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黑色教袍的老頭站在高大的建築前, 慈眉善目, 向路過的人分發傳單。在他旁邊立著一副巨大的畫像,畫著一個卷發中年男子, 約莫五十多歲,兩層下巴死死地堆在脖子上,不分你我。


    這裏是阿卡迪亞富人的聚集地, 就連陽光在這邊,好似都要明亮一些。各異的行人從他麵前走過, 偶爾會拿過幾張傳單。有幾個小孩子笑鬧著聚在周圍, 老頭便拿起早就準備好的糖果, 挨個發給他們,惹來歡呼。


    離他遠處, 街口一輛停著的全黑轎車在被注意到之前,無聲駛走。


    夏一南在左後座,閑閑說:“就是他——丹尼斯·希爾, 救濟會在這個片區的負責人,道貌岸然的典型代表。少將你有沒有合法手段能解決他?”


    黎朔在他右邊坐得筆直:“沒有。但隻要有證據, 我就可以立馬帶隊捉拿他。”


    “那這個證據你準備怎麽拿?”夏一南挑眉。


    “這個我覺得白先生比我更擅長。”黎朔麵無表情與他對視,“我可以提供幫助,前提是不暴露自己的身份。”


    “簡單來說, 就是你沒有什麽用咯。”夏一南彎著眼睛笑。


    “就我知道的,曾一共有超過二十份檢舉材料被送往首都。但在真的踏上旅程前, 它們都被塞拉斯給截下。”黎朔說, “我能保證新的材料被安全送達星都, 你能嗎?”


    塞拉斯·沃克少將常年在南方的星城活動。他是當年帶領人類長征到此星球的英雄,阿諾德·沃克的子嗣。他的起點生來就比別人高,但他拒絕了星都的軍隊高位,執意來到南方。


    即使是放棄了高位,他身後依然站著巨大的勢力。南方將領也不是傻的,該討好的地方一點沒落下。此後他安安穩穩當自己的少將,至於目的用黎朔的話,就是“高官哪有南方撈油水撈得快”。


    然而塞拉斯也並非繡花枕頭。那日在雨天,朝夏一南的兩次精準狙擊,就是他射出的。


    他暗地裏與南方救濟會聯手。而原本阿卡迪亞是白易夏的地盤,救濟會早看這個“白先生”不爽。如今正式的通緝令下來,他們更是借此機會,大肆在城中宣傳自己。


    “少將說得對,那之後就勞煩你了。”夏一南笑說,“其他小區域的救濟會責任人,不用我們親自出馬,但這個丹尼斯還是有難度的。”


    黎朔隻微微點了一下頭,便直視前方,不再側目。


    車輛順著公路駛往貧民窟——現在夏一南知道了它的正式名稱,舊城區。


    在那裏是與新城區全然不同的景象,大量失業人口翻找著垃圾,食不果腹,和街上的流浪貓狗爭食。這裏就連為數不多稍高的樓宇,都破破爛爛,汙水自它們底下橫流,泡著幾隻死老鼠。


    而他們所要去的地方,就在舊城區的深處。黑車七拐八拐,很快車輪上都沾上泥漬,但到底是到了地方。


    那是一棟老房子,有著很大院子,大門邊掛著一盞燈籠。院子牆上布滿了電網與尖刺,防止不速之客的來襲。


    而樓房外側,有幾條內褲內衣在迎風飄揚,款式豪放色彩鮮豔,讓人一看便知道是什麽職業者的穿著。


    這裏是舊城區極為有名的紅燈區,和其他諸多產業一樣明麵上另有責任人,但都屬白易夏的手下。


    車子駛進院子內,黎朔盯著那些衣物看了幾秒鍾,說:“想不到白先生興致如此之好。”


    夏一南說:“我不沾這些。”


    “也是。”黎朔點頭,“現在風氣開放,什麽取向都不奇怪。”


    夏一南:“…………”他本能覺得黎朔誤會了什麽,但仔細想想,自己好像也沒有可以辯駁的地方。


    車子停在了院子最深處,就算別人從外頭見到,也隻覺得是哪位高官藏著掖著,來這裏享樂。司機拉開門,兩人很快便進到了室內。


    濃厚的香氣撲麵而來,然後入目的是在舊城區中,堪稱豪華的設施。大廳中間是舞台,上頭支著鋼管。而底下的沙發被擺得整齊,調酒吧台就在不遠處,酒架上擺著一排價格不一的酒。


    白天姑娘們都在休息,這裏空蕩蕩的。然而親一色穿著黑西裝的人,不知從哪個角落湧了出來,畢恭畢敬低著頭,一路站得筆直迎接他們的到來。


    “白先生,場麵還挺大的啊。”黎朔說。


    “隻是為了安全考慮。”夏一南回答。


    他們上樓,路上遇見了一個出來的姑娘,頭發散亂打著嗬欠,拿著水杯拖了腳步走在走廊上,乍一看氣色極為不好,活像野鬼流蕩。


    這裏的姑娘就像是某種古老的妖怪,夜間鶯聲巧語,撒嬌佯怒蠱人心智樣樣精通,光彩照人到豔麗。而到了白天她們變得不修邊幅起來,大多膚色暗沉,浮著黑眼圈,穿著睡衣蓬頭垢臉,昏睡起來微微打鼾。偶爾有潑辣的在聊天,腳架在桌上,罵著昨夜的幾位客人。


    若此時被人看到,她們斷不會得到讚譽。就像聯盟每一人都讚揚阿卡迪亞的繁榮,新聞從不會拍到舊城區,最好與最壞交融廝殺,總有一麵得藏著掖著,被人看到,屍骨無存。


    黎朔和夏一南身份特殊,這個姑娘還沒邁出門幾步,就被保鏢攔了回去。他們行到建築的最深處,那裏有個小小的房間,門前掛著曖昧的紅燈,看上去和其他房間無異。


    然而打開門進去,裏頭是極大的空間,桌椅齊全,裝飾簡單而清新,看上去像是私人辦公室。內屋有幹淨的床鋪,早早就被人準備好,等待夏一南今天的到來。


    礙於黎朔的身份,本來該有白易夏的心腹留在現場,但夏一南揮揮手,還是讓他們都出去了。


    兩人間的合作到現在還算順利,黎朔想要他的幫助,而夏一南的勢力被救濟會限製,隻有徹底解決這個勢力,兩人才能各自受益——


    當然,夏一南並不在乎這個白先生究竟怎樣。他耐心扮演這個角色,一方麵是為方便指揮下屬,一方麵是為和黎朔一起行動。


    今天他們確定了首個目標。丹尼斯是救濟會的重要成員,背地裏不知沾了多少肮髒交易。


    從軍部過來源源不斷的物資,本該接濟舊城區,卻都被救濟會吞入腹中。他們還擺著濟世的嘴臉,大肆宣傳假惺惺的理念,於是多年盤踞下,在舊城區也有不少的支持者。


    黎朔之所以與夏一南合作,就是因為比起這幫人,白先生的惡行看上去還能被接受。


    商討計劃中,兩人都謹慎地沒交出手頭所有情報。但本來就是極善作戰的人,本身又有前一個五年帶來的默契,商討變得格外順利。等到快深夜,幾乎全部環節都被構建,剩下隻需要他們手下人去收集足夠的細節信息,就能拍板。


    黎朔最後起身,準備離開。夏一南叫住他,笑說:“少將,那麽好的夜色,不一起去喝杯酒麽?”


    “現在風聲緊,算了。”黎朔指了指夏一南又指自己,“通緝犯,抓他的少將。我可不希望明天早上的新聞是這個。”


    夏一南卻起身:“難得見到理念那麽相同的人,我這種很少沾酒的都提出邀約,少將不會這麽不給麵子吧?就在半個街區外,有我家的小酒館,交代一聲就沒有不長眼的會去。”


    他說這話是居心叵測的,這個世界的烈酒猛起來如烈火,一口下去是酣暢淋漓的醉。他還從來沒見過黎朔喝醉酒,許久未興起的好奇心,在對方完全沒有記憶時,突然就浮上水麵——


    就像是借這兩張假麵孔,他可以無所顧忌地試探,而不用害怕任何的結果。就算是一腳踏空,摔疼的也不是自己。


    黎朔沉默片刻:“好。”他卻太不會遮掩情緒,又或者不屑於遮掩,表情有點勉強,大概實在是不大願意。


    於是兩人從偏僻的道路,出了這變得燈紅酒綠的地方。出去後還是朦朧的小雨,微微的寒涼,保鏢給他們一人一把黑傘,便退到身後遠遠跟著。


    被交代之後,這半條街果然一個人都沒有。剛出門還能聽見快節奏的舞曲,可隻要稍微走出去幾步,聲音就完全被雨夜吞沒。


    小酒館有暖黃色的光,兩人帶著水汽的寒走進去,上了年紀的老板一言不發,開始調酒,一時整個店內隻能聽見酒液流動碰撞的聲響。電視開著,音量被關掉,上頭播著類似紀錄片的影像。


    影像拍的全是舊城區,將其中的每一寸貧窮都記錄下來,是位已故攝影師的得意之作。它永遠不可能在正規的頻道裏被播出,隻存在雨夜裏安靜的酒館中,猶如夢境一樣出現,述說著那些卑微的故事。


    片裏有乞討者有殘障者,有婦人抱著瘦成枯骨的孩子,有陽光下揮汗如雨的搬磚男人。他們每一人的眼睛都是同樣無神,其中灰蒙蒙一片,陽光落入其中都會被悲苦淹沒。


    在傲慢富人、或是急著抓政績的官員口中,他們有個不上台的別稱,叫“鬼”——終日遊蕩在城市的陰影裏,不見天日,無有去處。


    鬼如果消失了,大家都會高興的,這昭示著聯盟正走向前所未有的光明。


    屬於鬼的狂歡,大概隻會在夜晚。紀錄片播到深夜時刻,無數結束了白日勞動的居民走上街頭,灰暗雙眼被屬於生者的熱情席卷。


    他們繞街頭燃起的報紙堆舞蹈,光與影都狂亂,彈著斷了一根弦的吉他。他們在死貓旁邊明月之下談情說愛,爬上歪脖子樹梢,摘幾顆青澀的果實。他們塗鴉喝酒罵著髒話,朝遠處的摩天樓豎起中指,喝醉酒的男人向天空展開雙臂,以為自己在擁抱群星。那夜乞丐從富人區的垃圾堆豐收而歸,被警衛一路趕回來,因為心情太好,順手把手中發黴的麵包揉碎撒出去,幾條流浪狗搖頭擺尾跟在後頭,為他護航,一時讓他風光得好似皇帝。


    有人拿著救濟會的書籍,反複研讀,等待希望真正到來的那日。而有崇拜者向孩子們繪聲繪色講著白先生的事跡,暗自猜測他的下一步舉動,講到最酣暢之處,他拿起幾張救濟會海報釘在牆上,讓孩子們扔飛鏢玩。


    其中一根飛鏢,死死釘在了丹尼斯·希爾的額前。


    過了會空中烏雲翻滾,海上風暴卷著萬千狂沙,正奔向阿卡迪亞。他們紛紛躲進自己低劣的避難所,但竊竊私語還在。


    他們有房屋有車輛有一切的繁華,但明天我們同樣有日出。鬼告訴那些幼小的孩子。


    你瞧那些富人從來沒體驗過自然的力量。鬼自嘲般低語。


    記住要好好活著,也許哪一天,一切就都會變得不一樣了呢。鬼在扯著嘴角笑。


    你聽啊,風暴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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