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正是本縣縣試取童生的日子,方運就是考生,不過方運對自己的前途充滿絕望。


    方運是典型的寒門學子。


    那些望族、名門、豪門、封聖世家甚至至高無上的孔府學子,可以不用為吃喝發愁,不為生計家庭分心,但方運不行。


    他們可以直接去最好的學堂書院,但方運不行。


    他們想請什麽樣的老師就請什麽樣的、想什麽時候請教老師就什麽時候請教,但方運不行。


    他們想買什麽經、注、傳、詮、集等書籍隨便買,甚至不用買家裏就有,但方運不行。


    對方運等寒門學子來說,活著就已經很不容易了,能讀一些書就已經是極限,至於什麽金榜題名、什麽飛揚青春、什麽精彩人生,統統超出寒門子弟的範圍。


    方運不由自主雙拳緊握。


    隨後,方運發覺自己正身處絕境,現在最關鍵的問題不是擔心死後家裏人的反應,而是生存。


    就在昨夜,原來的方運在回家的路上,被四個蒙麵人圍毆致死。


    “誰想殺那個方運?”


    方運很快想到唯一的可能。


    清明節之前,方運曾帶著自己的童養媳姐姐玉環去五十裏外的武侯祠堂上香,求武侯諸葛亮保佑他能通過縣試,高中童生。


    在回來的路上,兩個人碰到一個坐著馬車的人。


    那人笑著問去武侯祠的路,方運就禮貌地指了方向。


    哪知道那人謝過方運後便攀談起來,並自報家門,名叫柳子誠,三年前高中秀才,而且是大源府赫赫有名的名門柳家長房的人,其兄非常了不起,乃是去年江州的舉人第一名,也就是解元。


    柳子誠單單是名門還不算什麽,但大源府的讀書人都知道,大源柳家在京城有一位權勢滔天的遠房親戚,左相柳山,景國內閣四相之首,先帝托孤重臣,甚至有人說景國的官員有一半是柳山的門生故舊。


    方運最大的願望也不過是考過縣試成為童生,至於通過府試當上秀才對他來說是遙不可及的夢想,而柳子誠彬彬有禮,氣度非凡,又是讓人羨慕的秀才,所以方運毫無防備,柳子誠問什麽他答什麽。


    之後方運請教柳子誠如何考縣試,柳子誠傾囊相授,方運無比感激。


    當得知柳子誠曾經上過三大聖地之一的“書山”、甚至登到第二閣,方運更加敬重柳子誠。


    之後柳子誠讓自己的馬車送方運和玉環回家,一路上兩個讀書人相談甚歡,最後甚至稱兄道弟。


    當晚,柳子誠就在方家住下,秉燭夜談,讓方運更加感激。


    第二天,柳子誠留下二十兩銀票和一封書信離開,信上說他對方運一見如故雲雲,希望方運收下銀票,如果實在不想收,就等金榜題名後還給他。


    方運看後心道柳子誠真乃君子。不過他把銀票給了玉環,讓她收好,堅決不用別人的銀票。


    哪知玉環卻說柳子誠似乎別有用心,但那個方運大怒,斥責玉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後來,柳子誠來了幾次,陸續送給方運一些書籍,兩個人的友情漸深。


    玉環說過兩次不喜歡柳子誠,都被方運斥責,便再也沒有說。


    直到有一天,玉環出門買菜的時候遇到地痞,柳子誠恰好路過,於是柳子誠激發文寶“山嶽筆”的力量,持劍殺退十餘個地痞,救下玉環,讓方運感激涕零。


    就在半個月前,柳子誠說起方運對玉環的態度,甚至指出方運這種家境隻會害了玉環。


    方運也自覺虧欠玉環,說自己對不起玉環,所以哪怕親戚一直勸說也沒有跟玉環成親入洞房,他發過誓等金榜題名一定要風風光光迎娶玉環。


    柳子誠問方運有幾成把握考童生,要想風光,至少也要成為舉人,又有幾成把握成為舉人?


    方運沉默。


    於是,柳子誠說他願意納玉環為小妾,並願意出兩千兩白銀的聘禮。


    方運愕然看著柳子誠,可仍然沒有意識到柳子誠的真正目的。


    就在這個時候,玉環走了出來,說出事情經過。


    原來柳子誠每次來,都會故意討好接近玉環,玉環說了偏偏方運不信,於是玉環設計騙柳子誠,說隻要他能說服方運,她就嫁給柳子誠當小妾。


    柳子誠中計,方運幡然醒悟,大罵柳子誠,並把柳子誠贈送的銀票和各種東西扔出門。


    柳子誠惱羞成怒,威脅方運,如果方運不在縣試前把玉環賣給他當妾,他就讓方運一輩子考童生無望。


    方運回憶起柳子誠的話。


    “給臉不要臉!本公子迎娶玉環當小妾本想成就一段佳話:柳子誠扶助寒門子弟,窮書生托付美童養媳!我已經跟兄長說過我會娶個美妾,他要是看得上我可以送他,你們現在不同意,讓我怎麽有臉去見他!縣試之前若是玉環不從了我,別怪我下黑手!這景國,我們柳家說了算!”


    柳子誠說完揚長而去,方運至今都忘不掉柳子誠的大笑聲,也忘不掉玉環的那句話。


    “我楊玉環生是方家的人,死是方家的魂!”


    隻是,楊玉環的眼中藏著深深的無奈和悲涼,甚至還有一絲絕望。


    那個方運隻是羞愧和感動,可現在方運想起當時的場麵,楊玉環竟然有一種赴死的悲壯!


    方運覺得腦後疼痛,伸手一摸,輕嘶一聲,竟然被打破了頭。


    “我既然活著,柳子誠一定會繼續報複!我現在怎麽也逃不走,唯一的方法就是通過縣試成為童生,有了功名和文位,他在濟縣絕不敢殺我!童生隻相當於‘儲備人才’,秀才是基礎人才,所以縣試是最簡單的,隻考‘請聖言’和‘詩詞’兩科,至於‘經義’和‘策論’要等以後再考。”


    “聖院大陸的科舉跟中國古代有所區別,不過,既來之則安之。”


    方運心裏想著,往小巷外走去,身體傷勢太重,全身疼痛,衣服也濕漉漉的,穿在身上特別難受,但他咬著牙堅持。


    走出巷子口,方運迎麵見到一個熟人,是和他一起在酒樓做夥計的段虎,比他大四五歲。


    方運正要苦笑打招呼,哪知段虎愣了一下,然後露出猶豫之色,壓低聲音說:“你快回家看看,你家裏出事了。”


    段虎還想說,五丈外吉祥酒樓門口的甄掌櫃大喊:“小虎你皮癢了?快去買菜,晚了我打斷你的腿!”


    段虎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向方運做出一副讓他小心的眼色,扭頭離開。


    方運沒想到自家也出了事,顧不得跟甄掌櫃計較,加快腳步。


    哪知甄掌櫃幸災樂禍喊:“我三年前就說過可以買下你家的江州西施,供你讀書,現在好了吧?被大源府的柳家盯上,你一文錢也拿不到!咱們全縣也隻有兩個望族,一個名門都沒有,柳家可是名門,吃人不吐骨頭。看看你一身是傷,是柳家人做的吧?”


    甄掌櫃身穿綠色的員外袍,頭戴黑色瓜皮帽,四十歲出頭,一妻兩妾,為人刻薄。因為他的姓和“針”字同音,所以酒樓的夥計私底下都叫他“針眼小”。


    有次方運見楊玉環太瘦弱,就偷了些客人吃剩下要扔的肉,想要給楊玉環,但被甄掌櫃發現,結果甄掌櫃奪過肉扔在地上,踩了一腳踢給院子裏的狗。


    “給狗都不給你!”


    方運至今還記得甄掌櫃說話時的輕蔑眼神。


    方運強忍怒火,繼續往前走。


    甄掌櫃得意洋洋說:“你以為我雇你當夥計是因為你能幹?我是為了親近玉環。可惜玉環鬼迷心竅,始終遠離我,我才拿你撒氣。既然你得罪了名門柳家,我可不能引火上身,你被辭退了!”


    方運停下腳步,轉身冷冷地看著甄掌櫃,說:“那請甄掌櫃把剩下的工錢結了。”


    “你得罪了名門柳家,我的酒樓很可能被柳家遷怒,我不讓你賠錢不錯了,你還想要工錢?滾!你再敢來我的吉祥酒樓,小心我打斷你的狗腿!”甄掌櫃惡狠狠地瞪著方運。


    方運怒視甄掌櫃,說:“你的話我記住了,今天欠我的工錢不給,他日我讓你千倍償還!”說完離開。


    “窮酸,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甄掌櫃譏笑一句,進入酒樓。


    方運一路咬著牙快走,要回家看看怎麽回事,然後帶著筆墨去考試,如果不能考中童生,最多三天柳子誠就會第二次下手,到時候他必死無疑!


    隻要考上童生,方運就暫時安全,就算柳子誠是名門大戶,也不敢在濟縣殺一個有文位的童生。


    方運絲毫不在乎路人的眼光,一邊走一邊消化新得來的記憶,發覺聖元大陸和中國古代差距很大,因為才氣的出現,再加上十國相爭、妖蠻虎視,實用主義明顯占據上風。


    比如這裏的書生平時都用楷書行書寫字,但戰場瞬息萬變,使用“紙上談兵”的時候,都會用更簡單的草書來盡快完成,導致草書在幾百年裏不斷簡化。


    這裏的科舉製度也有很大不同,地球古代科舉是從隋朝開始,但這裏從漢朝就開始,提前了七八百年,而且科舉不是三年一次,而是年年開科舉。


    聖元大陸的麵積也比中國大得多,整整有九十個州,而一州相當於一省。


    方運很快發現,自己的額外記憶不僅有聖元大陸的記憶,還有部分是自己從未看過的書,包括諸如《古代狀元殿試試卷大全》《春秋穀梁傳》《指南錄》《朱子五經語類》《三字經》《全唐詩》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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