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平兩腳戰戰地爬上牆頭,再爬上屋頂,小心翼翼地把腰上拴著的桶用繩子垂下去。


    房東老丈鏟了灰泥放到桶中。雖然隻半桶,程平拽上去也是呲牙咧嘴的,然後挪著小步,拿抹子一點一點修補屋頂上破漏的地方。這是附近居民這幾天家家都在忙的事,趁著天氣還好,把屋頂都加固修補一下,不然等變了天,就“秋風秋雨愁煞人”1了。


    老丈看她那樣子直咧嘴,但再看看自己的腿腳、看看小孫子,把嘴就又閉上了——沒辦法,家裏老的老小的小,能上房的就隻有小程郎君了。


    程平這被趕著上架的鴨子,在屋頂上很不熟練地忙活著。雖天氣涼爽了,但因為幹的是力氣活兒,不大會兒裏衣就都溻濕了,臉上也流起汗來。


    抬臉擦汗的空兒,程平看到一輛華麗的馬車行過來,停在巷子口兒。


    車上下來幾個人,程平近視不嚴重,一眼看出是吳煥和另兩個同年。


    這是?


    吳煥等不提防程平會躥到屋頂,還是一個仆人先看見她。


    看見這樣的程平,同年們俱是一愣。程平穿著短打褐衣,腳上一雙黑色布鞋,手上身上都是灰泥,一些散落的頭發合著汗沾在臉上,哪有半分及第士子的樣子,分明就是個田舍漢。


    程平倒還坦然,笑著與諸位見禮,又與房東老丈賠不是,剩下的一半隻能等改天了。


    老丈很是惶恐,不知道原來程小郎君竟然有這麽多貴人朋友。


    阿婆更是躲在內室不敢露麵,倒是小童阿佑在門板後露出半個頭好奇地看。


    吳煥對程平笑道:“這屆同年們還留在長安的商量好要一起去終南山登高,隻缺你,我便自薦來接你。”


    還不待程平說什麽,一向嘴有些促狹的樂新已經先笑道:“沒想到悅安已經‘捷足先登’了。”


    吳煥看樂新一眼,程平倒是不以為意,哈哈笑道:“維初說得好,適才我在屋頂見到碧雲天,黃葉地,北雁南飛2,已經先諸位賞過秋了。”


    吳煥看看天,笑道:“好一句‘碧雲天,黃葉地,北雁南飛’!悅安隨口所言便可入詩了。”


    程平尷尬笑道:“隨口引用不知道哪裏看來的,炳光莫要錯讚了我。”


    吳煥一笑,卻是不大信。


    程平讓他們稍等,自去洗手洗臉換了衣服,辭別了房東老丈,登車與吳煥等上車走了。


    阿婆出來,“那些貴人們是做什麽的?”


    “那是程郎的友人。”


    “程郎竟然認識那麽多貴人……”


    老夫婦互相看一眼,老丈嚴肅地說:“往日是我們太輕慢程郎君了,以後要恭敬著些。”


    ……


    程平等在明德門外等到另外的同年們,大家一路向南,去往終南山。


    山中已經一片秋意,層林盡染,水碧青碧青的,映著雲彩和樹,有一種獨屬於秋的寂清。山路上時見往來的道士還有騎馬乘轎的遊人,給這寂清添加了些熱鬧氣息。


    一行人登高賞景,拜道參禪,飲酒賦詩,程平少不得也謅了兩首。


    吳煥笑道:“反不如你的‘碧雲天,黃葉地,北雁南飛’來得自然。”


    程平早就認清了自己沒詩才這個事實了,當下笑道:“早說不是我作的了,沒靈氣就是沒靈氣。”


    她先踩了自己,樂新等愛擠兌人的倒不好說什麽了。


    如此玩了三天,程平一顆撲在多掙三五文嚼裹兒上的庸俗心也被滌蕩得清澈了不少,臉上的笑影裏都是少年人的意氣。


    幾個人驅車回城,又要吃散夥飯,吳煥世家子,又授了清要的校書郎,自然不會選那不好的地方,車子停在一家古色古香名曰“秋香樓”的酒肆前麵。


    吳煥笑道:“我們此次秋遊合該在此地做結。”


    眾人都道“很是。”


    程平卻眼尖地看到酒樓門口貼著的聘人啟示。


    第二日,程平本待幫房東老丈接著補屋頂,卻被告知已經修好了,程平便穿了平整幹淨的圓領袍,清清爽爽地又來到頭日去的那家酒店,並求見店主人。


    店主人穿著石青色的蘇綢袍子,團團臉,一臉和氣地笑問:“郎君找某,不知有何事見教?”


    程平笑道:“某見貴店門前貼著聘賬房的啟示,不才是來毛遂自薦的。”


    店主見她一身士子打扮,年紀又輕,疑惑地笑道:“吾觀郎君文質彬彬,莫非是候考士子?”店主人把“落地”換成了“候考”,帶著服務業的客氣。


    “正是。”程平笑道。


    “郎君請恕某直言:士農工商,士子們雖然願意光顧本店吃飯,卻大多不願來店裏幫著算賬,這個——與我等為伍,多少有些有辱斯文。即便有來應聘的也多是年老者,於宦途無望的。郎君如此年輕,何以竟然願意來做賬房?”


    這個三六九等的社會啊,幸好穿過來的是自己,不是前世做酒店管理的閨蜜……程平一邊腹誹,一邊笑道:“某卻不以為然,若無商人,吾等吃穿住用恐怕都不方便。”程平再追加一句實話,指著大堂角落的高台道:“吾觀貴店往來者非富即貴,結賬都是夥計捧去賬單結的,賬房居於台後,誰會注意呢?”


    那台子,比當鋪的還要高些,又圍起來,隻留一個小門,程平便是站起來,也隻露一個頭,若是坐下,從台子外最多看到個襆頭頂。


    店主人想想,也對,“既然如此,郎君隨我來,我們一起看看本店賬冊。”


    程平跟店主來到台子後,裏麵並沒有人,店主人道:“前位賬房因老病不能來了,這兩天著實亂得很,某自己支應著,到底不大好,郎君試整理之。”


    程平看那賬本,不過是出賬、入賬和匯總,簡單地很,便笑著答應了。


    店主人把筆墨紙硯和算籌準備好,便自去忙了。


    程平不習慣用算籌,小時候學的一點快速心算便又拾掇拾掇撿了回來,不大會兒功夫,便把店主落下的幾天賬目都理清謄寫好了。


    店主看著賬冊上漂亮方正的小楷,再核對了幾條賬目,無一錯漏,不由得驚訝:“郎君何其迅疾哉!”


    程平隻笑。


    店主雖覺得年輕人恐怕做不長久,但能頂一陣子也是好的,又喜歡程平算賬利索漂亮,便在原來賬房薪水的基礎上又加了兩成給她。


    程平見錢眼開,這可比抄書賺得多多了,當即把個人公驗給店主看,雙方簽了契書,程平就算找到了她在唐代的第一份全職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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