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一南終於站在了半截樓宇的最頂端, 戰鬥剛剛結束, 他們擊潰了狂躁的感染者——隻是在今天。


    這裏仍是會議大廈,他們曾經和“死亡”戰鬥過的地方。如今放眼過去街道如蛛網, 倒塌大半的軍區舊址上還有幾隻感染者遊蕩。隻是那裏的巢穴已經被清理幹淨,市中心也不再是禁區。


    伴隨而來的是更艱險的戰鬥。阿諾德沒有什麽好臉色,畢竟夏一南刺瞎了他的一隻眼, 相對他也一槍射穿了夏一南的膝蓋。兩人都沒默契地沒提這事,見了麵不會打招呼, 也不會起爭端。


    阿諾德雖然自負, 能力卻很強。這麽多年以來軍隊一直隱藏在暗處, 正是靠他和其他幾位將軍的領導,才能在艱險的環境下布置防線, 等到了星艦即將完工的今日。


    在連續幾天的討論以後,車站終於與軍隊達成了協商——飛船將帶走所有車站的成員。


    並不是所有人都願意離開,有相當一部分的人認定, 與其前往未知的星空,不如繼續縮在地底來得安全。


    如今夏一南站在高處眺望, 能看見極遠處的原野。據阿諾德說,星艦就在地表之下,起飛那一日整個大地都會顫抖——


    然後人類將帶著沉重的過去, 邁向璀璨的星空,無垠的穹宇。


    “……他們竟然能把那麽大的工廠都埋在地底。”黎朔站在夏一南身邊感慨, 同樣眺望遠方, “在軍部我根本沒有相關的記憶, 看來是絕對秘密的行動啊。”


    “能舍棄這個星球上的人,直接造飛船離開,能不秘密麽?而且教授當時的精神不穩定,軍部就是因為這樣,才把他排除在計劃外。”夏一南說,“軍部高層很相信喬朗,即使他已經死了上百年,也嚴格按照他的計劃執行。”


    “畢竟是聯盟的救世主啊。”黎朔調侃。


    兩人席地坐下,能吃的仍然隻有不好吃的罐頭。夏一南說:“兩天之後,你要去北部防線那對麽。”


    “我不去誰去啊。”黎朔哼了一聲,“剛好讓軍隊看看我的實力。”


    軍隊圍繞在城市北部的防線,就要支撐不下去了。預計兩天之後,防線外的可怖感染者就會抵達城鎮內,襲擊車站。軍隊預備派大把人手過去,黎朔作為車站最高的戰力,自然也會前往。


    隻有守住車站,不讓克裏斯托弗趁虛而入,星艦才有起飛的可能性。


    兩人開始一聲不吭,吃著冰涼的晚餐。隔了會黎朔說:“以前當過英雄不?”


    “沒有。”夏一南回答,“也沒興趣當,我這次大部分是私仇。還從來沒有人,敢在我麵前蹬鼻子上臉殺人的。”


    “那挺好的啊,”黎朔說,“報仇的同時當了英雄,兩全其美嘛。”


    “這又不是我的身體,這教授連個真名都不告訴別人的。”夏一南說,“我懷疑軍隊會不會承認夏征的功勞。不過這些不關我的事,我隻是一個過客。”他揉揉眉骨,難得有些苦惱地笑了,“我本來還想探索平城市外的其他地方,但現在看來做不到了。”


    “那換個世界吧。”黎朔拍拍他的肩,“我們還有時間。”


    夏一南皺眉:“我有種很不好的預感,也許我有的時間,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充裕。而且我隻要死了,就不可能再回到這個世界,萬一、萬一我要找的東西就在這裏呢?我已經這樣子,錯過了很多世界了。”


    黎朔笑了笑:“不管怎麽樣,慢慢來吧,別太著急。”


    夏一南瞥了他一眼:“你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我一定會戰死,但不會是今天’?”


    “是啊。”


    “那現在怎麽樣?兩天後的那場仗,還能說這句話麽?”夏一南眉目含笑,帶了常有那點點惡劣的調侃,一抹夕暉落在這樣的眼眸中,“要是你能回來,我就真的考慮一下。”


    “考慮什麽?”黎朔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你說呢?”


    黎朔的眼睛亮了,突然醒悟,湊近過去:“真的麽?是我太英俊瀟灑終於打動你了麽?”


    “真的。但很明顯你不具備那兩個屬性。”夏一南回答,把他腦袋推開,“所以怎麽樣,還有原來的信心嗎?”


    “……我會回來的。”黎朔笑說。


    快收隊的時候,夕陽的光要消失了。夏一南重新站起來,到樓宇的最邊緣眺望,風掀起了他的衣角:“……你說,這是一個好時代嗎?”


    “什麽?”黎朔又沒反應過來。


    夏一南垂眸,他右手的手背上出現了一個詭異的印記。那印記閃著隱約的金光,但那不是屬於世間的色彩,它更像是萬噸的融金裏頭摻雜了星光,或是燦金陽光猛地被點燃。


    “你說,”他重複道,“這是一個好時代嗎?飛船真的能去往太空,找到宜居處麽?”


    “我不知道,”黎朔說,“但至少我有信心,給他們這個起飛去嚐試的機會。真要說的話,”他看向低處那些在奔走的醫療兵,與渾身血跡未幹的兵士,他們每一人臉上都寫滿了堅毅,身上的傷痕經年,“我覺得是。有那麽多人還在努力活著,這還不夠嗎?”


    夏一南向極遠處眺望。平城市是個很好看的地方,每當這樣居高臨下觀望,都會被它的龐大與蒼老震撼。每一處街道都有戰鬥的痕跡,那是證明自己活著的傷疤。


    入目的,朝陽暮雲與野風。


    印記的金光在那個瞬間籠罩住了整座城池,同時向外擴張,直至消失在地平線。沒有人能注意到這光芒,夏一南笑了笑:“也是,那就這樣吧。”他轉身朝樓下走去,“回去吧,明天還要去見凱爾森。”


    第二天他們在幾個軍人的陪護下去往海邊。海離平城市很遠,卻還在防線範圍內,這些感染者不會遊泳一直是萬幸的事情。


    海邊廢棄的軍事舊址打開了自己的大門。在阿爾法的控製下,唯一一個潛水設備被激活,漂浮在海水中上下起伏。


    那是以前聯盟的單人潛水艇,呈圓形,本來是做海底科研項目用的。


    “如果邁斯特拉還在,這個設備是沒辦法抵達它的深度的。”一位兵士在做最後提醒,“成功幾率不到百分之一,就算有可能抵達,也沒有機會返航。水壓會毀了一切。”


    “沒關係,”凱爾森微微佝僂著腰回答,“隻要能到邁斯特拉的上方,就算直接沉沒下去,也是抵達了。”


    臨行前他向夏一南與黎朔敬了一個軍禮,然後便進入潛水艇內。


    艙門合上的前幾秒,他笑了笑,眼角擠出幾道皺紋:“很抱歉我對車站做出這些事情,但我沒辦法償還了。等到夜裏,要是海麵上傳來飄渺的歌聲,那就是銀色人魚乘潮汐,攜著我的問候而來。”


    隨後潛水艇下降,從建築底端落入深海中,再也看不到蹤影。


    回去時要沿著漫長的海岸線,走上一段距離。落腳處都是柔軟細白的沙子,大海是深邃的藍。


    即使是很長時間後,夏一南看著波濤洶湧的海,都會想起這段日子。他想,那個老畫家到底有沒有抵達那處。


    他會哭還是笑?百分之一的概率是否眷顧了追逐者?有沒有銀色人魚穿梭於舊城,手中提著明燈,長發飄揚?


    很快地麵將竭盡力量,把飛船與人類的希望,一同推上高空。從天到最深的海大概是一百零一萬米,是未來與他的距離。


    海上刮來鹽味的風,天空是碧藍色的。夏一南最後看了一眼這景象,踏著柔軟的沙,向內陸行去。


    他和黎朔說,殺死“饑荒”完全是出於私仇。但事實並非如此。整整五年的生死相交,他沒興趣做英雄,但有些仗,是這輩子不得不打的。


    2176年,他落腳在堅實的土地,往下一萬米是不滅的執念,向上一百萬米是耀眼的群星。


    而地麵這垂垂老矣的城市,將由他來守護。


    ……


    站台的燈光壞了一半,夏一南盤膝坐在冰涼的地麵上,微微垂下雙目。


    黎朔已經帶隊前往北方防線了,不知戰況如何。現在也不是他能關心這個的時候了,站台上不時有匆忙跑過的幾隊兵士,外骨骼落地發出機械聲響,不時還有傷者的哀嚎傳來。


    他膝上放了黑刃凝成的長刀,雙手分別放在了刀柄與末端,腰間帶了備用的高周波短刀與槍支,其中子彈內滿載著d06,隻要一發就能給“饑荒”造成重創。


    耳機頻道裏是調度員繃緊的聲音,他緩緩呼吸,長時間地沉默著,盡量保持頭腦的清醒。


    “黃印”既然已經用出,就沒有回頭的餘地。


    曾經有一個人告訴他:“如果、如果你覺得這個世界,人類能夠繼續走下去,那就一定用出這個印記。”她的手溫柔撫過他的麵頰,上頭還有麵包剛烤好的香氣,“這些事情,你可都要好好記住了。”


    如她所願,夏一南連她的麵孔都想不起來,還記得這一句話。和之前的世界不同,在用出黃印時,他並不知道這場戰役能否勝利。


    這場仗他抱著必死的決心,如果同歸於盡,那麽便來不及用出印記。不知為何,他有極大的信心——他相信星艦能夠把希望,帶到遙遠的將來。


    這個晚上將會是最難熬的時光。大批兵士前往北方,車站內前所未有地缺少人手,如果“饑荒”要來,幾乎必定是這個晚上——他的衰弱期也快要過去了,這是最好的機會。


    顧忌著軍隊的大型熱武器,“饑荒”不可能以龐大身軀的模樣出現。此時極晝號即將抵達南車站,這裏即是他最可能出現的地方。


    血液在沸騰,久經戰場的神經繃緊了。超乎人類的感知在運作,呼吸間,他連空氣中最細微的塵都看得清晰,遠方病人嘶啞的咳嗽,和士兵的低語都灌入耳中。


    隨後,夏一南聽到了輕微的響聲。


    他隻花了幾秒鍾,就確定了聲響的來處——地鐵隧道的正上方。幾乎是瞬間,他已經持刀躍出,奔跑過數百米的距離,撞碎站台厚實的玻璃落在隧道中央。


    紛紛揚揚的土從天而降,不速之客身著寬大的衣服,落在地上,因為體型挺狼狽地用手撐了下地,才站穩跟腳。


    克裏斯托弗臉上還沾著泥塵,與夏一南在黑暗的隧道內對視。站台的燈光從一側湧來,將他們的麵龐分為明暗兩麵,一邊眼眸沉沉,一邊眼眸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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