誇一誇他的人品:“楊巡撫年初時曾到漢中拜見周王殿下,與殿下共商安邊之法,得了宋知府煉的汽油。彼時因宋知府三年之考在即,當地百姓都怕他考滿後就要離開漢中,無不竭力挽留,甚至向楊巡撫請命,隻求他能多留一任……”


    本朝先祖文宗年間亦有這樣的例子——


    有位知府三任九年任滿之後,本來絕不能再留原任的,可有百姓追到京裏求他再回去,文宗當時也看在百姓真心愛戴那知府的份上同意了。後世又有幾位官員九年任滿被百姓苦留,也不忍拂治下百姓之意,主動向巡按請命留任了。


    宋時如今才考過一任,雖然考評拿到了上上,但既有那幾個前例在,宋時這回也不是非升不可。請聖上念邊關戰事之重,念百姓愛他這個知府的真心,許他再留原任幹上一兩任吧。


    他也不確定楊榮想留宋時幾任,不過周王此時仍在西北鎮軍,王妃的兄長自然也要留在那裏。宋狀元麽……雖然不確定他當初是為了避禍出京還是主動追人去的陝西,不過如今肯定是“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了。


    王尚書轉眸看了身邊的張次輔一眼,收回目光,也和他一般擺起正氣凜然、憂國憂民的氣勢,在階前肅然而立。


    兩位大臣同時為漢中百姓請命,本朝天子亦是愛惜百姓之人,便有些要答應的意思。


    齊王與魏王枉自為宋時請命了半天,想把他調回京裏,奈何他全不領情,一心隻肯跟著長兄,辜負了兩位殿下的苦心。


    魏王不曾像齊王一樣受過宋時的無情拒絕,還想再掙紮一下,上前諫道:“兒臣以為,宋大人在任上勤政愛民,為國盡忠竭力,若他這般功績還不足升遷,隻怕天下外官都不敢升遷了……”


    何況京裏又不是解運不來石油,就叫他回京裏造油廠,煉好了油再送往邊關不也成麽?


    這話隻能在心裏想想,卻不能說出口,他咽回去心裏話,又安慰王尚書:“方才本王聽王大人之言,宋知府煉油之術,仿佛桓禦史與他們漢中學院的學生盡都知之?如此說來,他便是回來了,也自有桓大人代他完此重任。至於漢中之政亦不必過於憂心,有我皇兄坐鎮漢中,桓大人監察於彼,吏部再遣去的官員也定然蕭規曹隨,不會輕改他的製度。”


    張閣老和王尚書卻被這位賢王勸得心下一陣陣無奈——他們哪裏不知道宋時不必留在漢中,是宋時舍不得離開啊!


    王尚書該說的已說了,不該說的是真不會說,隻得退回班裏。張閣老自己取中的門生,自是跑不了,也隻好替他說話:“宋時還年少,在外曆練幾年也無甚不好。陛下若愛重於他,也不妨先加散階,來日任滿還京,再升實職便是。”


    如今宋時是五品知府,當加奉議大夫,升授時越階授從正四品中順大夫也足夠了。


    天子笑道:“宋時是你的門生,你這做座主的不想法將他拉回朝中,反倒要按著他做外任,卻不怕弟子怨恨老師不通情理麽?”


    不怕,弟子送了厚禮來隻求留任呢。


    張閣老默默不語,當著滿朝文武的麵,還是要維持自己和弟子的大義形象。


    新泰帝也沒逼問他,隻感歎道:“父母之愛子女,則為之計深遠,為人師的也是一般的心思。朕記著宋卿是周王離京後兩個月才走的?如今也任滿三年了,周王與桓卿比他待得更久了……”


    雖說周王在皇孫出生那年還回京了一趟,如今又有孫兒替他留在京中盡孝,可兒子在苦寒的陝西地方這麽多年,做父親的怎能不惦記呢?


    可宋時一個外臣任滿之日,滿朝文武都知道留意,兩個皇子更爭著要調他進京;而他們的長兄周王在外三年,鎮撫之功天下皆知,隨行的王妃之兄、僉都禦史桓淩也早過了考滿之期,竟就這麽無聲無息地過去了!


    他心中一陣陣煩燥,卻不知該將火向誰發。


    兩個做兒子的卻全不體諒老父心情,聽到“周王”二字就不敢說話了。


    張閣老當日遞上桓淩考績的時候也是無聲無息過去的,沒想到聖上今日又想起他們來了,連忙答道:“僉都禦史桓淩是三月間的考滿,當時已呈報禦前。但他職務特殊,不能按僉都禦史職責考察,而又與外放監察禦史的考察條例不甚相符。吏部考其功業,因隻有為周王殿下向導軍事一項,民政不在本職之內,隻能記他一個簡而稱職……”


    簡而稱職便是第二等的成績,不如一等奪目,每月考察也有那麽幾份,恐怕聖上也不曾留意。當時他們吏部又想著他不能離開周王而升遷還京,便隻給他加散階、記錄功績,仍讓他留在漢中供原職了。


    新泰帝眯著眼沉吟了一陣,心中燥火漸漸消褪,歎道:“張先生之言有理。朕使周王領僉都禦史桓淩等鎮撫九邊,又令宋時治理民政、以供邊關糧草軍械。如今才初見成績,豈可匆促召回,毀了眼下這初成的局麵?”


    新泰帝這一開口,又將三人的職責和身份往上提了提。張尚書心領神會,替自家弟子夫妻謝了聖恩,準備回去叫人重擬《責任條例》,來日呈交聖上審核。


    以後周王便可光明正大地統管軍事,不必隻擔個維持邊軍穩定的虛名,束手束腳不敢動彈;他那弟子也能插手軍械,想煉什麽油煉什麽油,想做什麽器械做什麽器械了。


    陛下是放了重權給他們,這般信任難得,宋子期可得給他爭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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