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太過驚悚, 夏一南也愣住。在他身邊不遠處, 躺著一個同樣從高處墜落的信徒。那信徒的外殼因為高速墜落,有些破損了, 索性核心沒被損毀。


    於是他同樣也將這場景收於眼下。情感機器人們的視覺是共享的,遠處克萊爾一定也目睹了這裏。


    還來不及感慨什麽,夏一南就聽見機械身軀內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 有什麽東西踩在上頭迅速靠近!


    夏一南回頭,看見啟動了夜視功能的目鏡, 還有底下沈言緊緊繃住的下顎線條。


    夏一南本能避開, 在沈言右手擦過他右肩的瞬間, 順勢抱住了他的腰。隨後手部肌肉猛地繃緊,他發力直接把數百公斤的重型外骨骼連著沈言一同舉起!


    他彎腰向後, 準備把沈言的腦袋狠狠砸在地上。可在空中他肩膀被揪住了,沈言在被他上下顛倒翻過去的瞬間,右手抓住了他的肩周, 機甲的齒輪旋轉發力,一起把他帶了下去。


    最後兩人都倒在地上, 沈言的頭部裝甲撞擊機器人殘骸,發出清脆的敲擊聲。


    而夏一南仰躺在廢墟中,在沈言翻身起來準備壓住他的時候, 再次飛起一腳要把他踹開。


    沈言的動作太快了,把他那力道十足的一腳避開, 單手提著他腳踝將他吊在空中, 一拳砸過去!


    夏一南雙手交叉在身前硬受了這擊, 力道太大讓他悶哼了一聲,兩隻手都骨折了,然而黑刃悄無聲息地從身側竄出,有力地刺進腿部機甲的連接口。


    血幾乎是立馬濺了出來,沈言身形晃了晃,雙腿一時有些站立不穩。一把小巧的刀立刻從右手機甲竄出,被他握住,劃向黑刃時,刀鋒上閃著背後龐大的“信”的光。


    帶著暗藍色的光華,短刀利落地斬斷了深陷他機甲內的黑刃。


    這時夏一南已爭取到機會,黑刃破壞掉鉗住他右腳的機甲,整個人輕巧地上竄,翻身落在了沈言的肩上。


    雙手的骨骼已經飛速長合,他將黑刃包裹在手上成為拳套,砸了過去。誰也想不到,剛完成這輕飄飄、看似毫無重量的動作後,他能做出這樣暴力的攻擊。


    重型外骨骼對頭部有極強的保護,然而這在力量麵前根本不值一提。夏一南直接一拳打爆了頭甲,就手扯下這數十公斤的保護,然後又一拳過去——


    沈言的刀鋒在這秒及時降臨,迅猛一劃帶出寒芒,逼退了他的動作。夏一南被迫跳下他肩頭,胸口上的刀傷還在痛,他又接連退後幾步拉開距離。


    沈言的頭在剛剛的猛擊下流血了,染紅半白的短發,又蓋住半邊麵龐,沿著下巴一點點滴下。加上他雙腿受的傷還在噴血,全身機甲都沾染了濃厚的血漬。


    可惜他的對手不會因此憐憫,就連血腥味也隻能刺激更多的戰意。


    夏一南深吸一口氣,極力壓抑住胸中沸騰的虐殺欲望,與傲慢的鄙夷。和往常一樣,他在試圖尊重這樣一位盡職者,盡管對方在他身上留下的傷太痛了,差點足以致命。


    短暫的僵持中,沈言竟然開口了,聲音嘶啞而沉,好似受過什麽傷:“你沒有想過,是那幫機器人借你之手,來攻陷人類城市麽?”


    “有想過,”夏一南說,“但真要發生了,再去想怎麽解決吧。目前我隻看到他們在被毫無人性地屠殺,而現在我們合作得還很愉快,不用你操心。”


    “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沈言道,“一路走到這裏,值得嗎?聯盟真的需要這樣一場革命來轉變嗎,其他的方法,包括自身進入到體係內進行改變,同樣是可取的。自那日以來,已經有太多兵士死在你們手中,他們是無辜的。”


    “如果我今天沒有站在這裏,”夏一南說,“你都不會這樣提出這種問題。歸根結底,還是根本不在乎吧?而究竟值不值得,不是我定下的,有人做過很詳細的調查,自身在體製內摸爬滾打了很多年,最終才得出了結論。然後他在某一天問我,要不要參與這個計劃啊?我們一起可是能改變這個星球的。我相信他,所以我來了。”


    “那個人是黎朔麽?”沈言問,腿部的血仍然在淋淋漓漓地留下,而他站著筆直。


    “是啊。”夏一南笑了笑。


    沈言歎了口氣:“如果早知道聯盟內有這樣的人才,我不論如何,也是會把他提拔上來的。但正如你說那樣,聯盟有著很多的問題。我在海邊駐守之時,就已感覺到星城內它的繁冗與腐朽。可隻要一天天下去,從內部一點點開始,總能改變的。我任職多年,自認沒做過愧對聯盟的事情,像我這樣的人,還有不少。


    他繼續說:“我始終相信一個能把人類從地球帶離、能成功在這荒蠻星球上開拓的國家,不會這麽輕易地倒下。”


    夏一南說:“你可以懷有你的理念,但我已經站在這裏。多說無益了吧。”


    “確實。”沈言點頭,反手擦了把臉上流淌的血,“但你還是和我想象中的不同。如果可以,我很希望能脫下這身機甲,和你堂堂正正地對決一場。”


    夏一南剛想說話,突然心頭陰影掠過。狙擊鏡的光亮一閃而過,他本能地向側邊撲去,裝有d06的彈藥就與他擦肩而過。


    塞拉斯站在地麵,居高臨下進行著狙擊。剛才沈言忍著流血的痛苦,不光是隻想和他談一談,還是準備等來其他人的援助。


    塞拉斯仍然是進行著瞄準,金發垂下在他精致的領口。再怎麽試圖去謀利,他骨子裏還是有沃克家族的驕傲,不會允許那天納安爾的公然挑釁後,夏一南還繼續逃之夭夭。


    現在夏一南被迫麵臨著兩人的夾擊,也許再過幾分鍾,其他兵士就能越過障礙,全部趕來。


    這裏很明顯不適合糾纏,很快聯盟就會把前去外太空的艦隊全部收回。


    夏一南在心中飛速計算,他要抵達的控製台在最頂端,現在他在地底,如果直接上去已經很艱難。而不解決這兩個人,破解係統的工程又無法完成,原本預留的時間遠遠不夠。


    塞拉斯來得匆匆,沒有裝備外骨骼,也就沒有了快速前往高處的能力。所以不論如何,他至少都要在這裏解決沈言,或是把他的外骨骼推進裝置徹底毀掉。


    思慮轉動間他已幾步向前,這回黑刃毫不留情,直刺向沈言已受傷的膝蓋。塞拉斯進行著射擊,而他的聽力已足以將子彈掠過空中的聲響聽得清晰,隻要不被沈言拖住,就絕對不會被擊中。


    沈言當然知道這一點,麵對直撲向他膝蓋的黑刃不閃不避,反而反手握住短刀,向前幾步迎上了夏一南!


    機甲發出了全力運轉的聲響,性能被他壓榨到了極致。於極短的距離內,他突然徑直敞開了胸膛,不顧什麽拳法和刀法,隻以最原始的方法相搏,想死死抱住夏一南!


    塞拉斯射出第二槍,夏一南被迫分神去躲避,沈言已衝到了他的麵前。


    接下來時間緊迫,感受到致命威脅,線條猛地竄入他的眼眸中,黑刃數量呈幾何倍增加,狂亂的眼睛浮現在沈言全身,密密麻麻大小不一,全部都在注視著他。


    在這瞬間夏一南笑了,隻想把眼前人的每根骨頭都打折,把他的腦袋徹底碾碎,每一寸血肉都揉進泥塵裏。


    他很確定自己保留有清醒的神誌,可正因為如此,才更加可怕。


    但那又有什麽所謂呢?


    眼前人不是他的對手。浩瀚星空中突然就傳來無數低語,那是他未曾聽過的神秘語言,在此刻都變得熟悉且誘惑起來。


    他感受到了來自星空的直視。每一顆星星都似眼眸,每一縷星雲都是低語。右手上施展過的黃印在此時亮起,帶來細微的灼熱感,仿佛在呼喚著什麽。


    在平城市內追捕葉淮時,突然暴漲的精神力,才此時終於再次降臨。


    他感受到眼前能源中心內,“信”在如心髒般微微跳動。腳下機器人的殘骸在發出人耳聽不見的哀嚎,而自控製塔內阿爾法的能量流向整個星球。


    他看見阿瓦隆上所有的明燈與浪潮,聽得見叩下扳機後的每一聲槍響。利維坦在他麵前遊弋,數噸海水從它們的鱗甲上留下,眼眸如詭異的明燈。不散的陰雨底下有人撐著傘,走過霓虹流淌的街道,男女在巨大廣告牌下擁吻,他們身上的黑色風衣帶著微涼的寒氣。


    如此看去,這個星球實在太渺小了啊。比起孤寂的宇宙,它發出的亮光微不足道,轉瞬就被濃厚的陰暗吞沒。


    更深處巨大的燃燒恒星旁,眼睛緩緩睜開,竟還比它大上幾分。它在注視著,眺望著,監守著宇宙中的一切。


    眼前沈言的動作變得緩慢起來,夏一南在半秒內,計算出了數百種能殺死他的方案。


    然而這些方案都沒來得及實施,就被咆哮的火流打破了。


    沈言已被焰浪逼退,外骨骼因為高溫在瘋狂發出警告,迫使他的動作暫時緩下來。


    黎朔出現在塞拉斯身後,一腳幹脆地把這個狙擊手踢了下去。塞拉斯完全沒反應過來,在空中拖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頭埋在機械殘骸裏來了一個倒栽蔥。


    這場麵實在太過詭異和突然,夏一南沒忍住笑出了聲。剛才的狀態在這打斷下消除了,正常的思維回歸,畢竟光是看到黎朔出現,他就知道這足以致死的局麵已經徹底結束了。


    但真正讓他眉開眼笑的,還是因為見到了黎朔。黎朔跳了下來,有些無奈:“跟你說過塞拉斯跟過來了,你該小心一點的。”


    “沒辦法啊。”夏一南笑說,“又不是你打這種麻煩的戰鬥,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好好好你說得對。”黎朔點頭,揉揉他腦袋,“我拖在這裏,你上去吧。”


    夏一南便不再猶豫,幾步跳上地麵,準備繼續剛才的攀爬。沈言目光一沉,“信”在機甲內蓄能就要追上去。


    然而漫天的焰浪攔住了他的去路。


    沈言回頭,看見黎朔在黑暗中笑著,身旁“信”的光芒落在他眼中。他說:“沈將軍啊,現在你的對手是我了。我不想傷你,但請你還是先待在這裏吧。”


    沈言不管不顧,強行突破火幕,忍著一身灼燒感,仍是衝向高層。然而躍動火焰如狂舞的惡魔,永遠能出現在他的正前方。


    再極度嚐試徒勞後,他改變策略,直接攻擊向黎朔,然而近身後卻是更可怖的實力差距。


    黎朔沒有夏一南的速度和力量,但不知道多少年的征伐,讓他的格鬥技巧達到了巔峰。


    沈言怎麽想,都不知道眼前看上去年紀輕輕的少將,能有這樣的實力。隻有數十年混跡在鮮血中的人,才能有這樣的反應與技巧,而根據了解眼前人不可能有這種機會。


    再又一次抗爭無果後,沈言終於因為膝蓋的傷,單膝跪在了地上,掙紮幾次都沒站起來,額前鮮血已經糊住了頭發,遮蓋了半隻眼的視野。


    他畢竟是上了年紀,胸腔內的呼吸渾濁起來,如老舊的抽風機。


    黎朔的手動了動,似乎是想去扶他,然而終歸沒有靠近。


    “抱歉了。”黎朔輕聲說,不自覺地望向坍塌半邊的控製塔高處,“我找了那麽多年才找到的人,不會讓你輕易追上的。”


    他似乎是在講給沈言聽,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我以前覺得,自己還算是個正直的人。若真的為正義與榮光著想,即使是最親密的人也下得去手。我一直抱著這樣的信念,後來才知道,我沒有這麽高尚。”


    “即使再腐敗,聯盟也是你堅守的底線吧。我很尊重你作為一個軍人所擁有的忠誠。但同樣我也有了新的需要遵守的底線。”黎朔抬頭,還是看向燈光璀璨的控製塔,笑了笑,“有些人,就是你這輩子第一眼見到,就再也忘不了的存在啊。”


    沈言在猛地一聲喘息後,撐著地,搖搖晃晃站起來:“那你也更該理解,我現在的執著了。”他忍著劇痛,擺出了拳法標準的架勢,“我不會允許在我活著的時候,親眼看到這座控製塔的淪陷。”


    “那來吧。”黎朔說,火流扭轉在身側。麵無表情時,他眼中有了無數鮮血堆砌出的、鋒利的戰意。


    ……


    風在耳邊咆哮,夏一南回頭望去,整個星都都被收在視野內。


    他能看到流淌的燈光,街上奔跑的兵士,還有直插雲霄的龐大建築。


    還差兩層樓,就到控製台了。他攀著外圍破損的牆體,把自己拉上去,再又一次發力後地底崩塌,碎石滑落向底下的深淵。


    這裏實在太高了,高到就算有一點點的風,他也能感到整個控製塔在顫抖。他終於抵達了最高層,那裏的安全門仍然堅固,他花了數分鍾的時間,將它破解開來。


    在安全門緩緩洞開時,他看到光滑表麵上,反光著自己的麵龐。


    這幅麵龐和夏征有一點細微的不同。正是由於這微妙的一點點差距,第一眼看上去,幾乎所有人都不覺,也不會往這方麵聯想,但隻要多看幾眼就會發現兩人幾乎一模一樣,就連氣質都相仿。


    也和他過去穿越的所有對象,如此相近。


    也和那位被譽為聯盟英雄、處心積慮布下一場大局的喬朗,一模一樣。


    安全門徹底打開,麵龐消失了。夏一南走進巨大而空曠的控製室內,四下寂靜無聲,隻有跳動的數據。


    這地方龐大得好像一個堡壘,即使被摧毀了些許,仰望時仍能見到數十米高的天花板,不同麵板懸在空中,進行著永無止境的運算。低頭能見到無數暗藍色的能量,匯成光束狀,自腳下奔湧向這個星球的每個角落。隻要站在這裏,全世界好似都在掌控下。


    在裏頭等著一個人,手中拿著裝滿d06的槍支。


    那又是一個將軍,夏一南忘記他叫什麽名字了,好像是這個片區的負責人。


    他知道夏一南肯定會來這裏,於是早早等在了這裏。他的身軀肥碩,挺著大肚腩,平時慣於花天酒地,如今甚至拿槍的手都有些顫抖,是醉酒後的表現。


    確實。隻要在這裏殺了夏一南,以後功名利祿要什麽沒有啊,值得人鋌而走險一回。


    他費力地瞄準,然而在還沒成功前,身軀就僵住了。


    夏一南在走進這個控製室的那秒,就知道,自己用不著什麽破解了。他早該知道的,阿爾法對白易夏的包庇,不是偶然。


    眼前人的資料自動展開,他在這將軍被阿爾法詳細記載的一生中,找到了他的病曆。六年前他因為疾病,加入了一個心髒起搏器。


    心髒起搏器的能源由“信”主宰,隻要阿爾法想,便可以輕鬆控製。


    還未完全舉起槍支,夏一南便讓他的心髒起搏器停住。龐大身軀無力地倒下,槍支滑落在地,而他甚至連手指都沒抬一下。


    夏一南緩步向前,走進這星球核心的深處。前所未有的熟悉感撲麵而來,某種奇異的連接被建立起來,這裏每一盞微微閃動的燈,都在歡迎他——


    整個控製室裏,阿爾法的麵板同時閃動,好似在模仿什麽煙火的爆炸。帶著濃厚機械感的聲音響起,奏出有點滑稽的一小段樂曲。


    這個嚴謹而強大的係統,正在竭盡所能,對他的到來表示歡呼。


    龐大的數據如海嘯,在他麵前拔起,帶著淡藍色鋪天蓋地而來。


    他被淹沒其中,數據竄動過指間與衣袖,所有人的資料都被讀取,人生軌跡都被推演。城市投影踩在腳下,星艦是他眺望穹宇的眼。


    整個文明,皆在注視之下。在這一刻,他即是阿爾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精神病院救世日常[快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江為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江為竭並收藏精神病院救世日常[快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