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知了一長一短地叫著, 程平坐在書房, 一邊吃加冰的酪漿,一邊看糧倉的賬冊。


    朝廷批準截留的夏稅都入了倉,眼看見底的糧庫又差不多滿了,程平的心也放了下來, 這下子應該能吃到打秋糧了。


    忙了這大半年,如今總算都差不多步入正軌了:城修得粗具規模, 跟長安、洛陽這樣的大城是沒法比, 但在北方諸邊城中是頭一份的;團練兵按這個時代的標準, 也算熟兵了, 便是各縣的實戰演習也都進行了幾次;地道雖然還沒完全做到“村與村戶與戶地道連成片”,但也小有規模;再次赴回鶻的商隊平安返回, 回鶻貴族們或許不喜歡唐,但絕對喜歡唐的奢侈品, 就像唐人也不喜歡回鶻, 但喜歡回鶻馬一樣, 程平覺得照著這個方向走下去,“和平”和“發展”興許真能成為唐和回鶻邊境的兩大主題。


    唯一讓程平擔心的是,護送黠戛斯使團的人始終沒有回來,雖說路途遙遠,但……不過想想張騫出使西域十幾年,程平又有些釋然, 再等等吧。


    看程平把一大碗酪漿都喝了, 還兀自舉著空碗, 婢子抿嘴一笑,輕輕上前拿過碗盤,收了出去。不多時,吏人捧上新送來的邸報。


    程平先翻找運河那邊的情況。春天的時候,陸相以極其強硬的姿勢把一個藩鎮給揍翻了,節度使被斬殺於陣前,軍隊和地盤則被打散,連“番號”都沒留,處理得相當不溫文爾雅。


    鬼怕惡鬼,人怕惡人,雖然因為陸允明的強硬,皇帝的書案差點被彈劾他的奏表埋了,但下麵運河沿線布防調整確實容易多了——大家終於認清了這個事實:朝廷對運河控製權勢在必得。


    看陸允明的推進速度,程平嘖嘖兩聲,陸相這回是真凶名在外了,積極營建了三十年文質彬彬風流倜儻的文人形象全毀。程平頗有點幸災樂禍,怎麽原來不知道這哥們這麽凶呢?


    有人不禁念叨,當日下午,程平便收到了陸允明送來的快遞——一個傳說精通機關術的異人。


    程平大喜,正愁這個,沒點“高科技硬貨”守城,心裏總是不安。


    這位異人叫司馬禛,大約四五十歲的年紀,長得身材矮小,穿一身半舊褐衣,麵色黑紅,粗看與田間老農無異。


    程平卻不以相貌取人,親自迎入書房,叉手稱“先生”。


    這司馬先生倒也是個沉得住氣的,見了緋服高官,絲毫不見局促,也沒有因對方對自己的禮賢下士顯出驚訝和感激,麵色平靜得很。


    “某因受了陸公恩惠,故而來幫郎君造守城機關。”一句話就把自己的來曆和任務交代清楚了。


    看著這位大叔實誠的臉,程平把虛頭馬腦都收了起來,笑道:“如此,就請先生跟某去看一看各城門還有甕城。”


    程平帶司馬禛巡視工程,司功參軍周翔正在工程上督導,見了程平,便迎了上來。


    武器造辦也是周翔的活計,程平讓他跟著一塊聽。周翔不知刺史從哪裏找來這麽個田舍漢,但看程平對其恭恭敬敬,不敢造次,也老老實實跟隨在側。


    走了一圈,司馬禛點點頭,露出些滿意的神色,對程平道:“使君這城修得甚好,弓·弩、擲槍等防守遠近大約在十八·九丈,該城所建敵台相距三十五六丈,恰能覆蓋過來,甕城的位置、大小也很是合適。”


    程平笑道:“雲州城原來是北魏都城,本就有底子,我們不過在其上添磚加瓦。”


    司馬禛一雙老眼,自然能看出哪些是舊有,哪些是新建,聽程平謙虛,也隻是點點頭。


    走到敵台上,司馬禛指出建床弩、投石機、轉射機等機關的地方,並讓程平給自己匠人三十,三日後開始打造。


    程平於機關術是外行,問的主要是射程、殺傷力度、操控方法等問題,偶爾也問兩句原理。司馬禛倒不藏私,有問必答,說話有條理不浮誇,頗有科學精神。看他打扮和脾性,又通機關術,程平懷疑,這位異人莫非是墨家傳人?


    晚間程平要設宴招待,司馬禛借口旅途勞累推卻了,程平不以為忤,親自把他送到館驛休息。


    “先生好好休息,平告辭了。”門前,程平笑著拱拱手。


    司馬禛臉上終於露出些笑意:“某一路行來,雲州‘饑者得食,寒者得衣,勞者得息’1,使君做得好官。”


    程平看著他,笑一下,真心實意地說:“那都是某應該做的。”


    送完這位先生,程平返回自己的住所,拿出陸允明的書信細看。


    陸允明於信中先問修城練兵的事,對程平的“穩重”很是誇讚了兩句,然後介紹了司馬禛,說他“頗通機關術”“不出仕”“重守然諾,不愛其軀,赴人厄困,有古之俠義風”,卻沒說自己與這人的淵源。不過從司馬禛先前的話裏也能猜出來,估計是陸允明幫了他的忙,這人要報恩,陸允明便求他來幫助雲州造守城機關。


    在運河邊上跟人抄家夥開片的時候,還能想著雲州修城的事,陸允明這哥們兒——真夠哥們兒!


    對自己的情況,陸允明說的很少,一貫雲淡風輕的態度,好像他不是去耙拉梳理藩鎮們,而是去旅遊一樣。對這種裝x風,程平都有點習慣了。


    書信後麵大半篇幅,陸允明說的都是沿途風俗、見聞、吃食。陸相甚至還提到經過汴、徐之地時,又吃了程平曾買過的炙烤五花肉和餅,“似不及先前考得有味道,餅也有些皮……”


    程平皺著眉笑一下,陸相這信啊——太溫情,幾乎讓人有種情書的錯覺。


    程平前世是單身狗,但上學的時候看過成集子的名人書信,這輩子也沒談過戀愛,但讀過不少情詩。情書這種東西,裏麵寫的都是日常小事,每件小事裏說的要麽是“你”,要麽是“我”,連綴起來就是“想念”——陸相這書信的後半截怎麽看怎麽都有這種感覺。


    再聯想到分別之前在終南山共度的那幾天……程平有點懷疑,陸相不會是喜歡我吧?


    程平翻來覆去地把信看了幾遍,嘴角控製不住地上揚,陸相其實——挺溫柔的。過了一會,程平卻輕輕歎一口氣,隨即又有些惆悵有些釋然地笑了,再看一眼信箋,把它塞進信封裏,然後拿過日間沒看完的邸報認真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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