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在繼續進行, 接近後期時夏一南也加入了其中。數據在躍動, 試管內d06緩緩綻放著淡紅色,猶如飄散開的血液, 於絲狀的纏繞、旋轉裏帶了詭異的纏綿。


    不管怎麽樣,阿爾法已經取得了所有的數據。隻要在這裏先配出小劑量的d06,證明了它的有效性, 軍隊在據點裏就會竭盡全力取得足夠的設施,大量生產這種藥劑。


    配製進行得很順利, 隻是地麵的搖晃越來越嚴重, 這令人心驚的戰鬥在接近。守衛的兵士在請示進一步指示, 終於在某次劇烈的搖顫裏,他們得到了立即結束實驗, 從後方開始撤退的指令。


    於是實驗人員開始迅速收拾器材,閃存盤被重新交還到夏一南手中。


    撤離方向在機房附近,沿路上阿爾法為他們亮起指示的明亮燈光, 在應急指示燈的閃爍紅光中,指引他們奔向一個個走廊的盡頭。


    一分鍾以後, 語音裏兵士的聲音消失了,他們無從得知前線的情況。


    夏一南透過某段走廊半破碎的玻璃,看見遠處爆炸升騰的火光。而正在迅速接近的, 是阿諾德沉重的機甲聲摩擦聲,還有許多人的腳步。


    確實在回廊的另一端, 能看見軍隊正在迅速撤離。裝備著外骨骼的他們, 移動起來比這群實驗人員快上太多, 眼看著就要追上來了。在最前邊的阿諾德臉上完全失去自信與狂妄,氣急敗壞爬上了眉梢。


    在隊伍內,夏一南沒有看見黎朔或者尼坤,還有原先車站一起過來的任何一人。


    這讓他的腳步立馬停下來了。旁邊的兵士想要去拉他,被他甩開,那人見戰鬥的煙塵靠近就幹脆地丟下。


    阿諾德他們也要經過這邊走廊,他見夏一南停下步子,立馬知道他要做什麽了,吼道:“攔住他!”


    話音剛落,夏一南就感覺到精神力的威壓自天而降。阿諾德確實很強,竟然能直接從精神層麵去壓製對方。


    然而這個在他麵前,實在是太弱了,甚至沒能減緩移動的速度。夏一南單手撐著外圍欄杆,就要跳出這個走廊,與此同時黑刃貫穿了前來的兵士肩胛,把他們死死釘在了走廊牆上。


    然而就在他半身滯空時,又被一道巨力拉了回去!


    那是阿諾德。他身上厚重的外骨骼發出了如野獸咆哮的聲響,裏頭的力量正從齒輪間掙出。黑刃在短時間內無法擊穿這裝甲,隻在上頭摩擦出耀眼的火花。


    阿諾德持著手.槍,在夏一南重新接觸到走廊地麵時,抵著他左膝扣下扳機!


    一開始是麻木,隨後才是尖銳的刺痛降臨,順著左腿的神經向上,突突地刺穿著腦神經。於極度的痛苦中,夏一南在他子彈出膛的刹那,黑刃已於手中凝成短刀狀,狠狠刺入阿諾德的眼眶裏。


    他這一擊是往死裏下手的,落刀的刹那,溫熱的鮮血從眼眶裏爆出,噴了滿滿一手。


    然而膝蓋處的刺痛更加嚴重,自愈並未及時發生。這子彈確實如阿諾德所說一般,對他傷害極大,完全粉碎開裂的膝蓋在呻.吟,夏一南單膝跪倒在地,手撐住地麵留下鮮紅的印記。


    周圍的兵士迅速圍上來,他咬牙,在被製住之前站起,再次越出了欄杆!他的白色長袍在空中飛舞,獵獵作響,似鳥類張揚的尾羽,帶有淡藍軌跡的子彈從側邊擦過,始終無法觸及。


    一條腿廢了以後不好落地,夏一南狼狽地滾了幾圈,才從墜落的力道裏緩過來。一樓的地麵有之前碎開的玻璃,紮進了他腰部與後背,但很快被重組的肌肉給擠出,傷勢愈合了。


    愈合同樣發生在左膝,雖然緩慢,好歹給了他一定的移動能力。夏一南連滾帶爬進入原先走廊的陰影之下,滿身灰塵,徹底避開了來自上方的軍隊掃射。


    他稍微喘息片刻,扶著牆勉強站起。


    沒有追兵過來,軍隊顧忌著“饑荒”迅速撤退,放棄了對他的追捕。


    夏一南靠著牆,被濃厚的血腥味刺激著,加上劇烈的疼痛,視野一片發暈。這一層的感染者被他墜落時的巨響吸引,正慢慢行過來。


    首先出現的感染者在拐角,露麵時離他不過三四米遠。這是個普通感染者,行動緩慢,但它身上長滿了眼睛。


    那些眼睛自膿水與腐肉間生出,密密麻麻,或大或小,錯亂而猙獰,如萬千寄生的蟲類在腐蝕它的身軀,蛀出一個又一個狹窄的空間。它們的眼球都在旋轉,裏頭的線條與色彩變幻,最後都直勾勾地看向夏一南。


    夏一南愣了一下,眼前猛地發黑,再清晰起來時那些眼睛都消失了,但轉眼又全部覆蓋了上去。


    不止是那個感染者身上,那些眼球像是烙在了視網膜上,隨著他視野移動,如影隨形,怎麽都擺脫不了。就算閉上眼睛,也能看見它們在生長,步步逼近眼前。


    這逼人的恐懼直叫人想把自己的雙眼剜去,好再見不到它們。


    眼眸不斷擴散、生長出新的同類,層疊間,一點點蓋住世界原本的模樣,全部盯著他看。最後整個世界都被線條鋪滿,那些眼睛侵蝕入大腦神經,令他看不清一點光亮。即使仰頭,整個天幕不過都是眼眸。


    與此同時,左膝的痛感更為強烈。混亂間,夏一南本能覺著,是那傷口威脅到了這些眼睛,激怒它們,讓它們攜著怒氣與仇恨殺向這世間。


    感知在腐蝕過程裏,逐漸變得遲鈍,他開始聽不見任何聲音,連自己的呼吸都毫無感覺,又在混沌間有著迷糊的意識。他想,說不定被感染就是這種感受。


    ……


    世界清晰起來的時候,夏一南首先聞到血腥味,夾雜了感染者特有的腥臭氣息。


    他的右手正插在克裏斯托弗的腦袋裏,把他半個腦袋都毀壞了,黑刃則刺穿了他的全身。理智在逐漸回縮,夏一南感受到某種力量在從克裏斯托弗身上傳來,安定了他的情緒。


    這和之前的場景是一致的,教授的感染症狀,總能從特感身上得到緩解,就像高階感染者得靠捕食普通感染者維生。


    但克裏斯托弗沒有死。


    他如今隻是一般人體型,通體漆黑,五官消失,肥碩的腹部垂直開了條巨大的裂縫。狂風依舊在他周身呼嘯,不能撼動夏一南分毫。


    而幾秒鍾後克裏斯托弗緩緩伸手,要抓向夏一南的頭部。伴隨著回歸的理智,力量在夏一南身上迅速消退,他短暫地脫力,連將手從破碎了一半的頭顱中拔出,都花了好幾秒。


    下個瞬間火光炸開於他們兩人的中間,烈風席卷了一切!


    他們被迫在火光中,倒飛向不同的方向。克裏斯托弗狠狠撞在了牆上,而夏一南被人穩穩接住了。


    巨大聲響後他有些耳鳴,黎朔的聲音在一片混沌中傳來:“孔雀!走了!”


    隨後他被半拖半拉地帶到另一個地方。眼前的建築在再次爆炸裏徹底崩塌,大塊碎石從天而降,攔在他們與“饑荒”之間。


    彌漫的煙塵裏,他們三人去往軍區建築的最深層。夏一南能聽見黎朔在講些什麽,可一個字都聽不清。


    但那人一直絮絮叨叨、夏一南自己卻什麽都沒聽懂的場麵,有著莫名的熟悉感。恍惚間回到許多年前,他緘口不能言,隻有黎朔一人執著地說著話語,日複一日。


    那時,他周身是水藍色的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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