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榴一路跟隨在睿王的人後麵,一直到了一座偏僻的宮殿。當時那名內侍從偏門走了進去,他似乎警惕性很高,進門之後便從裏麵上了鎖,小石榴無法,隻有繞著宮牆走了一圈,幸好找到了一棵大樹,那樹枝剛好伸入了牆內,便把小石榴“送”了進去。


    “奴婢進去之後便看到太子殿下暈在一邊,而那人正扛著一位娘娘往殿下的身邊放。”


    太子搭在膝上的雙拳握緊,頓覺羞辱。


    可睿王帶人進去的時候明明見到的是小石榴和太子躺在一塊兒,那位娘娘呢?


    “小石榴,難不成是你調換了人?”瑤光有些驚訝。


    小石榴點頭,瞥了一眼太子,緩緩低下頭:“奴婢原本打算敲暈那名內侍偽裝成太子受襲的模樣,但怎奈奴婢前腳才將人放倒後腳就有人在後麵對奴婢下了手。”


    “還有其他人?”太子抬頭,眼底風雲滾滾。


    瑤光握住了太子的手,似是安慰:“都過去了,所幸陛下也沒有完全相信對方。”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如今她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誰在扮演這隻麻雀。隻是她卻不宜過早地將真相告知太子,如今對付睿王一個就夠吃力了,若太子再恨上他……破釜沉舟之下,說不定他會做出什麽更讓人難以預料的事情。


    “瑤光,是孤太輕敵了。”太子反手抓住瑤光的手,眼神很是受傷,“孤以為孤與睿王之爭是一場君子的較量,誰輸誰贏都是劉家的天下。但他今天設下的這局擺明了是想讓孤壞了名聲,遺臭萬年。”


    “從前他也是騎在我肩頭叫過我兄長的啊,怎麽今日變成如此令人作嘔的模樣了。”太子失魂落魄。這些年,他就算想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也從未想過讓睿王去死,可今日……


    “他這是在送我去死啊。”


    瑤光傾身向前,單手環過他的肩膀,輕輕拍他的背:“殿下,生在帝王之家便是有這般的無奈。於睿王而言,不是你死便是他亡了,若您還這般顧及手足之情,他日這東宮上下都要遭此厄運。”


    太子並非天生善於籌謀的人,他總是被人逼著前進,就連這太子的位置,也是先皇後臨終之時陛下許出來的。先皇後了解自己的兒子,若她不替他爭,他是永遠也不會伸手去要的。


    先皇後死了,沒人再替他籌謀了,他也搖搖晃晃地在太子位置上坐了這些年。現在瑤光來了,給了他越來越熟悉的感覺……


    “瑤光,孤是不是讓你失望了?”他伏在瑤光的肩頭,聲音沉悶。


    “沒有。”她輕輕一笑,“妾身寧願殿下心存善意,太過冷血無情的人妾身也不喜歡。”


    若太子有朱照業那般的手段,還有她秦瑤光什麽位置呢?她寧願太子是這幅優柔寡斷顧念舊情的人,這樣他日她犯了什麽錯也不至於被一杆子打死。


    太子伸手抱緊了她的腰,就像抱緊了海麵上最後一根浮木。


    “瑤光,孤能得到你真是三生有幸。”


    ……


    宣室,聖人靠在榻上閱覽奏折。


    “徐秀,添茶。”說著話,他的目光仍舊粘在奏折上。


    徐秀上前,矮著身子低聲道:“陛下,都三更了,該歇著了。”


    劉光移開奏折看向一旁的滴漏,眯眼一看,確實是時候不早了。


    “也罷,都收起來吧,朕明日再閱。”劉光放下奏折起身伸展了一下胳膊,覺得頸椎似乎有些僵硬。


    “喏。”


    洗漱完畢,劉光躺在龍床上,麵前的帷幔被輕輕放了下來。


    “徐秀。”


    “奴才在。”徐秀的手頓了一下,不知道他這時候還有什麽吩咐。


    “今日太子的事,你有何見解?”


    徐秀立馬警醒了起來,多年伺候聖人的心得告訴他,此時是最關鍵的時候,千萬不能說錯半句話。


    “殿下喝醉了,難免失禮,不是什麽大事兒。”徐秀微微笑著說道。


    一聲輕笑從聖人的喉嚨裏溢了出來,他枕著雙臂,道:“那睿王今日的表現呢,你如何評判?”


    “奴才哪有資格去評判王爺,陛下折煞奴才了。”徐秀惶恐的說道。


    “朕讓你說便說。”劉光加重了語氣,似乎有些不悅。


    徐秀的心思千回百轉,一番話在肚子裏再三揣摩:“奴才……奴才覺得今日睿王有些激動了……”話說到一半,他的冷汗便從後背沁了出來。


    “嗯。”劉光應了一聲,聽不出什麽喜怒來。


    徐秀知道他這是想繼續聽他說,便道:“奴才就是覺得這太子殿下喝醉了走得可真遠啊,要換做是奴才,肯定連太極宮的門檻都跨不出去……可殿下不僅走這麽遠,還盡是往偏僻的地兒去,這奴才就不明白了。”


    劉光睜開眼,淩厲的眼神裏含著一道寒光。


    徐秀表麵上是在說太子的事兒,可有了剛才對睿王的評判,這後麵的故事怎麽聽怎麽讓人覺得跟睿王有些關聯。


    “你也看出來了啊——”劉光一聲長歎,拉長了聲音。


    徐秀低頭,默默不語。有些話,點到為止即可。


    “睿王那機靈勁兒肖朕,可那滿肚子的心眼兒……”龍床上的人閉上了眼睛,似乎從鼻子裏哼出了聲,說了句什麽話。


    徐秀豎著耳朵聽也沒完全聽清楚,就聽到了個“像極了他……”


    兒子不像爹,還能像誰?


    徐秀一個激靈,阻止自己再往下想去。


    宮殿的燭火漸漸暗了下來,輕紗帷幔的後麵,呼吸聲漸漸平穩。


    睿王在賑災之事上麵被罰禁足三個月,太子又因禦前失儀之事被罰禁足一個月,從表麵上來看似乎是打成了平手。


    “可實際上卻是睿王急功近利,得罪了大片江南士子,名聲受損。”瑤光坐在書案的對麵,手上捏著筆,說完後在紙上畫了一個小圈。


    書案的另一麵坐著太子,禁了足他就隻能待在東宮,每日最大的樂趣便是和瑤光聊天。他手中同樣拿著一支筆,不過他的筆卻沾了朱砂,輕輕地在“睿王”的旁邊畫了一橫。


    “若把局勢比做一場戰役,殿下您便是守城之人,睿王則是攻城之人。”


    “可向來卻是守城比攻城難啊。”


    瑤光輕輕一笑:“是啊,守城的人要顧及太多,稍有錯漏就會被捉住。而攻城的人隻需要發現您的錯漏,然後往那處猛攻即可。”


    太子皺眉,對自己所處的形勢不容樂觀。


    “朝政上與睿王交好的權貴更多,他得到的支持不亞於孤,孤不過就是占了一個長子的優勢罷了。”


    毛筆翻轉,她用筆尾蹭了蹭下巴,一邊思考一邊道:“江相不說了,他是皇後的親弟弟,自然要維護睿王。”


    “你阿翁也不說了,他是純臣,隻效忠於聖人。”太子接話。


    瑤光目光閃爍,阿翁……會是不戰隊的那人嗎?


    太子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盯著紙張上列出的人名,挨個挨個地數了下去,越數越覺得心涼。


    “是孤不善經營……”


    瑤光低頭看紙上的關係圖,看清局勢後,同樣歎了一口氣:“殿下莫急,咱們後發製人吧。”


    不管睿王有多大的勢力,如今坐穩太子之位的不是他,那他應該更著急才對。


    “還有一事妾身要提醒殿下。”斟酌了許久,瑤光還是開口了。


    “請講。”太子笑著看她,目光信任又溫柔。


    “江女定不能許給宣王。”說完,瑤光咬唇,有些忐忑地看著他。


    她與宣王的故事早被有心人添油加醋傳了個遍,她現在來說這樣的話很容易被誤會為對宣王還心有牽掛。


    太子一怔,然後點了點頭:“對,不能讓睿王如虎添翼。”


    瑤光目光左右晃動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


    “孤相信你。”他低頭在宣王的名字上畫了一個勾,表示這是他要拉攏的人。


    “……多謝殿下。”他軟弱,他被動,他不善謀劃,他心思不夠細膩,他……同樣也善良。善良的人會因為感受到別人對他的付出而心存感激,他相信瑤光的出發點不是為了她自己,所以他應該給她以足夠的信心。


    誰說半路搭夥的人不會一條心,如今他和她不就站在一起嗎?


    “殿下,你下巴上沾墨了。”她抿唇一笑,指了指他的下巴左下方。


    “嗯,哪裏?”他抬了抬下巴,湊在了她麵前。


    瑤光放下筆,傾身向前越過桌案,伸手將那一點兒墨點揩去。


    “怎麽還像孩子那樣兒。”她低聲說道。


    他抬著下巴專注地看著她,見她動作輕柔地為自己揩拭,心軟得幾乎要化成一灘水。


    先皇後臨死之前曾拉著他的手囑咐他,日後甄選妻子一定要選賢淑溫厚之輩,最好母家還有一些助力的。


    以前他以為太子妃便是這樣的人,所以把他娶進了東宮。可漸漸地,他發現她與那些拈酸吃醋的女子其實沒有太大的分別,不同之處隻在於她會很好地控製自己,不讓他發現。


    可現在他才明白,母後說的人,應該是眼前這般樣子的才對。


    她於逆境之中嫁給他,從未見她抱怨,也不曾見她自怨自艾,她像是一棵堅韌的鬆樹,無論風來雨去都一樣挺拔。在他危難之時能為她擋刀,在他被人算計之時能最大程度化解他的困局,在他被圈在這一方天地不能隨意走動的時候,她能鋪開一張紙與他共同分析如今的朝局。


    如果宣王真的喜歡她的話,那他恨他也是應該的。這般驚豔絕塵的女子,他為她背負一些恨意又有何妨?


    “殿下,您可能要拉攏一下宣王了。”她緊張地看著他,小心翼翼的說道。


    他笑著點點頭:“好,孤聽你的。”


    瑤光鬆了一口氣,往後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她以為說服他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沒想到竟然會這般容易?


    “您就不問為什麽?”她有些好奇。


    “瑤光,孤不是蠢人,該得罪什麽人不該得罪什麽人,孤很清楚。”他嘴角上揚,麵相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


    瑤光卻深感罪惡,她在一張畫紙上塗上了自己的顏色,這張畫紙便不再純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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